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比王八多一王

  林浊江回到方府,继续读书练剑的日子,一刻不曾松懈,想想林清湖衣锦还乡、搬山倒河的未来,指弹自己如尘埃,正眼都不会瞧来,那是何等可怕的场景啊。
  还有啊,世道险恶,走了江湖,走了天路,总会遇到这样那样的事,这都需要偌大本事保平安,解决问题。
  林浊江必须心无旁骛,练好本事,全身心投入,不可有丝毫分心,他的真气日益壮大,日益精进,可谓一日千里。
  而在大业朝北境的一片贫瘠土地上,有土堡土村,民生凋敝。
  一座叫宣鄠镇的小镇。此地民风彪悍,人人都会点拳脚功夫,常有械斗事件发生。
  镇上有一家医馆,叫王九医馆,馆主叫温王九,一个中年汉子,脸糙心糙手糙脚糙的糙汉子,但医术一流,妙手回春,颇受推崇。
  温王九收了两男两女四个徒弟,传授医术,还有一些拳脚功夫,还挺厉害,在镇上可是鲜有敌手的。
  四个徒弟都医术高明,温王九感觉自己已经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整日里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在医馆门口安置了一张竹躺椅,摇呀摇,双脚搭起二郎腿,旁边桌子放满了瓜果糕点,不时捻一颗提子送入口中,好不悠闲惬意。
  只是这汉子一手取瓜果蔬菜,一手却扣脚丫子,将脚丫子的死皮扣掉,被路过的妇人看到,骂了一声“臭男人”!
  温王九精神一振,喊道:“小娘子,小娘子,这不是我的本性,你误会了,要不咱们到内屋互相了解一下?保管你满意,欲仙欲死,欲罢不能啊!”
  “我呸!你臭流氓!”那妇人大骂一声,一颗臭鸡蛋从篮子取出,砸向了温王九。
  温王九接住臭鸡蛋,嘚瑟道:“诶嘿!打不着打不着……”
  妇人上前几步,朝温王九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去你的臭流氓!”
  温王九一伸手,扯了一个盘子接住唾沫,眉开眼笑道:“诶呦喂,这可是琼浆玉液啊,可浪费不得,浪费不得啊。”
  妇人骂了一声,实在招架不住,满面羞红的跑了。
  “温王九,温王九,老光棍,专调戏良家女,脸皮磨沙不要脸。”
  对面一家菜馆,门口有几个大小乞丐一边拍掌,一边唱着小调,唱了一会儿,对面掌柜叫店小二给乞丐送了一些吃食,乞丐们便感恩戴德,欢喜不已。
  那掌柜望向温王九,满脸挑衅。
  温王九置若罔闻,突然精神一振,坐直身躯,如临大敌,盯着街上走过的黄花大闺女,口水差点就哗啦啦流淌下来了。
  那姑娘却避得远远的,疾步而走,偷偷瞄一眼温王九,走得更快了。
  “呀!是度家妹子啊!这儿有瓜果,来解解馋吧,来呀,你怕我干嘛呀?九叔热情似火,多有冒犯,一定痛改前非!”
  那姑娘嗖的一下跑远了。
  温王九颓然坐下,一脸无趣,仰首望天,生无可恋的道:“唉,难呦!难道得转移阵地了?大家都熟了,什么德性都一清二楚,毫无神秘感,无趣啊,还是初见好,朦胧迷纱,拨云见雾知真道……”
  “师父!”
  一位清秀少女从医馆走出,忧心忡忡道,“师父啊,你这样可不行,谁肯嫁你啊?都老大不小了,我请婶婶帮您去乡下说个亲事吧,这不都憋疯了。就您这条件,要是当恶霸,欺男霸女,就绝对是方圆百里的一霸,讨媳妇简直不要太简单了。可您偏偏就懒,偏偏就要当好人,只能给您找个寡妇了……”
  温王九侧过身子,两手都伸出手指塞住耳朵,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位女徒弟可比路过的妇人和姑娘好看多了,温王九偏偏敬而远之。
  那女徒弟絮絮叨叨,絮絮叨叨,温王九的面色陡然一变,一跃而起,神色警惕,如临大敌,目光如刀。
  女徒弟大惊失色,探头四下望去,连声道:“师父,哪有合你意的妇人?哪有合你意的姑娘?”
  师父这个状态,可不就是如此吗?
  女徒弟愕然发现,一位青衫男子笑吟吟走来,面容清癯,煞是好看,他干嘛这样笑?这个外乡人要干嘛?
  温王九哧溜一下,钻进了医馆里。
  青衫男子笑容僵住,加快步伐,走向医馆大门。
  女徒弟伸手拦了一下,喊道:“喂,你谁啊?你要干嘛?”
  一晃眼,青衫男子便不见了踪影,女徒弟大惊,冲入医馆,喊道:“师兄师姐!有人来砸场子啦!”
  “谁?小师妹,是谁?我来,这次轮到我动手了!”
  小师妹走入医馆,师兄师姐们就迎面而来,撸起袖子,气势汹汹,顾盼左右。
  小师妹愕然道:“已经进来啦,你们没看到?”
  “小师妹,你开什么玩笑?”
  “哪有人?小师妹,你又调皮是不是?待会让师父打你屁股!”
  小师妹傻眼了,皱眉道:“师父也进屋了,你们看到了吗?”
  “师父倒是看到了,跑后院去了,火急火燎的,也不晓得他怎么了。”
  闻言,小师妹便飞速往后院奔去。
  到了后院,四周空空如也,小师妹挠挠头,一脸茫然,有些恍惚。
  ……
  镇外一处黄土高坡。
  温王九对青衫男子挥手呵斥道:“你走开,走开,莫要靠近我,你个瘟神,滚开啊你。”
  青衫男子苦笑,轻声道:“武兄,何必如此呢?”
  “我叫温王九,比王八还多一个王!”温王九怒道,“我不想见到你,瘟神!”
  青衫男子长吐一口气,轻声道:“温王九?武兄,我此来,是想求你一件事。”
  温王九愣住了,哈哈大笑,一屁股坐下,原地打了几个滚,笑痛了肚子,以拳捶地,砰砰作响,眼角笑出了泪:“求我?你还有脸求我,哈哈,堂堂朝廷命官,一品大员,南元侯,竟然要求我?!哈哈哈……”
  青衫男子竟然是温如照!
  温如照声音低沉,说道:“武兄,我在天段府的一处山村发现了一个修道的好苗子,我修的是武道,不能好好教人,而你擅长仙道,我想请你教导他道法。”
  温王九笑容收敛,静静看着温如照,冷声道:“你什么意思?我教本事,你教当官?”
  说到此处,温王九狞笑,一纵而起,挥拳将温如照捶飞,一口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一片天空。
  温王九扑上,摁住温如照,抡起拳头便是一通猛捶,地面轰隆震荡,高坡轰轰作响,上面一节当场垮塌,尘土漫天。
  “你他娘的!你他娘的!你有恃无恐,以为我不敢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温王九不断念叨,声音越来越小,呢喃如蚊,而至无声,颓然坐下,怔怔出神。
  良久,温如照从土坑里爬出,鼻青脸肿,却神情平淡,轻声道:“道歉的话,感谢的话,叙旧的话,求饶的话,我就不说了。苗子真是世间罕有,是一块璞玉,我并不要求他当官,关键时刻助我一臂之力就好了。你考虑考虑,实在不行,我试试能不能教他武道,顺便教他仙道,或请朝廷修道者传道。”
  温王九冷笑道:“激将法?没用!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老子逍遥快活得很,不掺和腌臜事!狗一样的东西!总想拖人下水,你怎么不去死呢?”
  温如照沉声道:“人固有一死……”
  “滚蛋!”温王九虎目一瞪,对温如照凶神恶煞的道。
  温如照忽然一抖手,手中多了两瓶酒,瓷瓶精致,如同美玉,丢了一瓶给温王九,坐下来自饮一口,长吐一口气,突然打了一个酒嗝。
  “并非只有你在缅怀过去,伤痛旧事,只是你一直被支配着,倒不如像我这般,直面而无惧,不至于颓然荒唐至此。”温如照幽幽开口,又抿了一口酒,“你我乃挚友,却愈行愈远,我心实痛……”
  温王九蹦起,狠狠给温如照来了一个侧踢,后者便如流星般飞坠,又砸出一个土坑,两脚朝上,当真是直挺挺的倒栽葱。
  温王九拔掉瓶塞,大口饮酒,闷声道:“我是你爷爷!孙子,赶紧滚!”
  温如照双腿一震,钻入地里,施展了土遁,飞速远去。
  温王九以往喝酒都是牛饮,大口大口的,此刻却轻抿小饮,喝了许久,静坐至夜幕降临,才起身离去,回镇上去了。
  回到医馆后,几个徒弟一拥而上,问东问西,问师父去哪了?这样颓丧无力,是不是勾搭了哪家寡妇?
  小师妹更是口无遮拦,叫师父赶紧跑路,否则得被哪家娘子的丈夫给找上门来捶死。
  以往的时候,师父会调笑几句,插科打诨,此时却失魂落魄,心事重重,跑后院去了。
  几个徒弟面面相觑,茫然不解,师父一连数日都是如此,过了几天,师父留下了一纸书信,悄然无踪,不知去向了。
  四个徒弟都傻眼了,大骂师父老头可恨,有徒弟收拾行装走江湖了,有徒弟继续留在医馆,反正师父一直不管事,大伙都习惯了,一切如常。
  只有憧憬向往江湖路的二师兄和大师姐往日慑于师父淫威,不敢乱跑,这下好了,没了师父威慑,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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