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软

  院子里头的丫头婆子们个个都摒气敛神、小心翼翼地,似乎生怕触了什么霉头。见到谢宛云回来,个个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来,好像见着救命菩萨似的,急急地告诉谢宛云:“夫人,世子爷来了,在书房里。”
  谢宛云心中讶然。
  不是去西院了吗?
  怎么来这里了。
  记忆里可从来不曾有这种事情。但是,改变的事情也不是一两桩,以后,只怕会越来越多,若是一切都只照记忆中的去应对,肯定是不行的。因此,谢宛云也不在意,转脚朝书房而去。
  人还没进,就听到“哐当”一声,似乎有人摔了杯子。
  谢宛云推门进去,就见朱承平满脸的怒色,地上一地的碎瓷。这人的气性还真大,又不知哪点不顺他的心了,越猜只会越自乱阵脚。
  谢宛云仿佛完全没有发现里头有什么不对的,命令道:“秋痕,还不赶快叫人把地上收拾干净,仔细扎了世子爷的脚。”
  朱承平听到谢宛云的声音转了过来,黑幽幽地看着她。谢宛云摸了摸脸,开了个玩笑:“怎么啦?世子爷不认识我了吗?还是,我又变漂亮了?”
  朱承平却面无表情,一点儿也没有笑的意思。
  真难伺候。谢宛云在心中暗自腹诽,既然人家不领这个情,她也懒得跟个小丑似地。虽然想同朱承平搞好关系,但是,献媚讨好这种事情,还是免了吧。不怕恶心了别人,她是怕恶心了自己。
  这人的心思太难猜,前一世用尽了心也得不到这人的欢心。这一世,谢宛云也不作此想。只要不是跟仇人一样,也就行了。
  谢宛云淡淡然然地道:“世子爷这是不想见到我啦?那我就回房了,您自便。”
  说完,谢宛云就要转身离开。
  终于,朱承平开口了,一开口就是质问:“为什么刚才不一起?”
  就为了这事不高兴?
  谢宛云翻了翻白眼。
  “我跟去干嘛,吃饭的时候我还没看够,还要眼巴巴地跟到西院去看,我犯贱吗我?”
  多大点事,搞得整个院子里风雨飘摇的,心里不爽之下,谢宛云的话带了几分火气,一点儿也不客气。
  书房里的低气压却一下子缓了许多。
  朱承平脸仍板着,神态却已经好了许多,问道:“你是不想看到我和她在一起那样才不去的?”
  错,我是最好你们两人全消失在我面前,眼不见为快。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谢宛云也知道这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了,她就完蛋了。
  所以,谢宛云含糊地轻“嗯”了一声。
  然后,朱承平就朝她招了招手,叫她过去干嘛啊,谢宛云慢慢吞吞地移动,朱承平的脸就又黑了。真是,以前虽然觉得他脾气不好,但那时最多板着一张脸,紧皱眉头。没有这么爱砸杯子砸碗的啊,现在,这气性儿倒更上一层楼了。
  谢宛云不理他,继续慢慢挪、慢慢挪。
  她又不是他的出气桶,发威风给谁看啊。
  朱承平等不及,一伸手就将她拉了过去,抱在了怀里。谢宛云顿时身体紧绷了起来,心中哀鸣,不要吧?不会又来了吧?
  她的僵硬和排斥掩都掩饰不住。
  朱承平轻轻地笑了。
  他似乎以看她的狼狈紧张为乐。
  “好了,没有要做什么,放心吧。”
  放心?一个时辰之后谢宛云只想给她自己一刀,她怎么就该死地相信了这男人的话呢?
  就因为他以前待她虽然不好,但也从来不曾骗过她?当然,她也没有什么值得他骗的就是。哪像人家玉贵妃的妹妹,捧好了人家的香脚,就能吃好喝好玩好一辈子,当然得好好哄啊。
  谢宛云在心里暗暗嘲讽。
  什么高官贵爵,同青楼那些卖身的妓子又有什么两样?不过,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还不是不敢违拗这个男人?就因为男子是天,掌握了她的命运。这么一想,这全天底下,只怕除了圣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同妓子一样,或多或少地为了某些东西出卖了自己吧。
  只因为,他们还想活下去。
  还想好好地活下去。
  即使要弯着腰,即使要流着泪。
  突然,谢宛云的心就有些软了。
  以前,她把这个男人看成天,看成神,只会爱着、怨着,他来了就高兴,不来就想念,一个劲儿地只想凑到这个男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才情,希望他能更多更多地喜欢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原来也是一个人。
  他其实也是为了他的前途在努力做些不情愿的事情吧。
  所以,他才在他的面前总是板着脸。
  或者,那才是真实的他。
  而不是在柳如月面前总是言笑晏晏、完美体贴的他。
  也因为这,当她从水里面看向他时,却发现他并不是在笑,为了他终于可以和柳如月双宿双飞,从此之后高官厚禄而笑,而是在哭。
  她,看到他在流泪。
  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流泪,流得这么急。
  所以,即使心里恨他,却也一直无法恨得那么彻底,像恨柳如月一样。因为是曾经爱过的男人,因为那些偶尔的温柔,因为,那些泪,虽然她一直不肯承认,但是,她知道,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无动于衷地这么对她的。
  只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
  所以,选择了去恨他。
  现在,仍然是无法原谅的,可是,不知为何,看得越清,心中的恨意却在渐渐地渐少。谢宛云突然有些害怕,这种减少意味着什么呢?是真正地放下,彻底地从这个男人带给她的阴影中走出,还是,再一次地如同飞蛾扑火般地爱上这个男人?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一定得是前者。
  她已经伤透了,再也不想像过去一样,全心全意地看着一个人,为他悲,为他喜了,这一辈子,她只想想着自己,想着家人,好好地过日子,不再死去暗算之下,那就够了。
  情爱什么的,上一世,她已经够了。
  不,一定得是前者。
  躺在朱承平的怀里,一同窝在书房的榻上的谢宛云的眼渐渐地变得冷硬了起来。她从朱承平的怀里爬了起来,迅速地穿好了衣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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