崩坍(三)
黑甲骏马的武士,在晋州乃至整个大周,都是一个恐怖的传说。基于立场不同,对他们的描述也有偏差。有人把他们形容为来去如风战力过人的帝国卫士,也有人认定他们只是一群嗜血成狂视人命如草芥的魔鬼。但不管怎么说,大家对这支部队都有个共识,那就是能杀善战天下罕逢敌手。
受制于军事技术以及制度等问题,当下部队的组织度不高,一般来说,百分之三十的伤亡就足以瓦解天下任何一支精锐。普通的部队在受到百分之十的损失后,就可能崩溃。可是曳落诃对于伤亡的承受能力却能达到惊人的百分之七十。如果是安定邦亲自督战,这个比例还将进一步提高。
单是对于伤亡的承受力,就已经让这支部队拥有着傲视天下的本钱。在柳长安心目中一直认为,京城的神策军虽然号称兵甲天下第一,又有十万众这个庞大数字。如果真的和曳落诃发生正面冲突,败北的一定是那些从小在京师中习学骑射刀枪,却不曾与人正面交手的羽林郎。
自从上次遭遇重创,曳落诃还来不及恢复建制,那种精兵的练成,一如一口神兵锻造成功,不是朝夕之功可以完成。眼下驻扎在平遥城外的曳落诃,总数不到六千人,这已经是其全部家当所在。
以这支人马的数量,不大可能把局面整个翻过来。但是他们最后一击造成的损害,却能让所有人都遭受巨大痛苦。制造不幸与死亡,正是这伙人的强项。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这个问题,这次晋州计划便谈不到完美收官。
负责对付曳落诃的,便是飞凤军。虽然凤扬琴爱惜部下性命,千方百计要为飞凤军争取生存机会。可是到了战场上,却从没有丝毫偏私。甚至没给飞凤军安排仆从军充当炮灰,而是就摆了五千人在这里,与安定邦布置在平遥附近的曳落诃,形成对峙状态。
这支女子之身组成的部队,在平素嬉笑打闹,就像是那天生地长的野花杂草。不受世间任何规则约束,偏又长得茂盛以极。等到面对强敌时,她们又如同刻意修剪的防风林,横平竖直阵列森严。任是风吹雨打,也不动摇分毫。
在剿灭上一支曳落诃之后,飞凤军的战甲马匹得到了扩充。这支过去的轻骑兵,已经逐渐向具装重骑方面发展。高大的战马打着响鼻,身着铠甲的女兵,威武不输男儿。从场面上看,这支巾帼武装足以当得上威风二字。可是看向她们对面,那如同黑云压城一般的大军时,这种信心就会在第一时间被撕得粉碎。
一望无际的黑色铠甲,加上那毛管鲜亮躯体肥壮的高大战马,一眼望去,几乎能让人血液凝固。安定邦不惜以一州之力供养的精锐私兵,不管战力还是装备,都可以算作当世之冠。那些黑色重骑一次冲锋,或许就能让这些铁血玫瑰化作肉泥,永远埋葬于这片无名山岗之上。可是这些女兵目光坚定神色从容,从她们的眼神中看不出丝毫的畏惧与动摇。
也正是这种坚定的气势,才让局面一直维持到凤侯赶来。在四虎臣全军覆没之后,安定邦身边缺乏那种能够代替主将下达军令且让部下心甘情愿服从的灵魂武将。这支精锐部队虽然战力无双,但都是宝贵资源。安定邦要想从晋州这么个贫苦之地打到京城,靠的就是这些亡命之徒。
之前在飞凤军手上吃了大亏,让这些带兵官依旧有着心理阴影。生怕随意的交战,让宝贵战力遭受不必要的损失坏了大帅的大事。是以从飞凤军身上看不出破绽,便不敢随意进攻,直到等来了凤扬琴,以及安定邦的人头。
“凤侯!凤侯!”
看到凤扬琴的战甲出现以及那面凤字大旗,所有的飞凤女兵瞬间变得狂热起来。手中兵器戳击地面,或是用手捶打铠甲,发出阵阵铿锵之声。所有女兵同时放声高呼,呼喝着自己主将的名字。
而对面的曳落诃却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自己的主帅,只不过他的人头是挂在长杆上的。
凤扬琴扶着剑柄,看着对面的曳落诃,目光如刀。舌绽春雷,放声高喝:
“你们听着!”
很难想象,从这么个可爱的躯体里,可以爆发出堪比雷霆的巨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震。安定邦的粗喉咙比起凤扬琴来,似乎也没了上风。
“你们是安定邦的私兵,愿意为了将主效死,这些是武人本分,我无意指责,更不会拍你们的不是。我也是个武人来着,所以不会和你们说那些虚头八脑的大道理,让你们放下武器之类。大家上了战场,就是准备杀人或是被杀,这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我要提醒你们,现在你们的主帅已经被杀了,他已经成为了失败者。成王败寇,这是你们晋州的道理!他死了,便失去了一切,也包括你们这支精兵。你们的效死失去意义,即使拼掉本钱,也不会得到任何犒赏和功勋,只会丧失生命。在你们面前,是我的飞凤军。她们在镇北,曾经和北蛮人作战。那是铜头铁面的精悍蛮族。论身体,他们比你们强壮,论人数也远在你们之上。可是他们,从不曾冲破过飞凤军的防线,你们又如何?而在我们身后,有十万以上的大军,随时可以投入战场。还有一些,是你们的袍泽,他们现在也站在我们一边。来,认认人!”
凤扬琴一声吩咐,几个盔甲在身的将领脸上带着讪笑,从队伍后面出现,朝曳落诃打着招呼。
他们都曾经是安定邦麾下大将,与曳落诃平日有往来,大家彼此认识的。而他们都是手上握有一定兵权的实权将军,他们的公开反水,也意味着凤扬琴说得不是假话,整个晋州,可能也只剩下眼前这支黑甲骑兵,继续忠于安定邦,并且愿意为之战斗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