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我

  锅里的水再次沸腾,庄梦蝶手忙脚乱地把锅端下来,大笑道:“好了,果然是成了。怎么样,我很聪明吧?只一次就学会了。等我回大营之后,由我来教赛金,你别插手,我要好好笑话二妹几回,最喜欢看她学不会生气着急的样子了,特别好玩。”
  望着她那甜笑的样子,仿佛真是个朴素纯洁的少女,仿佛邻家妹妹一般可爱。从王赛金那柳长安已经知道,庄梦蝶的年纪是三姐妹里最大的,今年已经二十六,但是生的面嫩,看上去反倒是她最小。
  这种面向于女子而言,其实算是个天生的福利,不容易衰老,不知多少贵妇美人欲求这样的面相而不可得。但是对于领兵争斗的人来说,却是个极大苦恼。她本来就属于那种温柔恬静之美,看上去就像个乖乖女,说她会杀人,大多数人估计直接就是笑弯腰,然后说你来杀吧,小可爱。
  这样的人再加娃娃脸,上了战场上,很难让对手真的感觉害怕,自己的部下也会觉得首领威慑力不够。固然对于命令能够执行,但是心理上的重视程度,总是有所欠缺。
  是以她武力虽然高,但是在战场上,一度为不能吓住敌人很是苦恼。不少敌人甚至主动围起她说着下流话,想要看她委屈痛哭的样子,很多人直到被斩杀时,都想不到这样的乖乖女能有那么强的武艺,也能下的去手杀人。
  迫不得已,庄梦蝶每次上战场时,都会戴上父亲留下来的一张铁面具。那面具雕刻得狰狞可怕,如同恶鬼修罗,将女子美丽的容颜遮盖住。而在战场之外,要当好这支平遥军的当家,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要管理好一支义军,自然不是武艺高强就可以,部队的运转,粮草的筹措,人际关系的调整,物资保障等等。这些工作都压在庄梦蝶肩上,其压力可想而知。武艺于此时,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固然有三妹花弄影可以分担一部分工作,但主要的工作,还是由她接下来,亦是极为辛苦。
  在义军初期,还没有分开五路人马时,女子还要在叔伯长辈,以及一干对她虎视眈眈的同辈人面前,维持个首领形象。既要笼络住大家的感情,又不能让那些世兄小弟认为有机可乘,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这中间的尺度把握,亦是件极为消耗精力的事情。
  一次次费心地维持平衡,掌握尺度,本是活泼好动的女子,却非要逼着自己学那些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苟言笑,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伙伴产生什么不恰当的想法。
  饶是如此,依旧有人不知死活地向她提亲,被拒绝后甚至想要霸王上弓,先生米做成熟饭。那是庄梦蝶第一次一怒拔刀,将那位从小喊哥哥的男子斩杀当场。随后又以雷霆手腕,把其一系连根拔起,更是亲手斩下世伯全家的首级。
  杀人、平叛之时,她固然表现得杀伐果断铁面无私,可是午夜梦回之际,那些人的哭声,乞求声,以及昔日一起吃饭说笑时的情景,却总是不受控制的出现。
  长久以来,在人前要努力做出一副刻板嘴脸,等到嫁了人,还要装成贤妻良母,庄梦蝶的本性实际被压抑的很厉害。只有到了这片荒无人烟的山岭,对着树木挥刀,对着野兽出拳时,她才可以彻底放下一切包袱,做回自己。
  这片山林于庄梦蝶而言,就是她的避风港,在这里,她可以躲开外界的压力,卸下担子,不必在努力扮演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的角色。柳长安这个纸锅煮水,对她来说就像是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一口气连煮了三锅,依旧不满足。
  柳长安看看天色道:“时间不早了,你还是快休息吧。下半夜还要换班呢。”
  “换什么班啊?我不睡,你也不许睡,否则我一个人无趣就只好练刀,被刀气伤到别怪我啊。”
  “大姐,你这个样子,很没有大姐的威风啊。容易失去体统,像个小孩子似的缠人,怎么带手下啊。”
  “所以啊,我只会在山林里这个样子,因为这里,没有外人会看到。”庄梦蝶说着,忽然原地翻了个筋斗,又朝着空中挥了几拳,阵阵破空声响起,显示出这随意的几拳中所夹杂的巨大力道。
  人重又坐回,甩脱了靴子,赤着一双白嫩纤足躺在草地上。周朝女子亦将足看做自己身体的重要隐私部位,等闲不会展现在男子面前。柳长安微有些窘,将头侧向一边,不料立刻就被一块石头砸在头上。
  “思无邪。如果你心里没有坏的想法,就算我脱光光坐在面前,你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你现在把头侧过去,说明你有坏心眼。信不信我告诉赛金,让她揍你?”
  “大姐,你这样很不讲道理啊。我又不是那些高僧大德,你让我看,又要我心如止水,这真的做不到,所以只好回避了。”
  庄梦蝶一笑,“你这话倒是老实。如果你说随便看不动心,那我就能确定你是个登徒子,只想占我便宜了。其实这个真是很不讲道理的事,男人可以不穿鞋子,热了可以脱掉上衣,女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包裹的严实,这不公平。我们打个商量吧,我在这里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许说出去。如果你把这些事走漏出去,我就告诉赛金,你偷看我的脚,还故意摸我。”
  “你这是威胁加污蔑。”
  “怎么是污蔑?你在来山寨的时候,摸了哪里别跟我说不记得啊。”
  柳长安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模样,庄梦蝶这才满意地笑道:“知道错了就要认啊,这样才乖么。奖励你,允许你转过来看着我。其实就是脚,有什么关系呢?在战场上哪里还顾的上什么地方能给人看,什么地方不能。如果还有这么强的羞耻心,十条命都不够死。再说在战场上受了伤,来不及找姐妹们治疗,让男人治也是常有的事,这种事很寻常的。”
  她很大方地笑了笑,主动把腿伸展开,不在意男人的目光。仰头望着天空的星宿,问道:“你们读书人听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你会不会观天啊?”
  柳长安摇头道:“我只会看阴天下雨,星象什么的就一窍不通。”
  “没用。我还想要你给我指牛郎织女在哪里呢。”
  “这个倒是容易,不过你得坐起来啊。”
  “坐个鬼,看星星当然是躺着看比较舒服了,你难道不会躺下来指?”
  “大姐,守夜啊。”
  庄梦蝶一笑,“你守夜也无非是野兽来了喊我,我就在这里,你还担心什么,躺过来吧,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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