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眠
这座偏僻的小城,并不是交通要道,也不是大周马政之地,县城里只有少量厢军驻扎,也多是以步兵为主。马匹这种交通工具,在京城里只要有钱,就可以想办法买到,在这座县城里,竟成了极为难得之物。知县去迎接李兆兴时,只坐轿子也是因为找不到马,大户人家出门,也只用驴或牛车,想要为李兆兴找两匹马做脚力,竟成了难以办到之事。
如果想要买马,就得到府城,一来一往,耗时不少。如果准备驴子……显然结局比不准备更糟糕,因此县令还是希望柳长安能想想办法,让李兆兴多留几日,给自己预备出买马的时间。
柳长安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事怕是不好再拖延了。即使给你时间买到马匹,这脚力良驽也难以分辨,买到羸马,也没什么大用。既然县城里没脚力,那就不必费心,只需要寻三匹驴子来代步,其他的事,就不必多操心了。”
三头毛驴其实在当下,也是一笔不小的财富,但是官府征用,只要有官印盖章承认,将来总有地方弥补,于一县而言,也不是备不起的沉重负担。解决了难题的县令,脚步都变的轻快一些,连连的道谢告辞。
回到房中时,李兆兴已经挣扎着坐起,柳长安连忙扶住他,却听李兆兴费力的吩咐着,“让彭虎准备一下,我们今天务必动身。”
“你现在的身体,怕是并不适合长途跋涉,如果是担心接印,我觉得在这把病养好,才有利于更快的接印。你是我们这一行人的首领,要是再病倒在路上,我怕是会比这次更严重,耽误的时间,也更长一些。”
李兆兴摇头道:“不是这样,我虽然急着接印,但也不至于因此就不顾性命。我只是觉得,这个县令的人品不够好,是个阿谀奉承的小人。这里是一座穷县,为了接待我们给百姓增加不必要的开支,我于心不忍,如果养病,通都大邑的条件也更好,包括获取脚力也更容易。”
“怎么?你知道县令搞不到脚力?”
李兆兴一笑,“他前去接我时,全员全是步行,进城时我也没见到马匹的踪迹,县衙门里甚至没有马厩,我就知道这座县城想要搞到脚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虽然是个书生,但也不是呆子,该变通的地方,我自然会知道变通,但是一些原则上的事,我不想妥协。至于这个县令,他不是好人,我不想和他打交道,欠人情。再说柳兄每天在房里值宿,我于心难忍,咱们还是早点动身的好。”
柳长安搞不准,到底是县令做的某些事不合李兆兴心思,还是庙祝诊脉一事,让李兆兴坚定了离开的信心。但是自己一行人以其为主,自然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但他还是为县令争取了一天时间,即使是寻找毛驴,也不是立刻可取之事,总要给人以时间。再者庙祝更改药方后,从抓药到服药行药,一天是已经是底限。
庙祝改过的药方,似乎有些效果,服药之后的李兆兴精神有了好转,咳嗽也好了许多。第一天并不知道柳长安值夜,李兆兴睡的很安稳,得知真相之后,到了晚上,他反倒是有些局促。
在烛光照耀下,他的脸泛起红晕,让柳长安几乎以为他又发起烧来,犹豫了半天,才听他说道:“其实我的病已经不大要紧,明天天一亮就可起身,柳兄昨天晚上就已经很疲劳,该回去休息了。”
“我休息倒是可以,但是你这里又该怎么办?咱们的县令可是见缝插针的好手,我前脚一走,他说不定就安排一个小娘子进来陪你。如果你想要我休息,我就把彭虎喊进来。”
“那……还是你留下吧。”李兆兴想了想,还是叫住了柳长安,与彭虎这个武人,他确实没什么话好说。柳长安虽然只是个秀才,但终究也是书生,两个念书人之间,总是有许多话可说。
他的精神比昨天好了许多,并不急着睡觉,而是与柳长安谈起平遥县的赋税、人丁,以及到地方之后,对于县城的展望。
“这座县城可以看做是个反面的例子,平遥的基础比这里还差,但是我们将来,一定要让那里的情形比这里好十倍。绝对不能像这座城池一样,死气沉沉,全无生机。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到了地方我们一定要给平遥找出条活路。”
“你先给自己找条活路吧,身子刚见起色,就不要太过劳累,该睡觉睡觉。我早知道应该让庙祝开两味安神催眠的药,让你早点睡过去。人不到地方,是没办法知道具体情形的,平遥的问题在于土匪饥民以及困苦的环境,这些东西不是你想做就一定能做好,等到了地方以后,我们再看看情形再说。当然,我相信平遥会比这里好,因为你是驸马,这里的县官只是个小角色。所以你可以到府里去要资源,再不行还可以到州里去要,这位县太爷就只能自己承受这一切。两下的主官不同,命数也就不一样。”
李兆兴初时一阵气沮,但随即也承认,柳长安说的有道理。“这确实不公平,我比这个县令的优势多出太多,如果我不能把平遥治理出个样子,就真的没脸回京。”
“这也没什么不公平的,县官被称为父母官。每个人的父母情形也不一样,要怪,就怪这里的子民,没赶上一个有本事的父母好了。李兄,你往里躺一躺,我也着实累的乏了,今天咱们效法古人,抵足而眠好了,有事你也好叫我。”
柳长安说话间已经连打几个哈欠,伸了懒腰,就要脱外衣。李兆兴却像被蛰了一下,大叫道:“你……你怎么如此……放肆!本官什么时候允许你和我抵足而眠了,我告诉你,我这个人生来就不习惯和别人同睡,你如果乏了就回你房里,再不然……你就睡地上好了。”
他指了指地面,瞪着两只眼睛盯着柳长安,似乎柳长安如果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就会翻脸。无奈之下,柳长安只好伸个懒腰,抱了被子铺到地上,边铺边道:“这人真怪,不就是抵足一宿,又有什么要紧。这要是住大车店可容得你挑三拣四?”
终究是累的乏了,人一躺下去,很快鼾声就响起,摇曳灯光里,一双明亮的眸子紧张的盯着地上的柳长安,似乎担心他随时会醒来摸到床上。躺在床上的人,悄悄的从贴身处摸出一柄匕首握在手里,浑身绷的紧紧的,时刻观察着柳长安的动作。不知何时,人终究被睡意侵扰而睡去,但即使如此,他也依旧保持着高度警觉,睡的极不安分,睡梦中几度惊醒,发出阵阵意义不明的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