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店(三)
新手骑马过久,且不得其法,皮肤磨破出血,都是寻常事。何况冯素珍肌肤本就来的柔嫩,可想而知,这一路拼命催马,是受了多大损伤。血与衣服粘在一起,想要脱下来,也不是容易的事。
柳长安对圣人发了绝对不会偷看的誓言,自然不敢背信弃义,但是誓言只约定了不能看,却没规定他不能想。在另一个世界里,接受过无数影象、文字熏陶的柳长安,就只凭着窸窸窣窣的解衣声,以及刻意压抑的痛呼声,就能脑补出无数有益身心健康的画面,于是整个人也变的心潮澎湃,玉柱金梁。
他必须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否则只想着冯素珍倾国容貌,和她现在予取予求,无力反抗的情景,说不定就会让一切誓言见鬼,不管不顾的大快朵颐再说。
其实可以想象,以负创之身,敷药何等为难,何况冯素珍虽然有过进京赶考经历,也是在舟车之间转换,很少骑马。这几天骑马又受制于道路的通行情况,跑不快。只有今天破例飞奔,自然受不了,她现在四肢百骸都如同散了架,即使一动不动都觉得难受,再想从容敷药,不免强人所难。
一声刻意压抑的尖叫,瓷瓶发出一声古怪的动静,不知道是碰翻了还是摔碎了。柳长安咳嗽一声,问道:“你……怎么样。”
“不用你管……”冯素珍的声音虽然压的很低,但是态度很坚定,过了片刻又道:“你……站远点,不许过来。”
“站远了说话听不见,我就得放大声,那外面说不定就听见了。”这时,外间又响起一阵笑声,以及店主人的声音,“朱家弟兄,柱儿兄弟,天色不早赶快回房歇吧,明个天一亮,你们还得回村子呢。下回进城,记得还住我这个店房,大家接着喝酒。西屋里的客人,还没招呼呢,这不是主人家待客之道,我得去那边看看。”
冯素珍显然也听到店主的声音,她平素遇事极为沉稳,可此时身不着寸丝,哪里能让对方进来,连忙道:“别……别让他进来,快挡驾!”
事实上不用她吩咐,柳长安也不会让这店主有机会一览自己还没看过的风光,连忙到门首道:“主人家,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家兄长睡着了最怕人吵,一被吵醒就睡不着,您就别惊动他了。”
雄霓也站起来,在门首一拦,“您把热汤给我些就好,其他的我们自己有,不劳主人家动手了。”
为了防范意外,柳长安带上了房门,又上了门闩。虽然房间很简陋,但平素也很少有人阔到包下整个大屋,各屋分住客人,门闩是必须之物,而且极为坚固。
见柳长安关上门,冯素珍心头先是一松,随后却又一紧,竟是跳的比方才更快。她自己上金创药上的乱七八糟,伤处没有顾到,没用的地方倒是落了不少。这时伤口与身体的疼痛一起袭来,饶是平素极坚强的性情,这时却也控制不住的满脸流泪。
柳长安又倒退着来到床边,声音压低,“你的伤口,多半是自己没法敷药的吧?”
“这与你没什么关系,不用你管,还有,不许回头!”
“我没打算回头,只是打算跟你说点事,或者说闲聊几句。提起女子,我们不提安乐千岁,也不提我大周开国皇帝,我只说一个人,凤侯凤扬琴,算不算我们大周巾帼里的魁首?”
“这是废话,凤侯镇守边关,力抗北蛮,正因为有凤侯在,我们才有好日子过,怎么能说她不是女中英雄?”
“这就是了,可是凤侯的相公,裴将军与凤侯成亲不满二年,就阵亡于疆场。凤侯的女儿,于夫死九月后出生,亦姓凤不姓裴,有不少人说凤侯闺门不谨,与军中武将私合,你觉得这会有损于凤侯名望么?”
冯素珍见他谈起不相干的事,不知是什么原因,但至少可以减轻当下的尴尬,就顺着他的话道:“这些人的话,何必理会。遗腹之女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们无非是嫉妒凤侯功业,造谣中伤而已。”
“我们不谈孩子的事,再说其他。凤侯虽然组建女营,可是军中难道就没有男人么?”
“那自然是有的,凤侯身边十二将,大多是男子,女将倒是只有四个。”
“是啊,再说一个,凤侯在战场上,难道只和北蛮的女人打,遇到北蛮男人,就只叫男人出去打?”
“这叫什么话?北蛮鞑子来犯,凤侯沙场交锋,哪里还管的上对手是男是女?”
“两军对垒,无所不用其极,交战的时候,除去兵器挥砍,拳脚擒拿,缠斗摔跤什么招数都要用。再者说,战场上受伤难免,难道非要等到女医官在身边才肯治疗?如果凤侯像你一样害羞,我打赌,她一定没法在边关带兵。你想啊,边关那么多兵马,到了夏天,酷暑难当的时候,士兵脱光衣服凉快,你让凤侯怎么办?是不是也得勒令自己转过去?”
冯素珍被他抢白的无话可说,既委屈又觉得难过,眼泪只在眼眶里转。她以女儿之身,易钗而弁考取功名,其间付出努力不用多说,历经的风险同样一言难尽。像是男女混席混居,也是常有之事,稍有不慎,清白势必难保。可是那时,她游走于一干男子之间,心如古井波澜不惊,根本没把自己当个女人看。
不知怎的,与柳长安相识时间越长,她发现自己定力越差,竟是越来越担心,对方对自己有所企图,亦不知自己该如何处置。这些话说来,道理无亏,但是听到心里,总像是有刀子在搅,异常不舒服。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心内一口气出不来,一向理智的冯素珍,一遇到柳长安,那睿智与理性,就不知跑到哪里去。听着对方的指责,似乎讽刺自己不及凤侯大胆豪迈,连带女扮男装的决绝也变的如同笑话。她气道:“你这样说不公平,我和凤侯情形不一样,我和李兄还没有……没有成为夫妻,怎么能让别的男人……那样对不起李郎。”
“成亲与否,跟这有什么关系。凤侯也不是因为成了亲,就无所顾虑,她只是知道,只有打败北蛮人,才对的起战死的裴将军。而你也是一样,只有活着好好活着,报仇雪恨,才对起死去的李县令。你如果连这都想不明白,我想到了平遥,也没多大用。”
房间里重又陷入沉默,两人似乎陷入尴尬与冲突的边缘,不知道冯素珍是慨然应诺,还是翻脸。柳长安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话说的过重,该当如何把话拉回来的时候,冯素珍忽然咬着牙道:“你……来给我擦药,快些,别磨蹭!还有不许乱摸,乱看,否则我一定要安乐千岁,杀你全家,诛你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