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睡了一天一夜,林纸鸢在次日的清晨醒了过来。
  她恢复意识后,先从被窝里偷偷瞄了一眼季明烨的被褥。
  还好还好,季明烨罕见的早起了,此时的西厢房只有她一个人,不然她的脸非烫得烧起来不可。
  天可怜见,她都醉成那样了,按道理来说,记忆也应该追随着意识一块儿消失才对。
  之前她看苟举人喝得酩酊大醉后,只需睡上一觉,便能全然忘记他之前的丑态。
  怎么放在她身上就行不通呢?
  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可昨日在季明烨面前的醉态还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一丝儿都没忘掉。
  是谁给她的胆子只穿着亵衣,还要拉扯布带引季明烨入浴房?
  季明烨,你为什么不要我?
  天爷啊,这么羞耻的话她到底是怎么说出口的!
  林纸鸢抱着脑袋,缩在被褥里不肯起床。
  她需要时间,大量的时间!将从身体里涌出的这股羞耻感磨掉。
  “嫂子,你起来了吗,大哥把早饭做好了!”
  八目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林纸鸢纠结再三,极其不情愿的从被窝里爬了起来。
  ***
  三人坐在桌前沉默的吃着早饭,碗里是季明烨煮的肉粥,新鲜的瘦肉搭配了一点儿虾米,一点儿火肉,喝起来滋味鲜美,比林纸鸢的厨艺有过之而无不及。
  林纸鸢半是找话题半是真心实意的说道:“真好喝。”
  八目骄傲的说:“那是,大哥的手艺是极好的,就是不经常做,粥算什么,中午的时候让大哥给嫂子做条鱼,嫂子就知道了。”
  林纸鸢赶紧摇头道:“还是我来做饭吧,昨日迷糊了一天,累你们照顾,今天给你们做些好菜当补偿。”
  季明烨抬头笑道:“没事,我来做吧,你还没吃过我做的菜呢。”
  语气温柔,却带有三分疏离。
  林纸鸢一下就感受到了季明烨的不对劲,她小心翼翼的看了季明烨一眼:“你生气了?”
  季明烨埋头喝粥:“生什么气?”
  林纸鸢侧头看他,赔笑说道:“总感觉你今天怪怪的。”
  季明烨顿了一顿,突然问起:“你还记得昨天你喝醉酒后发生的事吗?”
  林纸鸢俏脸一红,忙说道:“什么事?我不记得了,从马车上开始就不记得了。”
  季明烨点了点头,继续把头埋了下去:“那就好。”
  林纸鸢立刻失去了追问下去的勇气,乖乖闭嘴吃饭。
  过了一会,她突然觉得季明烨刚刚的问话有些突兀,倒好像是在堵她的嘴似得。
  吃完饭后,季明烨脱下外衣,面无表情拿起斧锤和木片,在屋内四处修补,又上山砍了不少劈柴,堆在院落里。
  林纸鸢看着他忙里忙外,一刻都不肯消停的样子,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细细回想了季明烨近两天的表现,一个奇异的想法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
  虽然这个想法很不合情理,虽然季明烨看上去与这个想法毫不沾边,但只有这个想法能解释季明烨的所有行为!
  那就是:
  季明烨,大概...也许...可能...不太...行?
  林纸鸢捂住嘴唇,被自己这个大胆的设想惊呆了。
  在苟府呆了两年,林纸鸢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自认为对这种事已经有了一定的了解。
  苟举人是个好色的,蔡管家狗随主子,自然也不逞多让。
  苟举人的丫鬟与蔡管家有首尾,这件事在苟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只有苟举人一个人被瞒在鼓里。
  所以林纸鸢听说蔡管家因通奸被苟举人打死时并不惊讶,只是好奇为什么蔡管家会提前暴露而已。
  而这些丫鬟之所以会对貌不惊人的蔡管家前仆后继,就是因为苟举人有隐疾,不能生育的缘故。
  林纸鸢对自己的容貌还是有一定自信的,昨天她都那样主动了,季明烨没有任何反应,甚至于怕得去把余婶子叫来,这分明就是有苦难言的模样。
  况且她一个妇人家又是醉酒又是贪睡,按照她爹林全安的德性,只怕早就把妻子休弃个百来回了,而季明烨连句重话都没有,还在家里拼命干活,这分明就是心中有愧啊!
  虽然季明烨身高八尺,相貌堂堂,但隐疾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林纸鸢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道理,她悲从中来,觉得自己的命真苦,估摸着这辈子是没有儿女缘了。
  但她坐在西厢房里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觉得不能够抛弃季明烨。
  不但不能抛弃,还得对他好点。
  毕竟他都这样了,除了她还有谁能要他,砸手里就砸手里了吧,她认了,老天让她重活一世,她捡了这么大个便宜,自然不能在细枝末节上挑三拣四。
  而且季明烨是自己两辈子的恩人,就算是为了报恩,她也得和季明烨生活下去。
  季明烨还长了一张好脸,稍稍能弥补一下他的缺陷,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和季明烨成为一对有名无实的恩爱好夫妻。
  但季明烨不能生育,将来没有儿女送终可怎么办呢?
  林纸鸢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了窗外,八目正在季明烨的驱赶下蹲在院内除草种花。
  原来如此,怪不得季明烨要捡孤儿来养,他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招!
  一切都在印证林纸鸢的想法。
  林纸鸢看着八目,满意的点了点头。
  八目是个好孩子,她挺喜欢的,虽然八目今年已经十四岁了,和自己相比只小了一岁,但八目可以给她和季明烨生孙子啊。
  待她进入绸缎庄之后,一定努力刺绣,给八目攒老婆本,给她和季明烨攒棺材本,这儿孙满堂的小日子还是很能过得去的嘛。
  一上午的功夫,林纸鸢都在细细盘算自己的将来,她觉得自己对现状依旧很满意。
  虽然现状有缺陷,但在她的可容忍范围之内。
  于是她站起身来,出了门。
  林纸鸢先跑到院子里,很慈爱的看着拔草拔得满头大汗的八目,然后轻轻的拍了拍八目的头。
  八目被拍得莫名其妙,抬起头去看林纸鸢。
  林纸鸢拿出母亲的款来,微笑着看向八目:“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八目被林纸鸢看得浑身发毛,他咧开嘴巴干笑了两声,借口要去拿锄头,一溜烟的跑出了林纸鸢的视线。
  真是勤劳上进的乖孩子啊,林纸鸢心想。
  然后,林纸鸢拿出十分的勇气,来到了后院。
  她要对季明烨说,我都知道了,没有关系的,我不会离开你。
  季明烨正在磨刀准备杀鱼,一把破菜刀生生被他磨得寒光四射,杀意沸腾。
  季明烨抬头看了一眼林纸鸢,笑道:“怎么了?”
  林纸鸢到嘴边的话突然又咽下去了。
  虽然季明烨是笑着对她说的话,但她感受到了季明烨眼底的愤懑和无奈。
  想必此刻的他心里并不好受,自己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刺|激他为好,再等等吧。
  说不定他们两个心有灵犀,就这么跳过这个话题过了一辈子呢?
  林纸鸢十分温柔的看着季明烨:“没什么事,你继续做鱼吧。”
  说完话林纸鸢便回了房。
  她不能阻止他杀鱼,不能阻止他盖房,这是他维护尊严的体现,她理解。
  季明烨杀鱼的手僵在了原地,直愣愣的看着林纸鸢离去的背影。
  八目不知道从哪跳了出来,对季明烨说道:“公子,你觉不觉得,嫂子今天有点奇怪啊。”
  季明烨当然感觉到了,他纠结的看着眼前安静等|死的鱼,觉得她的眼神真的好诡异。
  温柔的同时,又饱含着一丝丝...怜悯?
  林纸鸢在西厢房里找了半天,才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女儿红翻了出来。
  这坛女儿红是她舅舅精心挑选,她母亲亲手埋下,又被她挖出来作为陪嫁的珍贵美酒。
  她现在决定将女儿红打开,喝掉。
  毕竟她和季明烨永远都不可能圆|房,干脆就把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作为圆|房的日子吧!
  林纸鸢将美酒摆上了桌,在季明烨做鱼的当口又弄了几个小菜,摆了团团圆圆的一桌子,然后安安静静的坐在桌旁等待。
  不一会儿,季明烨端着一盘鱼,八目捧着一大盆饭走了过来,俩人一看林纸鸢这架势,几乎有点不敢落座。
  季明烨本来因砍柴出了一身热汗,此刻汗全消下去,一丝冷汗从背部慢慢的滑落下来。
  莫非,昨天他和八目的对话都被林纸鸢给听去了?
  不应该啊,别说林纸鸢当时睡得正熟,就是她刻意偷听,当时他心情沉重,音量压得很低,就是他师父也不一定能听到啊。
  季明烨和八目对视了一眼,打定主意见机行事,俩人慢慢的坐了下来。
  林纸鸢给季明烨倒了一杯酒,只给八目夹了一筷子菜,然后笑意盈盈的看着八目说道:“小孩子可不能喝酒。”
  八目求助的看向季明烨,就见季明烨很怂的扒饭夹菜,头都不见抬一下。
  一顿饭吃得俩人胆战心惊,好不容易等吃完了,季明烨几乎汗透衣衫。
  他刚才劈柴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中衣,眼下只觉得后背发凉,就要起身去拿衣服。
  林纸鸢抬手就把他摁住了,贤惠的说:“我去拿吧。”
  季明烨目光躲闪的咳了几声,点头说好。
  林纸鸢将外衣拿了过来,突然,她发现季明烨因为出汗的缘故,后背的衣裳底下透出一团黑黑的皮肤。
  其实林纸鸢在大婚之日就注意到过这点,但当时是黑夜,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加上心中羞涩,就没有多问。
  林纸鸢抖了抖外衣,问道:“季明烨,你后背上是什么啊,黑漆漆的。”
  季明烨抬手就要更衣,随口答道:“一块花绣。”
  林纸鸢好奇的说道:“我能看看么?”
  季明烨犹疑了一会,还是撩起了后襟,给林纸鸢看。
  林纸鸢一眼看去,登时瞪大了眼睛,呆了半晌,她突然惊呼道:“黑背,你居然真的在背后刺了一条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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