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四十分钟后,步骏允夫妇抵达刑侦支队。
  苏平并没有特别的表示,如常“接待”他们,通知他们步华被依法拘留的事儿,这对夫妇犹自不敢置信,直言步华从小如何乖巧,不可能干违法犯罪这类的事儿。
  苏平解释两句,讲明白他们此时已掌握充分证据,且步华已经招供,拘留决定更没有任何问题。
  但做父母的,哪可能因为这三两句话就放弃呢,忍不住再三哀求,让苏平再查证查证,说他们相信华云不可能干这种事情,这里一定有误会。
  苏平渐渐有些不耐,敷衍两句后,便直入正题,说道:“步先生,劳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我们需要向你确认确认。”
  步骏允一愣,但还不等他有什么表示,他妻子便立刻追问道:“果然是案子还有什么隐情么?我就说,阿华不可能犯罪的!去,快点儿跟警官去啊老家伙!”
  苏平没什么表示。
  “行吧。”步骏允站起身,表示同意,随后跟着苏平和祁渊离开。
  三人走到问询室当中,苏平说句请坐之后,便看向步骏允,问道:“步先生,你知道步华杀害的两人是谁么?”
  “知道一个,你们刚刚说了,甄雄坤是吧。”步骏允回道。
  此时祁渊摸出烟,就要发给步骏允,他立刻摆摆手:“谢谢,我不抽。”
  祁渊点点头,便将烟收了起来,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而这时,步骏允又叹了口气,别过头去,说:“甄雄坤这小子吧……说实话,咱们不是很有好感。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我觉得他不太靠得住,也担心女儿嫁过去吃苦。
  没办法,他家庭条件着实……比较一般吧。虽然说出身不能决定一切,但一个好的出身至少能让人少走些弯路,少吃些苦头不是?
  别的不说,阿华喜欢吃,各种甜点、糕点、日料、硬菜,一个月光吃就得烧不少钱,更别说那些包包衣服和化妆品之类的了,甄雄坤拿什么来满足她?
  也就是看在阿华喜欢他喜欢得紧,我们才提出再给他个机会,我们两个家庭把房子车子这块给解决了,让俩年轻人也能少点儿压力,专心去奋斗。
  至于提出的彩礼,不过是看他有多大的诚意罢了,这部分彩礼连着嫁妆,在婚礼当天都会给他们作为家庭的启动基金,去做他们自己想做的事业的。
  嘛,儿孙自有儿孙福,作为父母我也不想管那么多,要甄雄坤真的有能力肯奋斗的话,出身差一点倒也无妨,要他真能通过考验的话,阿华要嫁就嫁了呗。”
  听他吧啦吧啦说了一大通,祁渊和苏平眉心却都是一拧。
  这表现……
  完全不像是一名父亲的模样——尤其刚刚在接待室,他与他妻子分明还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可一来到这问询室,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竟在着重解释为什么不同意甄雄坤与步华的婚事,以及彩礼方面要求的细致考量上。
  这不对劲。
  经验告诉祁渊的正常逻辑,应当是父亲在这儿自怨自艾,说自己当时就该狠下心硬生生拆散他们,这样也不会有这般悲剧之类的“早知道”言论;亦或者一个劲儿,近乎哀求的向警方解释,自己女儿如何乖巧,希望警方再查查。
  另外也有家属想方设法搞清楚受害人家属的情况,以软硬兼施、先礼后兵等等方式取得家属“谅解”,尽可能争取从轻从宽处理。
  还有极少数家属嚣张跋扈,鼓吹自己背景多硬认识多牛批的律师,绝对保女儿无罪云云。
  但像步骏允这样的……
  祁渊反而觉得难以理解,尤其在他们并未多问,仅仅只问了句他是否知道受害者是谁这个问题。
  说着说着,步骏允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略有异常,便又立刻改口说:“唉,也怪我们两公婆,当时要强硬一点,硬生生分开他们两个,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让他们没了纠葛,又怎么会闹出这种事来!”
  祁渊再次抿嘴。
  这会儿的态度,此时强行补救,反倒显得更加耐人寻味了。
  很明显,步骏允有些心虚。
  心虚的根源……
  十有八九,是祁渊他们猜中了,步骏允与洛羽菓有染,同时受甄雄坤长期“威胁”,此时此刻难免心虚,关注点都不自觉的放在了甄雄坤身上。
  尤其,苏平和祁渊此时单独找他问话,加上问询室虽不算特别压抑,却也倾向于严肃的密闭环境,给予了他一定的压力,让他本能的遵从潜意识。
  于是苏平抬手敲了敲桌面,严肃的问道:“你知道步华为什么杀害甄雄坤吗?”
  步骏允微微一愣,随后轻轻摇头:“不清楚。”
  虽然有些心虚,但他此时依旧平静,表现还是挺不错的。
  甚至于,所谓的心虚,虽然分析起来似乎有理有据,但更多的,也只是因为祁渊先入为主,有了“步骏允与洛羽菓有染,且被甄雄坤威胁”这一猜测而已。
  人生百态,三观各不相同,悲欢也不互通,没有谁能真正理解他人心里的想法,单凭上述表现就硬说他心里有鬼,也有点儿牵强。
  步骏允白手起家,创业至今三十余年,也算闯荡出了一份不俗的家业,在中产精英中都算相当拔尖的一批人,见惯了大风大浪,自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苏平此刻就在迅速思考,且已经有了主意——他也没打算知会祁渊,因为并没有让祁渊和他打配合的计划,祁渊毕竟经验不足,露出些许小破绽就可能被步骏允抓住。
  而且,节奏一定要快,牢牢掌握主动权,不能给步骏允太多思考的时间。
  所以见步骏允摇头,苏平便冷笑起来:“当真不清楚么?”
  步骏允皱眉。
  但苏平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又沉声说道:“因为洛羽菓!”
  “!!”步骏允瞳孔骤然扩大半圈。
  苏平一直死死的盯着他的眼睛,如此细节也完全没逃脱苏平的观察。
  如果说刚刚只是先入为主的“偏见”,此刻苏平便立刻了然,步骏允与洛羽菓绝对有关联。
  但……
  仅凭此,恐怕还不足以让步骏允老实承认这事儿,当然,也可能步骏允觉得坑了女儿,愧疚之下,也会吐露真相。
  只是看起来……
  他对步华虽有很深厚的父女情,但恐怕,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切身利益。
  于是,苏平决定赌一把,继续说道:“除却甄雄坤外,步华还买凶杀害了洛羽菓。而目前,步华已经招供,案件事实基本清楚,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无外乎便是针对甄雄坤的存储卡、硬盘等展开调查。”
  这话说的含糊其辞,但相信,如果步骏允当真包养了洛羽菓,肯定会中招的。
  他的脑子会自动帮他修正获取的信息,且越聪明的人,修正的越厉害。
  俗称脑补。
  果不其然,步骏允本就心情复杂,苏平寥寥几语,就已然击溃了步骏允的心理防线。
  这也多亏他们已经猜到了真相,否则也难免陷入艰辛的“拉锯战”中。
  几秒之后,步骏允便抬起头,长长一叹:“人呐,果然不能犯错。否则呐……瞧,处心积虑隐瞒了这么长时间,前前后后花了这么多钱,最后却是人财两空,钱没了,女儿也被抓了,事情也瞒不住了……
  傻孩子,她为什么这么傻呢?就算发现了这事儿,凡事不能跟我多商量商量吗?为了她,我总会跟那女人一刀两断的,哪里值得她去做这种事……”
  这话虽然说得还是有点闪烁其词,但其实已经相当于承认了。
  之所以如此,大概还是心虚吧。
  “具体说说吧。”
  “嗯。”步骏允点点头,却又迟疑起来,过了好几秒,才忽然商量着说:“这些事,能不能别和我老婆说?”
  苏平未置可否,只继续盯着步骏允。
  他没法给步骏允任何保证。
  首先,即使本案其实与步骏允的行为并没有直接关联,即使理论上讲并不需要为本案承担什么责任,顶多帮助步华承担附带的民事赔偿责任也就是了。
  但这毕竟间接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也关乎到整个案件背后的真相——一场误会,按照章程,不需要、没义务也不应该帮步骏允保密。
  其次,倘若步骏允的行为涉及到了“重婚罪”的话,无疑是必须向“受害人”告知的。
  受害人自然就是他配偶。
  最后……苏平打心底里看不起出轨、包养情妇的行为,个人主观意愿上也不想帮他隐瞒。
  又半晌,步骏允轻叹口气:“也罢,都到这个时候,我也不该再想七想八了……相信你们都已经了解全过程,只不过想让我再亲口承认而已。这样吧,你们问,我回答,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祁渊抿抿唇。
  这老狐狸,到了这关头还想探他们口风,试探他们对此事了解多少,好调整稍后的“供述”策略。
  而苏平则淡然开口:“那就先说说,怎么和洛羽菓勾搭上的。”
  老狐狸脸上闪过一丝了然的神色,随后整个身子都软了许多,背微微弯了下来,双肩前倾,气质颓然。
  又几秒,他终于开口,说:“讲白了,都是设计。”
  “噢?”
  “去年,疫情还没爆发的时候,我去长三角参加了个活动,偶遇兼职接待的她。”步骏允面色黯淡,轻声讲述道:“本该仅仅只是一次简单的偶遇,此后再不会有什么交集,但她却不慎搞脏了我的衣服,再三道歉,请我去更换。
  我算是比较好的脾气,再看她气质给人的感觉很舒服,邻家小妹却又知书达理的模样,第一印象不错,就一边宽慰她没事,一边和她闲聊起来。
  一聊,就不可收拾了,我和她有着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话题,不错的印象立刻转变为了好感,接着又急剧升温,就在长三角和她发生了关系……
  后边想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儿,不过都是设计,都是套路罢了。我本想直接舍了她,又有些放不下。
  再见她乖巧懂事,甚至承认这一切都是设计,她早就全方位的调查我喜好和兴趣,就为了找个机会,因为她真的喜欢我,在当初我去她大学给学生开讲座时,她看到我的第一眼看到就不可自拔……
  同时她还承诺决不给我添麻烦,我就有点心软。”
  祁渊抬手遮面——这狗血的套路,浓烈的熟悉感……
  tm不妥妥的高育良高小凤模板吗……
  不仅如此,这模式其实早就被人玩烂了,偏偏就是能屡立奇功。
  只能说,再怎么成功,再怎么老狐狸,终究还是男人,而美人计多数时候都正正的击打在他们软肋之上,让他们防不胜防。
  苏平撇撇嘴:“这话你信?”
  “开始不信,后来慢慢信了。”步骏允叹息道:“直到这事儿被甄雄坤发现,他以此来威胁我,我才再次怀疑,她是不是甄雄坤招来算计我的?当时我很愤怒,甚至产生过干掉她的念头。”
  祁渊捂在脸上的指头轻轻揉了揉面部肌肉,暗暗吐槽,这老货还挺狠。
  也是个拔雕无情的家伙。
  “但再一想,除非将甄雄坤一块杀了。”步骏允别过头去,接着说:“慢慢的,我冷静下来,开始着人调查这事,甚至为了试探,故意把给洛羽菓落脚的房子租在甄雄坤隔壁。
  查了半个月左右,结果发现,他们竟然并不认识,针对洛羽菓的怨念,就消散了大半,可还是有些,同时这事儿被发现,我也有点自暴自弃、破罐破摔了。”
  之后的故事,和祁渊苏平推测的一般无二。
  甄雄坤以此为威胁,一年间“勒索”了他近两百万。
  但……
  也不算完全勒索,甄雄坤的那套视频质量其实着实不错,也给他和他拉来的“伙伴”带来不少收益。
  仔细一算,他非但没亏,甚至还有小赚。
  虽是受甄雄坤胁迫,但他俩之间的关系甚至可以说是互惠共赢……
  这也是甄雄坤能容忍甄雄坤不断“索取广告费”的重要原因。
  “呵呵……”苏平忍不住冷笑:“好家伙,好一个互惠共赢,我今儿算见识了,你们生意场可真是没有绝对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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