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无人

  陆芊墨摘下游戏头盔的时候,便听到了寝室中的一些声音。她心里一动,坐起身来,将游戏头盔轻放在枕边,下床往传来声音的小书房走去。
  站在门外,她抬手欲要敲门,恰好这时门从里面被人打开,露出脸来的女孩儿有着一双很大的眼睛,长相也很是漂亮。陆芊墨冲还在发愣的女孩儿弯起嘴角和善地笑笑:“你好,我是你的室友,我叫陆芊墨,芊芊细草的芊,笔墨丹青的墨。”
  站在陆芊墨对面的女孩怔过之后回了神,带着些初识的赧然,同样回以一笑:“我姓唐,唐娟,汉唐的唐,婵娟的娟。”
  “唐娟……”陆芊墨在口中轻念,脑海里一闪:“功不唐捐,玉汝于成。”她笑着抬眼,“好名字。”
  唐娟有些惊讶,旋即眼底浮起些喜色:“认识我的人当中,你还是第一个初次见面就联想到这个的。”
  “是吗?荣幸之至。”陆芊墨玩笑说道。
  “我进来之前看见你似乎在床上睡觉,就没有过去打扰你。”唐娟说,“寝室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来了吗?”
  陆芊墨点头:“嗯,我报到比较早,所以在寝室里已经住了几天。虽然明天就是开学典礼,但你确实是在我之后第一个来的。”
  “我以为我来得够晚了,没想到她们比我还不着急。”唐娟也开起玩笑。
  陆芊墨转身往自己的床铺位置走去:“明天一早就是开学典礼,她们今晚应该会来。”
  她的身后半晌没人应答,陆芊墨心里了然,没急着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来,然后才看向惊讶到失语的唐娟。
  这两年来,这种神情她见得太多太多了,所以陆芊墨一点都不觉得突兀,只是想到面前这个女孩儿在家里一定被呵护得小心且单纯,所以才连情绪遮掩都不会吧。
  这样想着,陆芊墨仍旧笑得眉眼弯弯:“请别介意,我两年前出过车祸,稍有些不良于行。”
  看陆芊墨丝毫不介怀的模样,唐娟都觉得自己有点小题大做了,她不好意思地笑笑:“真对不起,我是完全没想到。”唐娟遗憾地看了陆芊墨的腿一眼。
  “没关系。”陆芊墨笑着摇了摇头。
  便在这时,唐娟拿在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唐娟接起电话,大约通话了半分钟,她合上手机:“我爸妈还没离开,我出去和他们一起吃晚饭,晚上应该会在酒店住,明早再回来。”
  陆芊墨点头:“明天见。”
  片刻之后,寝室门合上,房间里重归安静,安静得只能听见空调机的声音。
  陆芊墨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转过脸去。
  一窗之外,新生入学正是盛景,熙熙攘攘的人群车辆在青翠绿荫下的大学校园里流淌而过,那些欢笑与关心、离别与不舍,和屋里的陆芊墨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听不清。
  像是另一个世界的风景。
  ***
  傍晚时分,寝室里的另外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进了门,其中一个女生的父母帮忙搁置着行李物品,整个房间里都是他们进出与说话的声音,于是陆芊墨和两个女生分别打了招呼,也就没有继续聊下去。
  等到那两位父母离开了,寝室里只剩下三个还是陌生人的女孩儿,陆芊墨主动打破了沉默,向两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我是李媛媛。”父母刚离开的女孩儿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声音轻轻柔柔的,看神色有些心不在焉。
  “额,我叫安蠡。”短发的那个女生正在搬弄着自己的几个箱子,她的声音稍有些硬,神色间也不见什么笑意,“安全的安,范蠡那个蠡。”
  见两位新室友都没有什么要聊天的兴致,陆芊墨也不勉强,到自己床头的小书桌上取了一本《c程序设计语言》,坐在那儿看了起来。
  专注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陆芊墨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颈从书桌前离开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她回头望望,宿舍里只剩下了那个叫安蠡的女生,似乎也已经躺在床上入睡了。
  陆芊墨放轻了动作,站起身来,从书桌下另一角的箱子里拿出来一袋牛奶,咬着奶袋收拾了书桌上的东西——也顺便解决了自己的晚饭。
  之后洗漱上床,陆芊墨朦朦胧胧将要入睡的时候,听见宿舍门被人打开,有个放得很轻的声音进来。陆芊墨分辨了一下声音的方向,心想是李媛媛回来了,刚准备放心地继续入睡,不一小会儿就听见了那边床上通话的小声——
  “你们明早直接走么……嗯……那…那好……嗯……”
  片刻之后通话的声音停了,再传过来的就是一声压得很低的抽泣。
  然后一声接着一声。
  陆芊墨心里叹了一口气,黑暗里她有点茫然地睁眼看着上方的虚空。过了一会儿,仍没听见那边停声,陆芊墨摸黑拿到了放在床头的纸抽,安静地下床走了过去。
  她们寝室里的床铺并不很高,大约只到膝盖的位置,陆芊墨走到李媛媛床边之后蹲下/身去,看见女孩儿把自己捂在枕芯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声音小得像只刚断了奶的猫。
  “别哭啦……”陆芊墨说了句废话,不过说话的时候她伸过手去轻轻地在女孩儿的头上摸了摸,“你就是来上学的嘛,跟以前一样的……放学之后你还是会回家,爸爸在客厅看球赛,妈妈在给你准备晚饭或者夜宵的加餐,当然也有可能是反过来的……只不过你会回去的稍微晚一点啊,你想和小伙伴去逛逛那家新开的精品店,所以在外面贪玩了一会儿——逛街回家晚了之后你会哭么,不会吧……你只是走得稍微远了点而已。”
  李媛媛有点呆呆地抬起头来看蹲在自己面前的陆芊墨,黑夜里对方看起来轮廓模糊,一个人在那儿轻声哄小孩儿似的说话,李媛媛心想她的话听起来好傻,可是听到一半她就觉得轻松了好多,憋在心头的教人窒闷的难过也淡去一些。
  她有点喜欢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儿了。
  “谢谢你。”
  黑暗里李媛媛小声地说。
  “客气啦。”陆芊墨语气轻松得很,但也压得很低,她借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光,冲红着眼睛的李媛媛眨了眨眼,“明天可是有各种开学典礼的,我们的小美女还要支撑寝室门面,可不能像是小兔子似的进场呀。”
  李媛媛轻声笑出来,然后用力点了点头:“嗯,我去洗把脸。”
  陆芊墨给她让开位置,看她进了洗手间后,陆芊墨自己往自己的床边走。
  她走得很慢,动作很轻,脸上的笑意很淡。
  刚刚她那一句话其实没说完——
  ……你只是走得稍微远了点而已。你回头去看,他们都还在。
  可你终究会越走越远啊。
  总有一天,你回过头去,客厅里曾放着足球节目的电视机前,沙发上平整得没留下一点痕迹;厨房里曾冒着饭菜香气的灶台旁,围裙叠得平平整整地放在一边,上面落了一层薄灰……
  那里已经没人在了。
  而且从那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站在你来的路上等你回去。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哪个地方对你而言是“回去”。
  ※※※※※※※※※※※※※※※※※※※※
  喜欢一句话:
  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
  *
  我所尽力描写的,就是这样一个走过苦难的女孩儿。她不是最漂亮、不是最善良、甚至她的身体也不是最健全,她走过曾经觉得熬不过的痛苦,如今她站在阳光下,她不感谢磨难,但她感谢自己。
  *
  就像真正的善良不是对丑恶一无所知,我以为,真正的幸福也不是从未历经痛苦。
  痛苦已经在很远的身后,她在往前走,有人在那里等她,再给她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尽管无法替代从前,但她终会走到属于她自己的幸福里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