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胖老板干咳一声,语带诱惑:“水头还有一个规矩,如果欠贷的人参加核尸挑战大赛,只要能杀进季赛,就免去他所有的债务。”
  “是吗?”他不由心动,虽然曾对自己说过,打死他也不会再看这种泯灭人性的杀戮游戏,更何况参加了,但生存才是第一位的,活下去可是他最大的目标。
  “小明,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几年前你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瘦小子,现在长得多壮实,而且你每次掘荒的物品都比别人多,说明你身手不错,又有头脑,要是参加核尸挑战大赛啊,一定有戏的。”敢情胖老板留意他已久。
  “胖子,就算我参加比赛,就算能杀进季赛,对你们又有什么好处啊?好像没听说选手可以代表某一方比赛的。”他一边斟酌,一边不解地问。
  “嘿嘿,小明果然聪明。选手是不代表某一方参赛,不过,我们水头和另外两个巨头都开了赌盘,各自支持的选手只要取得好成绩,就会为庄家赢得筹码。”胖老板点到即止,但该说的都说了。
  “哦,原来如此。”他心中了然,自己只有两个选择,但结果是一样的,他逃不脱被送到爆炸区工作的命运。
  虽然只看了两场核尸挑战大赛,但他明白,自己从未受过搏斗训练,也没杀过核尸,根本不可能夺取周冠军,而要在月赛里通过喋血核尸的挑战赢得月冠军,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还不如留着这条小命去爆炸区苟延残喘。去追寻父亲的足迹,这不一直是他的梦想吗?
  “胖子,我不喜欢做别人的筹码,也不会参加什么核尸挑战大赛,如果我还不上欠贷,就去爆炸区。”他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扬长而去。
  “小明,不要把话说得这么死嘛,你再考虑考虑?”胖老板并不死心,在他后面喊了一嗓子。
  “不用考虑了。”他挥挥手,留下潇洒的背影,心头却无比的沉重,上天在给了他人生中最美丽的一道风景之后,又通过一次借贷和一场雪,把他的人生逼进了一个绝境。
  接下来的每一天,他不得不忍受着水铺伙计的定时骚扰,伙计的话就没有胖老板那么好听了:“小明,现在是你欠贷的第……天,你所欠的通票总计……做人要自重自爱,快想办法还贷,不要留下信用污点,以后在黑市就没有立锥之地了……”
  终于有一次,他被伙计催得恼火,当着周围人的面,破口大骂起来:“你们烦不烦啊?老子知道欠你们的帐,别整天催命似的,回去告诉你们的死胖子,到时还不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妄想我参加什么狗屁大赛。”
  伙计也不甘示弱地跟他对骂:“你借贷的时候怎么就不烦,难道是我们求你的吗?你要不要脸啊?还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呢……”
  保安过来维持秩序,自然是站在伙计的这边,板着脸训斥他:“老老实实呆着,否则赶你出去!”
  长这么大,他还没受过这样的委屈,瞪着双眼,双拳握紧,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有忍气吞声,生生咽下这口气。
  他恨不得马上离开堡垒,回到自己的小窝,一个人度过剩余不多的美好时光,但外面的辐射值实在太高了,人体如果遭受了那么高的辐射当量,会在两周之内死亡。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这度日如年的日子,伙计催债的话越来越难听,后来完全变成了人身攻击和人格羞辱,他惟有默默承受,前所未有的绝望、无助、愤懑充斥了他的内心,甚至产生自毁的冲动。
  终于有一天,在伙计又一次的聒噪之后,他忍无可忍地站在堡垒的门口,想要冲出去,接受核辐射的洗礼,但在那一刻,耳边忽然响起了父亲的一段话:“儿子,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期,你会感觉老天爷都把你抛弃了,爸爸就有过这样的感觉,那是核爆炸后的初期,我甚至想开车带着你去撞墙,但我挺过来了!儿子,是你给了我坚持下来的勇气。当你经历了最坏的遭遇之后,你会发现,还有比这更坏的吗?再坏又能怎么样?这就是人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要活下去,就有希望……”
  他如梦初醒,是啊,他都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怎么样?为了父亲,他也要好好地活下去,不能随便糟蹋自己宝贵的生命。
  半个月过去了,外面的辐射值已经降到正常人可承受的水平,可以戴着口罩无防护外出几个小时,不少住在黑市和临近的幸存者纷纷离开堡垒回家,而被灰雪困在家里半月的幸存者也前来黑市采购。
  他背包里的食物和水几乎消耗殆尽,但最黑暗的日子也熬到头了,他迫不及待地夹在离开的人流中,向西大门走去。
  路过水铺的时候,胖老板喊住了他:“小明,别硬撑着,再给你三天的期限,早做决定哦。还有,掘荒的时候千万注意核尸、猎人什么的,别把小命丢了。”
  他坦然道:“胖子,三天后我铁定回来找你。放心,我死不了,说不定这两天找到什么宝贝,把你的帐一打总还了呢。”
  他嘴里这样说,心里也知道不可能,如果他是个采矿者,或许有这样的好运气,采到一块大矿石就够了。
  一想到采矿者,他的心底又浮现出那个夺去他初吻的小丫头,虽然依旧不知道她的名字,甚至不知道她真实的全貌,但他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忘不掉她了。
  外面的空气清寒,已经看不到残雪,他找到自己的自行车,离开黑市,小心翼翼地穿过废弃的建筑物,从一条捷近的荒芜小道,回到了彩虹小区。
  一进家门,他就放下背包,把自己扔在了沙发上,摊开四肢,什么也不想,享受那久违的宁静和缱绻。
  如果说他刚离开黑市的时候,还有一丝斗志的话,那么现在,这丝斗志已淹没在舒适的家的氛围中,他只想就这样窝在家里,把最后的储备吃光喝光,然后踏上寻父之路。
  他就这么躺到中午,被一泡尿憋着,离开了沙发,到卫生间里撒完尿,顺手从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马桶。
  就在这时,他看到小强在从水里探出头,嘴巴一张一张地对着他,它竟然还活着,整整半个月没人喂食呢。
  他忙给小强喂了鱼食,看着它一口一粒地吃进去,满足地摇着尾巴,心里突如其来地一阵感动,一条小金鱼尚且如此顽强地活着,自己为什么向命运妥协?难道就这么认命,没做任何抗争,就这么走进别人安排的坟墓?他至少要努力一把,即便失败了,也死而无憾。
  他消失的斗志被一条小金鱼激了起来,自己还有两天半的时间,出去碰碰运气,也比在家里坐以待毙强。
  这样想着,他立即行动起来,把所有的储备装进背包,还有那台陪伴他无数个日夜的笔记本电脑,尤其记得把上次遗忘的多功能军刀绑在了小腿上,最后,他用一个罐子装上小强,无比留念地扫视了一眼熟悉的房间,毅然向门口走去。
  他没有锁门,下楼的时候,故意踩着自己布下的防线,让一片“叮铃铃”的铃铛声为自己送行。他这是破釜沉舟了,不打算再回这个庇护他长大成人的小窝,义无返顾地走向不可预知的未来。
  他先到了彩虹桥上,把小强放生在小清河里,看着它扑通一声,在清澈的河面上激起一团小水花,他心中念叨:“小强,你自由了,自己保重,我也保重……”
  他骑着自行车,速度飞快地下了桥,正考虑去哪个方向掘荒,忽然感觉车把一抖,车身一滞,就连人带车地向前翻去,眼前的世界跟着翻转过来,他看到地面倏地接近,头部一痛,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昏昏沉沉地醒来,鼻子里首先嗅到一丝烤肉的香气,耳朵则捕捉到一阵女子的哭喊声和男人的狂笑声。
  他立刻发觉自己的手脚被捆在了一起,像个粽子似地躺在地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中了猎人的圈套。
  他不敢乱动,继续装作昏迷,偷偷地微张双眼,从细缝中观察自己的处境,随即看到了有生以来最惨绝人寰的一幕:这是一个空旷的房子,中间熊熊燃烧着一堆篝火,篝火上方搭着一个半人高的大铁架,一个烤得半焦不黄的人体挂在其上,很明显地可以看出男性特征;三个穿着皮衣、敞着胸口的男人,围坐在一个烧得通红的平底锅前,每人手里拿着一把尖刀,正从人体上切下兀自血淋淋的条片,放在平底锅中,一边拨动一边浇着作料,滋滋冒烟,不时叉起一块往嘴里送;篝火旁边立着一个大字形木桩,一个全身赤裸的年轻女子被绑在上面,眼里露出绝望的恐惧,扭着头不敢看篝火上的人体,嘴里发出迷乱的尖叫——“老公、老公……”
  即便他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但是真正看到了人吃人的场面,还是忍不住浑身痉挛起来,还好三个男人正在专心烧烤吃肉,不时调戏着边上的女人,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美女,吃一块你老公的肉,吃饱了好好陪我们哥仨玩………”
  “嘿嘿,表现好的话,我们就先吃刚抓来的小子,最后才吃你……”
  “来,帮你煎一块人扒,想吃三分熟还是七分熟的?这可是没有污染的新鲜人肉,目前最健康最有营养的食品……”
  听到女子崩溃的呜咽,他也几乎崩溃,女子的遭遇固然惨绝人寰,但他也逃不掉变成人扒的厄运,这样的死法,比被核尸吃掉还可怕吧。
  他心如死灰,原以为自己已经历了最坏的,却不曾想老天爷对自己太“厚爱”了,没有最坏,只有更坏!将他从一个深渊抛到另一个更深的深渊,他此刻身陷的,是一个即将被人活杀生烤一片片吃掉的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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