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
“什么,你要去挖七里香,那怎么行?”
听到柳长安的提议,连冯素珍都翻了脸。她一向对柳长安极是敬重又是倚重,在她面前说一不二,可这次却破天荒地板起了面孔。“简直是胡闹!现在衙门里这么多事,哪一样离的开你这个师爷?你现在告诉我要去挖草药,这不是开玩笑?”
“这怎么叫开玩笑?我是书生,能看懂医书,也能懂得药理。那些草药的样子我看过,就知道是什么形状,不至于冒失的去挖了鬼枯草回来。至于衙门里的事,眼下赈济安抚的事已经上了轨道,我即使两三天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那兵事呢?”
“兵事不会这么快了。我问过张青了,七里香生长的山区,离咱们县城也就几十里路,一天一夜就可以打来回了,就算现在连山易手,乱军杀过来,也是几天时间,怎么可能误事。”
“话……话不能这么说。”冯素珍发现,自己所有的路都被柳长安堵死,心里第一次开始抱怨,为什么这个师爷这么聪明。好在她也是词锋犀利之人,略一思忖,又有了主意。
“衙门里很多公事,须臾少不了你帮手,你这个时候去挖草药,等于是把全县的人都扔下了。白衣教那些妖人没有死光,而且城里还有多少他们的党羽谁也不清楚。阿史那将军能杀善战不假,可是说到做这些事就不在行。你也知道的,休介和安原,都是被乱民从城里攻破的。如果现在我们县城里还藏着有人要闹事怎么办?你出城了,他们闹起来,公孙校尉一样很危险。至于说采药么,四大家既然做药材生意,门下自然有懂得药理之人,让他们去就好了。”
柳长安也知,这事上冯素珍说的其实是道理,从理智的角度上,也该采取这样的方案。但问题是人并不能始终受理智支配,感性这种东西,终究是凌驾于理性之上的存在。
公孙鸿的告白,她那哀怨的眼神,还有她遗言似地嘱托,总在柳长安心头萦绕不去。如果自己做了这个选择,或许更为理智,但是与这个女子的缘分,也多半到此为止。
当然这也是最正确的决定,毕竟两人之间发生什么,对谁都不是好事。可是他确信,如果这段缘分真的就此无疾而终,公孙鸿表面上不会说什么,甚至会把告白说成发烧时的胡话不必在意,但是内心终究会受到不可弥补的创伤,乃至整颗心都可能因此而枯萎。
冰山表面下藏着的可能是一颗热情如火的心脏,但如果这次选择了斩断联络,这团火也许就会永远的熄灭。这个女人就像是没有浇灌的花朵,会逐渐失去生命力,直到枯萎。即使治好了伤病,也会逐渐落入黑暗之中,若干年后,要么成为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机器,要么就成为一个失去灵魂的躯壳。
在这个女人自认为生命的最终时刻,还是在为自己谋划前途,作为报答,自己需要为她做些什么,柳长安如是想着。终于做出了决断。
他咬咬牙,“这事你说的很对,但是做的事,不一定是对的事。我想我偶尔也会做一些糊涂事,这件事如果委托给外人,我的心里会不安生,即使真的是七里香,我也会当做鬼枯草。这样公孙大姐有个三长两短,我的良心会不安,甚至一生,都会受折磨。”
“你自己去采,也可能采到鬼枯草啊。”
“不会的,我会试一试。”
“你疯了,鬼枯草有毒的,你要试?你当你自己是神农?”
“我说过,我这个师爷也不是一直理智,偶尔也会做一些冒失糊涂的事,还请东翁谅解。”
冯素珍气的眼睛发红,用手指着柳长安,胸膛一起一伏,不知说什么才好,过了许久,才猛地一抖袍袖,“你给我滚出去!”
“谢东翁!”
人走出去,房门被用力地关上,冯素珍呆立了良久,忽然趴在桌上,双手抱头,低声抽泣起来。
他跟自己摔门,他跟自己摆脸色,他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甩脸色?明明是他不对的,为什么他还跟自己甩脸色?她很想冲出去问问柳长安,是不是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是不是真把自己当了东翁?
为了一个公孙鸿,他就要拼了性命去挖七里香,那自己又算什么?他的东翁,他的上司?茶杯茶壶都被推到了地上摔的粉碎,碎瓷片到处都是,一向冷静的冯素珍,这次却也大失常态。她自己也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为什么生气。是为了柳长安不识大体,还是为了他给公孙鸿救命而冒险?
明明他之前娶唐水也好,和张青相好也好,自己也是知道,甚至是持支持态度的,为什么这次心里这么痛?难道单纯是因为,公孙鸿比这两个女人漂亮,又或者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态度,越来越像朋友?
我们本来就该是朋友啊。冯素珍心里想着,这种关系不应该是最正常的么,衙门里的主官是自己,柳兄一直在承担县令的工作,是他把自己惯坏了。现在师爷要做想做的事,这也没什么过错,说句难听话,柳长安即便是扔下自己跑回省城,从原则上说,也没什么过错,毕竟守城也好,保民也好,都不是柳长安的责任,他又不是朝廷命官。
自己应该向柳兄道歉,不该向他发脾气。可是理智是这样说,一想起来,她心里的火就压抑不住,凭什么?他为了一个女人,就要抛下整个城池,就要抛下自己,那个公孙鸿,有什么了不起的?既然宠了自己这么久,为什么不一直宠下去?他是个大坏蛋,这次不要回来,否则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冯素珍如是想着。但随即又想到,眼下兵荒马乱,似乎应该劝他多带上点人手才好,千万不要出了意外。既然他要走已经拦不住,就只能希望他早去早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