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纪初桃望着他,似是在帝姬的气度和现实之间挣扎了片刻,方轻轻颔首道:“其实有点儿,所以,你不要去看别的女子。”
  祁炎破冰一笑,低而沉闷,有溺死人的温柔。满意地抚了抚纪初桃的脸颊,方松开她道:“没有别的女人,只有殿下。”
  本宫知道的呀。纪初桃心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祁炎瞥了眼远处的霍谦等人,嫌纪初桃带来的侍卫碍事,便牵着她的手道:“走,带你去个地方。”
  繁华热闹的夜市,灯火通明,杂耍的艺人戴着粗犷的傩戏面具,对着火把喷出一口如雾的酒水,霎时火焰直窜天际,惹得围观之人惊呼不已。
  祁炎的手掌温暖有力,火光镀在他的背影上,如山般沉稳高大。纪初桃被他牵着前行,眼里也落着暖光,发丝飞舞交缠,晕开甜蜜的笑意。
  夜空深邃,她与他是人群中两尾逆流而上的鱼,五指紧扣,相依相伴。
  她知道,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男子能如祁炎这般,给足她年少的欢喜与安全感了。
  中元节,地官赦罪,礼佛之人会在城池中放水灯,让那小小的莲花灯将思念带给逝去的先人。而若是信道,则会燃放天灯,让天灯将祝福带给天上的神明。
  京都城房舍众多,为防火患,官府不许百姓在城中燃放天灯,祁炎便带着纪初桃上了一艘提前准备好的小船。
  船夫应是祁炎麾下的亲卫,见祁炎牵着纪初桃上船,恭敬地道了声:“少将军。”
  便老实地去船尾撑船了,并未打扰二人相处。
  苍穹如黛,舟楫破水,满河的莲灯便也随着涟漪起伏飘荡,恍若星河流淌。
  小船便在一路莲灯星火的陪伴下,顺流而下,朝京都城郊的旷野缓缓漂去。
  纪初桃坐在船头甲板上,见祁炎从船舱中取了纸糊的天灯和笔墨等物出来,便好奇道:“我听闻民间百姓会将心愿写在天灯上,天灯飞得越高越远,心愿便越能实现,是真的么?”
  船头一沉,祁炎在纪初桃身边坐下,将笔墨递给她:“殿下试试。”
  纪初桃道:“你不写么?”
  “我不信天,只信自己。”祁炎道,语气中带着初见时的疏狂意气,格外迷人。
  他吹燃火折,点燃天灯,热气将灯胀得鼓鼓囊囊的,仿佛随时会脱手飞去。
  祁炎的脸上镀着火光,没有去看灯上写了什么字,而是侧首凝视着兴冲冲落笔的少女,温声问道:“殿下写了什么心愿?”
  纪初桃落下最后一笔,眺望岸边火树银花,灯火灿然,深吸一口气道:“祁炎,你看这大好河山,繁华秀丽如斯,怎不令人心驰神往?出了宫,认识了你,我才真正意识到一个帝姬的责任,明白父皇和大姐拼了命也要守护的江山,究竟是什么……”
  天灯将纪初桃的脸颊映得明丽万分,她道:“今夜天灯三愿,一愿山河永寿,盛世太平;二愿家人平安,无病无灾,三愿……”
  顿了顿,她脸颊飞红,看着祁炎轻而认真地补上:“三愿有情人朝朝暮暮,终成眷属。”
  水波浩渺,月映莲灯,祁炎心尖蓦地一颤,手掌一松,刚写好的天灯晃晃荡荡升起,飞向天际。
  “真的飞起来了!”纪初桃将手搭在眉间,极力仰望,弯眸笑道,“祁炎你看,好高啊——”
  祁炎哪里还有心思看灯,抬手撑着下颌,满心满眼都是她无忧明媚的笑颜。
  流萤飘飞,夏虫鸣唱,纪初桃并未发现岸边旷野里蹲了几十条祁家军的身影。
  与此同时,其中放风的下属眼睛一亮,指着河心飞起的那盏天灯道:“宋副将你看!少将军点灯了!”
  早在几日前,祁炎便命宋元白将一整条街的天灯都买下了,提前用推车运送到空旷之处,只为今日此时的惊喜。
  陷入感情中的男人还真是可怕,竟无师自通般,想出这等空前绝后的妙招。
  宋元白已经能想象,百千盏纸灯从旷野升腾飞起的时候,船上的两人会是如何情深似海、如胶似漆了。
  不由忍住酸意,拍了拍满衣兜的瓜子壳,站起身手搭凉棚,而后吩咐身后的几十名下属:“去,一起点灯!给咱们殿下造一片灯海!”
  河中,小船静谧,水波粼粼。
  祁炎曲起一条腿,眸色深沉如墨,凝望着他放在心尖上的少女道:“殿下想守护,现在的大殷?”
  纪初桃将视线从天际收回,有些诧异于祁炎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
  “当然想。即便能力有限,但我始终是长公主呀!”纪初桃看不透祁炎深不可测的眼波,只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长姐的治理能得到天下人认可尊崇,希望这个国家再无战乱饿殍,也希望君臣之间没有猜忌嫌隙,功臣有赏,百姓有归,得一个真正的盛世太平。”
  她用温软的话语,说着盛世太平的宏愿,那样柔弱,又那样伟大。
  祁炎嗓子几番滚动,眸中似有墨色流淌,半戏谑半认真,扬着锋利墨黑的眉问她:“若是臣欺骗过殿下呢?”
  “你?怎么会?”纪初桃仗着梦境的预示,扑哧一声道,“就算所有人背叛本宫,也不可能是你。”
  云开见月,有温柔的光洒了下来。
  “炎儿,你有没有遇见一个人,即便全天下都辱你骂你,他也会义无反顾的相信你?”
  十六岁那年,祖父弥留之际的话犹在耳畔。只是此时想起,心中却再无怨怼不平。
  “孩子,你心中没有信仰啊。”
  “不,我找到自己的信仰了。”
  祁炎低喃,而后一手撑着甲板,一手轻轻按住纪初桃细滑的后颈,将她的头压得微微前倾。
  他俯身侧首,闭上眼睫,在纪初桃惊讶却包容的目光中,带着沉甸甸的爱意捕捉了少女的唇,吻住了他此生的“信仰”。
  由浅入深,辗转热烈。
  几乎同一时刻。
  旷野星垂,流萤飞舞,先是几盏、几十盏,继而成百上千的天灯自岸边飞起,升腾,晃晃荡荡点缀在黑蓝的夜空中,散成一片光的海洋。
  第55章 宫乱  需要爹去提亲吗……
  一吻毕, 水波潋滟,目光涟涟。
  千百盏纸灯飘飞在夜空中,如星辰, 似星火,倒映在流水中, 与月华、河灯交相辉映, 汇聚成一条橙黄温暖的光河。
  这么多盏灯同时燃放, 瑰丽而神秘, 如若不是恰巧集体祈愿,便只有可能是某人特意安排。
  纪初桃还未来得及平息急促的呼吸,看到满河倒映的天灯, 不由仰首惊喜道:“你让人放的灯?”
  她和祁炎放的那一盏,都不知道飘去何方了。
  祁炎眸中情-欲未散,伸手揽住纪初桃, 将她的脑袋强势地按在自己肩上, 问道:“好看么?”
  这便是默认了。
  “好看!”纪初桃抵着祁炎宽阔硬实的肩,怕他因为自己帝姬的身份而刻意铺张劳累, 便笑了笑,“祁炎, 即便你不费心做这些,能和你在一起,本宫就很开心了。”
  祁炎身上落着一层温暖的光,将她揽得更紧。
  他忆起被送去公主府伊始, 纪初桃问他是否愿意做家臣, 那时他说:“那要看殿下,能给臣什么好处?”
  其实祁炎想要的很简单,抛却那“天生反骨”“寇贼之后”的打压与猜忌, 得一份真正值得生死相托的信任。
  而他一直渴望的东西,纪初桃掏心掏肺地给了他。这种最赤诚的欢愉和信任,足以抚平所有的暴戾和不甘。
  想到此,祁炎屈腿坐在船头,道:“臣生性贪婪,想要的从来不是一份温吞浅薄的感情,若能让殿下刻骨铭心,爱得更深些,便是倾尽所有又何妨。”
  祁炎素来不信鬼神之力,今夜却甘愿为她燃灯千盏,渡厄纳福。而她许下的那些愿望,无论社稷、纪家或是爱情,他都会一一为她实现。
  哪怕不择手段,披荆斩棘。
  一夜尽兴而归,从船上下来时,宋元白和侍从已在岸边等候多时。
  “祁炎,有点事儿。”
  大概觉得扰人雅兴太不厚道,宋元白抹了抹鼻尖,朝纪初桃露出一个歉意的笑来,这才附在祁炎耳边几番低语。
  纪初桃只隐约听到了一句“那边的人来了”,猜想祁炎应该是有什么紧急的事要处理,便温声道:“你去忙罢,本宫的车马就在坊门前,走几步就到了。”
  说这话时,她心口滚烫,唇上仍残留着酥麻的感觉。还好岸边灯火昏暗,可以遮掩她过于绯红的脸颊。
  祁炎面容冷峻英挺,只有望向纪初桃的时候才稍稍柔软些,伸手极其自然地将纪初桃鬓角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低声道:“我去买些宵食,再送殿下回府。”
  纪初桃的安危,他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定要亲自护着。
  好在宋元白等侍卫很自觉地背过身去,目不斜视。纪初桃抿唇微笑,压抑不住心底的雀跃,轻轻点了点头。
  祁炎去买宵食的时候,一旁守卫的宋元白瞄了纪初桃几眼,忽而笑道:“殿下要做好准备。”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纪初桃疑惑:“什么准备?”
  “自然是做好被祁炎纠缠一生的准备。”
  夜风清凉,天灯寥落,宋元白曲肘枕在脑后,靠着岸边的垂丝柳树道:“祁家男人皆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认定了一个人便至死不休。而祁炎比他祖辈更甚,又狠又专情,即便将来殿下后悔,也甩不掉啦!”
  “狠”和“专情”二词从祁炎多年的好友兼下属嘴里说出来,别有一番震撼。
  回忆与祁炎的种种,梦里梦外皆是天定良缘。纪初桃扑哧一笑,反问道:“本宫为何要后悔?”
  她说得坦率认真,宋元白反倒一愣,拿不准她对祁炎的计划知晓多少。眼睛一转,打了个哈哈道:“也是!殿下与祁炎情比金坚,是臣多虑了!”
  正说着,祁炎提着几个油纸包归来,见宋元白与纪初桃相谈甚欢,长眉一皱,冷冷瞥了宋某人一眼:“在聊什么?”
  宋元白立即退避三舍,嘻嘻笑道:“正说你痴情专一,乃祖传的绝世好男儿呢!”
  祁炎狐疑地眯了眯眼。纪初桃立即拉了拉他的袖子,弯眸笑道:“的确如此。”
  祁炎这才神色缓和些,将新鲜出炉的糕点递给纪初桃。
  二人并肩穿过准备收摊的夜市,朝坊门前走去。
  走了几丈远,纪初桃心下一动,忽的停住脚步,拉出藏在衣领中的骨哨,置于唇间吹出两声轻扬的曲调:“呜——呜!”
  就像是在唤她心爱的将军:“祁——炎!”
  祁炎竟是听懂了这声俏皮的呼唤,亦顿足,带着纵容和偏爱的轻笑回首,认真地凝视她。
  风扬起他夜一样漆黑的衣袍,凌寒却又温柔。他说过,只要听到她吹响骨哨,虽千里亦会奔她而来。
  唇一松,骨哨重新落回襦裙抹胸上的锁骨处。
  想起宋元白方才的那番话,纪初桃由衷一笑,悄悄告诉祁炎:“得一良人举案齐眉,本宫从不后悔。”
  祁炎不知她为何表露心迹,喉结一动,眼神明显晦暗了不少,染着浅浅的笑意。
  街上尚有零散的摊贩散客,他却轻而坚决地握住了纪初桃的手,低低“嗯”了声,在她耳畔道:“臣也是。”
  夜空中还隐约可见两三盏天灯,两人的影子肩比着肩,被晃荡的灯火拉得老长。
  ……
  丑时已过,祁炎处理完暗处的事回府,却见偏厅的灯盏还亮着。
  他爹祁胜又对着母亲的画像,长吁短叹,垂泪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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