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山恶水

  干瘪摊主唉声叹气:那年头,得罪了龙村长也就得罪了整个村庄。再加上穆家当家的的死,龙村长始终说是穆家主母干的,这使穆家主母在村里成了大家的耙子,看到的都是白眼,几乎被唾沫淹死。她禀性硬,啥苦恼委屈自己撑着,拼命护着女儿,让她专心读书、学画。她到山沟里开荒,在房前屋后种菜,到山崖上摘野果,喂猪、喂鸡卖钱,想方设法供女儿上学。那年穆彤彤十六岁,高中还有一年没读完,穆家主母实在供不下去了,才在万般无奈下去求岳老田。
  端上了铁饭碗的岳老田早已不同过去,他没心搭理这个老女人。但穆家主母身后跟着她漂亮的闺女。他儿子岳默业一眼就看上了。加上穆家主母把定娃娃亲的事重新掂出来,那时候岳默业还没有联系上海外关系,因为游手好闲、拈花惹草快三零岁了还没有对象,就求着老爹帮她们。既然儿子满意,穆彤彤又是百不挑一的女孩,岳家和穆家主母正式为儿女订婚。岳家给了相当可观的定金和彩礼。说实话,穆彤彤高中最后那年是用这些钱读完的。再加上岳默业有意与她亲近,也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直到她考上大学。往后几年,就是穆家主母跟岳家父子斗了,比跟龙村长斗得凶。两家闹得你死我活,一咬一口血。唉,终究还是斗不过这些男人,先是把保姆逼死,后来是把穆家主母逼死,连房子都给烧了。谁也想不到会那么惨!唉——
  “那保姆怎么死的?”我忍不住问。
  “……那天晚饭前,一帮孩子们在打谷场扮龙王娶亲,正玩得不亦乐乎。一眼瞥见保姆拎着酱油瓶子经过,那时,穆宅里有事都是保姆在跑腿。不知怎么的,厮打起来,几个大人也卷入了,等穆家主母赶到现场,保姆眼见着满身青紫,奄奄一息。穆家主母什么都没说,抱着保姆回了穆宅。这一夜龙潭古村里飘着保姆的哀号声,一声声犹如在所有人耳边响起……。”
  男人讲到这儿就打住了。说是太阳快落山了,看起来他要下逐客令了。
  我跟老女人告别时,却发现她愣愣地坐在那里,长长地吸着气!一只手在眼前晃来晃去。我连忙问:大姐怎么了?
  老女人说:香气——俺闻到了——一股香气,好香呀!
  我使劲地吸气,除了海潮的骚臭味,什么也没闻不到。
  干瘪摊主看着我:你闻到了吗?
  我一边使劲嗅,一边摇头:什么也没有呀?
  老女人说:咋能闻不到呢?是穆家的肉香气一一你俩没闻到吗?房间里到处都是。俺已经好长时间没闻过了。可能咱叨唠穆彤彤的事,让穆彤彤知道了,准是穆彤彤又回来了。别怕,穆彤彤吃过俺的奶,她不会害俺这个瞎眼老婆子的……
  我们两个人越听越觉得脊背发凉、我毛发直竖,连忙留下了钱,从她房里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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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村子里家家户户炊烟缭绕,却见龙四海背着柴捆从山上下来——整个身子吃力地扭着。我连忙跑过去,不由分说卸下他身上的柴捆背起送到他家院里。他不好意思地抽出了胳膊。
  龙四海望着我说:谢谢你。你真像她。
  我问:穆彤彤?
  龙四海点了点头:她是个好人,那些人不会是她害的。说完,他抬起眼神越过院墙望着远处的山崖。
  在西边的山崖上有几棵大树,树枝虬曲狰狞,上面凌乱地挂着什么东西,支离破碎,像是衣服撕成的布片,剪影似的衬托在灰蒙蒙的天空。我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傻子仍像昨天那样坐在那儿,和那个满头白发的老女人在一起。老女人又抬起手晃着朝这边打着招呼……
  龙四海说:想当初龙村长房里人死得很惨,尸体挂在那些树上,一个多月没人敢取下来,是秃鹫撕烂掉下来的,别人才帮忙收拾后埋了。说着他心有余悸地摇着头:别人都说是穆彤彤害的,因为是龙村长带着人挖了穆彤彤和她娘的坟,所以他会有报应的。我不相信是她。
  这时,我们看到干瘪摊主远远地走过来。
  龙四海说:别相信姓龙的,他跟老龙村长没区别,龙氏的人都不是好东西。别信这混蛋说的任何一个话。我想,你不也是龙家的人?
  干瘪摊主走到跟前时,龙四海已转身进了屋,他歪着头朝屋里挖了一眼,对我们两个说:我找你们半天了,今晚在老婆子家吃饭。这前倨后恭的态度让我暗暗叫苦,我可是没有多少钱了。
  瞎眼的老婆子摸摸索索将一面大锅盖搁在一个方凳上,算是临时凑合的吃饭桌子。
  她不好意思地说,房里没来过客人,没用过饭桌。干瘪摊主端上来一大摞玉米饼,每人一碗馇子粥,中间的锅盖上摆一碗蒸菜,一碗香椿炒鸡蛋。干瘪摊主陪着我们俩吃,说早些年在山里这就够好的了。村民平时哪舍得吃鸡蛋,都拿到村外卖钱给小崽子缴学费的!“
  吃过饭,干瘪摊主抹一下嘴说:你俩在这儿聊着,我有点事先走了。
  我便说没关系,大叔你去吧。干瘪摊主却欲走不走,吞吞吐吐。唉,我烟瘾上来了,想去村外买几包烟,身上忘记带钱了……我忙掏出一百元钱,他接过去连连点头。瞎眼婆子突如其来的撇着嘴说,我知道你去干啥?找那骚娘们!我看见干瘪摊主悄悄地捏她一下,说别乱说,我真有事,过会儿回来找你。瞎眼婆子说你有你的事,我也有我的事,过会儿你别来了,我还要拉家常呢。
  干瘪摊主走后,我问残花败柳:我问起穆家主母的事,干瘪摊主说了很多,为什么不告诉我们结局呢?他是不是之前跟穆家主母有什么矛盾?
  那里有,穆家主母多大,姓龙的多大,那时候他还小,跟穆家主母不会有什么矛盾。倒是他跟穆彤彤年龄差不多,有人说他小时候喜欢穆彤彤,那都是俺嫁这儿之前的事了。据说村里像他那么大的男孩都喜欢穆彤彤。
  你对村里这二十年来死人是咋看的?
  说不清。反正不停地有人死,也不知道是谁害的,没有人亲眼看到过,都是乱猜,说是穆家主母和她闺女回来勾魂摄魄了,可能吗?
  我想起了目的:说村里人把娘儿俩的坟都掘了,有这回事吗?
  可不。有人说她娘儿俩坟埋在山阴的地方,阴魂不散,才变成鬼回来找麻烦。村里人都害怕,老村长带他们去扒了坟。
  死的那些人都是穆家主母过去的仇人吗?
  也不全是呀?也有跟她没一点来往的。我觉得不是她娘儿俩的事,也不是什么鬼呀神的。可能是一只大蛇,会吃人的成精的大蛇,窜到村里来专门叼人吃。你想除了蛇,谁有恁大的劲儿将人弄死在水上?
  这时,老婆子突然停住说话,侧耳静听。窗外传来一阵敲击声,瞎眼婆子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恐惧:你们得走了,我晚上习惯了一个人住,以前挺怕的,现在还怕人陪我哩!
  说着颠三倒四的话,瞎眼婆子急不可耐地把我们轰过去。我们是在路上时碰到那个老女人的。老女人牵着傻子的衣角,背着柴捆从村子东边往西北角走,脚步轻快有力,说是老女人,其实风韵犹存,要不是满头白发,从背影看像是年轻人。我想帮她背,老女人说不用,说不定你还没我有力气。我问她多大年纪?为啥不让你男人背?女人说我二十八岁了,我大吃一惊,按照这说法,她被拐卖的时候还未成年。
  女人苦笑着说自己当初年少无知落了火坑,这么多年也没脸回去,虽然嫁了傻子倒也算是不错,至少傻子不像村里人会一天三顿打老婆,只不过没儿没女很寂寞,她说,“村里人都叫我杜鹃,意思是那种杜鹃鸟,老是不如归去叫的那种。
  我问我俩能去您家坐坐吗?女人杜鹃说难得有人看起我这残花败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总算有个人跟我说话,听我唠叨了。
  老大姐,您知道穆家主母早些时候的事吗?我问。
  村里谁都知道,再说俺上一个男人跟她还是邻居,她曾经是在西边住。
  女人杜鹃领着我们往西走,村外面地势越来越高,在远处山坡上有稀疏的房舍,四周是乱蓬蓬的杂树野草。岩石从房前屋后的地里拱出来,阻挡着道路和视野。我们绕着石头往前走,便见前面成片的野藤,高大茂密,望不到边际,房子都给遮住了。女人边走边嘟哝,起初盖房子时,那些野藤可没那么深,都是这些年越长越高,疯了似的。很快走到自家房前,杜鹃说穆家主母原来在前面住,她家的房子早塌了。
  杜鹃家是石头砌成的低矮草房。进屋后她点着了油灯,如豆的灯光让我吃惊,她见怪不怪的说你觉得傻子买得起电?灯下我才注意到,这女人看似筚路蓝缕,其实是一个极年轻艳丽的女子,或者说,二十八岁的她还是一个美丽之极的女子,在她浓妆艳抹的脸上,还可以找到女子独有的情韵。虽然饱经沧桑,但是她的身体,却是如此之成熟而合乎人体美的标准,几乎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对异性极度诱惑。
  她给人的整个印象,奇特之极,我只能以她是一个雌性的人来形容她,因为她的外型、她的体态、她的神情、无一处不在展示她是一个雌性的生物,正在等待雄性的动物,向她展开行动。
  她破破烂烂的衣着,现在看起来暴露之至,自然也把她玲珑玉体的每个诱惑点,都表现得清清楚楚。她以一种极其粗野的姿热,坐在一张三只脚的破烂椅上,看到了我和龙四海,只是翻了翻她的大眼睛,并没有别的动作。我突然想起来干瘪摊主那亟不可待的神色,我想我知道杜鹃是凭什么支撑着这个家了。
  我呆了极短的时间,就向龙四海望去,只见龙四海望着她……旁边的傻子,爱怜之情,自然流露,他说道:这么久了,你等得闷了吧?
  傻子憨笑起来,看起来两人很熟悉,而那女子自鼻孔中发出了哼地一声算是回答。换了一个坐姿却更是粗野,这证明她绝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我也直视着傻子,他没有什么反应,
  龙四海也不以为忤,转过头来,忽然用英语向我道:有关傻子的一切,我慢慢向你说。我诧异他居然懂英语,也以英语回答:如果你不想说,可以不必说。眼前的情景,龙四海就是不说,我也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很简单,龙四海需要生活上的调剂,而杜鹃这个美女,能够在生理上使他感到欢愉,于是便形成了奇妙的结合。著名的武侠小说家古龙,在他的小说中,曾有过这样的句子:一个充满智慧、掌握大量财富的老人,会为一个白痴一样的女子着迷。人总是人,有着与生俱来的诉求,当这种原始诉求,只能在原始的状况下才能得到发泄时,龙四海和杜鹃之间的关系,也就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我不知道该宽容还是鄙视他们。
  当我们以英语交谈的时候,杜鹃的眼中,射出不满的光芒,我忙道:龙先生对我说,慢慢告诉我你的事,我说我没有兴趣。杜鹃忽然说了一句:你是好朋友?她用的语言,很生涩,我猜是因为她之前说的是家乡话,而一般本地人是不用和她说话的。
  我点头道:可以说是。
  杜鹃站了起来,这一站起,自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诱惑力,更是浓烈之极。我吸了一口气,龙四海由哀地道:杜鹃,她真是一个美女,是不是?可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个关系。
  我点了点头,却不是认同了龙四海的话,虽然美女有许多种,但她绝对是其中一种,任何人可以不喜欢她,但不能否认这一点。
  龙四海又对杜鹃道:我们先说话,等一下再去看你丈夫。一提到了丈夫,杜鹃的神态大有改变,那种箭拨弩张的挑战神态,收敛了不少,她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丈夫不是傻子。
  龙四海忙道:是,我就是知道你丈夫不是傻子,这才请了沈姑娘过来,沈姑娘是外乡人没有成见,一定能够把事情弄清楚的。杜鹃听了,居然很认真地望了我一会,而且眼神之中,竟然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之中,有那么一两分钟,没有向异性发出性的召唤。由此可看出,她的丈夫,在她的生命之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
  她或者曾经是年少无知,但历经磨难,肯定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因为她竟然在我的神情之中,揣知了我的心意,她道:沈姑娘,我和我丈夫是患难夫妻,是他从禽兽堆里把我救活的,如果你能帮助他,我感激不尽!这几句话,正常之至,龙四海立刻现出讶异的神情……我不知龙四海认识她多久了,但可以肯定,这是龙四海第一次听到她正常他说话,在话中居然没有夹杂着一个脏字儿。
  我也很认真地回答:我会尽力……你知道……你丈夫过去的经历吗?据说他曾经是大学生,虽然活不多,是不是记述在许多书本中?“
  杜鹃坦然道:我很早出来打工,懂的字太少,不多过一百个,看不懂书。我哦地一声,没有再问下去,我已经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小姑娘了,从石苓人那里我听说过,在大城市中,像杜鹃这样遭遇的少年女子,成千上万,杜鹃与众不同的只是她具有如此诱人的外型。这些流浪人口的故事,都大同小异,不必详细描述了。道德家或社会学家或者会悲天怜人,同情他们,说他们可怜,但他们自有一套生活的方式和哲学,未必需要廉价的同情,只要求平等的对待。
  我吸了一口气:那不要紧,总之,有我,有龙先生,事情总好办。杜鹃瞄了龙四海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竟是天然的骚媚入骨,真叫人感叹女性原始力量对男性的强大作用。可是我却没有看到龙四海如饮醇谬的模样,真奇怪!
  龙四海他坐了下来,杜鹃肆无忌惮的坐在傻子丈夫怀中,取过破破烂烂的酒瓶来,对着瓶口喝酒,又旁若无人地倒给丈夫喝。傻子丈夫因有我在旁,神情略显尴尬,可是,一点没有拒绝的意思。
  我不希望干涉他们秀恩爱,但有些事情必须先弄清楚,为了打听穆彤彤的事儿,所以我曲线救国的道:关于杜鹃的丈夫——
  杜鹃接口道:我的丈夫叫五哥。我哼了一声:杜鹃、五哥,总该有一个连姓带名的称呼。龙四海的神色,象是想阻止我说话,可是已经迟了。杜鹃身子一弹,站了起来——她青春洋溢的身体,弃满了弹性,站起来之后。手叉腰,双眼圆瞪,咬牙切齿地道:没有,我叫杜鹃,我丈夫叫五哥,这就是我们的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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