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2)

  他要隐藏,要融进人群, 要在问天宗待下去,只能让自己在面上表现得跟普通修真者一样。
  可从小修习出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
  问天宗是修真界头牌宗门,还是但凡踏入这一条道上的人都听说过的那种头牌, 修为大能者层出不穷, 掌管其首峰的宗主更是被称作如今这修真界明面上离仙人距离最近的那一位。
  时倦来这里前用特殊的手段封了修为,在众人眼里他就是个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 还是特别身娇体弱吹一口气就能倒的那种。
  他能被挑中, 靠的完全是体内那株珍惜程度堪比九州东方帝国熊猫的光明属性单灵根。
  光明一直被人们称作是最接近天道的属性,问天宗上下都说他天生就是修炼的苗子,他们感叹他的天赋之高比之如今宗门的首席大弟子还犹有过之, 却又惋惜他出现入门的年纪太晚,否则宗门何愁不能出第二个天才。
  除了那位宗门首席大弟子。
  毕竟第一次见面,时倦就被对方握着手腕切过脉。
  那时的时倦仅仅隐藏了自己的功法, 以任清言的本事,不可能看不出来他有修为,自然便也知道他隐瞒了实力。
  只是对方从来没问过,他便也没有说。
  **
  连着几天, 天华山的雪终于化开得差不多了,气温也渐渐有了春天的影子。
  最先表露出春意的是院子外的山茶花。
  花种是时倦之前在问天宗出任务时,意外碰到一株快枯萎的山茶树摘下来的,扔进储物戒后便一直没拿出来。直到不久前御剑出门出了意外,这才在闲时浮生里想起那把被遗忘了许久的种子,便拿出来播在了小院外头。
  山茶播种后到开花时间很长,不过那时他虽然不能用魔气,但其本身并没有消失,弹指间的溢散的魔气也足够普通的植物吸收到营养过剩,最后的结果就是短短几个月生根抽芽,将原本荒芜的院子覆上明艳的颜色。
  那时正是年末,翻过山脉的另一头就是辽金一带,地处颇为繁华,到处都能见到匆匆的行人。
  蜗居在山上的精怪们除了定期冬眠的那批安分睡死了,剩下的反倒比平日里还活跃,毕竟冬天觅食难,想要活着总免不了东奔西跑。
  山上的食物不够时,便有精怪们将主意打到农户人家身上。
  正处天华山脚的小院毫无意外地成了第一个目标,而那一院子的山茶花就成了首席口粮。
  是了,时倦原本种的花长了满院子,可他死后任清言给他下葬回来,所看见的只有半院子,就是因为被那些精怪们吃掉了一半。
  至于作案的,是一群足有人那么高的山魈。
  是不是山海经里血统纯正的妖怪暂且不谈,反正它们是这么自称的。
  修真者虽然大多耳清目明,但谁也不是生活在战乱时期,没必要整天外放神识警惕着来来往往的生灵会不会突然暴起捅你一刀。
  哪怕任清言,也仅仅只是晚上会将神识探知的范围固定在小屋里,没去管外头院子的情况。
  那日醒来发现院子里的花少了一半以后,时倦跟满地残枝败叶的院子对视了足足五秒,从地上捡了几根树枝花瓣,在周围围了一圈。
  任清言看着他的动作:你在布阵?
  嗯。
  你觉得破坏的人还会回来?
  院子里的花还剩一半。
  试试也不亏。
  任清言走到他身边,将摆完树枝的他从地上扶起来:你的身体会不会
  时倦摇头:我布阵不用魔气。
  不仅不用魔气,灵力同样不需要。
  这一点任清言知道,问天宗同样知道。
  和炼丹,锻造,甚至占卜那些需要自身倾注灵力的手段不同,布阵更多的是借用天地力量,阵法摆放的方式是天地力量引入倾注的路径。
  普通人布阵用含灵力的阵石,或是自己倾注灵力,就像在满是稻草的房间里扔下一簇火,再由天地的风将火吹至燎原;
  而他布阵不需要自己扔火,仅仅自然界的温度就能将他布置的稻草堆引燃,再由风助火势。
  拈花摘叶,移石折枝,便可杀人。
  这样的本事,完全超出了常人的认知范围,甚至闻所未闻。
  当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展现出这种手段以后,他身体上的孱弱也被众人顺理成章地理解成天道对他的限制。
  问天宗上下见到他,都无不夸赞一声天才,末了却在心底怜悯果真天妒英才。
  过程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放下最后一片叶子以后,时倦到底还是因为摆阵精力不济,最终被任清言抱回了屋子里。
  第二日是被一阵尖锐的喧哗声吵醒的。
  时倦在半梦半醒间蹙起眉,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捂住了耳朵,耳边尖锐的鸣叫瞬间随之消散。
  他这一觉睡到了近正午,出门便发现外头被阵法圈出的范围里,多出一群黑白灰杂毛的山魈,正绕着阵中焦躁地转圈圈。
  蓦然看见来人,山魈们纷纷聚集到这边,整张脸都竖起来,爪子还在半空中疯狂地抓挠,似要撕碎什么看不见的屏障。
  任清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道:抓到那群采花贼了?
  时倦看了看它们指间的花瓣残骸:大概。
  山魈们叫唤得更凶了,尖锐的声音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任清言:你想怎么处理?炒了还是炸了?
  时倦:
  山魈们:?
  任清言:看着太丑,还是算了。那身皮剥下来还能拿来当抹布用用,剩下的肉直接扔给路过的随便什么鸟啊兽吧,大冬天的没东西吃怪可怜的。
  山魈们:!
  **
  时倦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怎么关注过院子里这些花,如今死后再看时,却它们却并没有想象中蔫了吧唧之类的形象,相反个个都生长得非常热烈。
  任清言半蹲在花丛里,抬起手,指尖灵力如细沙流入花的根茎。
  恰好一阵风刮过来,时倦垂手抓了一把,抓住两片被垂落的红色花瓣。
  他现在神魂的状态没法让生灵察觉到存在,哪怕站在花丛里也是直接穿过去,但掉下来的花瓣属于死物,他是可以触碰的。
  系统跟着他看了一会儿,小声道:【宿主,气运之子这是在拿灵力护养这些花诶。】
  时倦:嗯。
  虽然从时倦那知道别人听不见他们说话,可惜当耳钉这么久的习惯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
  系统像是生怕声音高一点会惊扰到别人,说起话来总是不自觉压低:【可这些花花期快到了,现在吸收的灵力再多也不可能延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灵力也不是万能的。
  春分前后那段日子正好是山茶开得最好的时候,待这段时间一过,它们要迎来的就是枯萎凋零。
  时倦垂眸看着手心里那两片花瓣,静了片刻:总得试试。
  系统觉得自己也挺奇怪,有时候看人类觉得他们很容易理解,这里特指到了它家宿主面前的气运之子前期那段时间;有时候又死活看不明白,这里特指它宿主。
  虽然某种程度上它宿主也不算是人类:【宿主,您真的不打算跟气运之子相认吗?】
  时倦:他看不见我。
  系统沉默一会儿:【可您能让我看见您。】
  这个位面的时倦已经死了,如今是神魂状态,所以与周围的事物有天然的隔阂。
  这问题难解决吗?
  或许吧。
  可这其中不应当包括时倦,他当初分明抬抬手就让系统看见他。
  【宿主,】系统犹豫了一下,【其实我知道气运之子为什么这么照顾这一院子注定要死的花。】
  无非就是舍不得,毕竟沉没成本不是那么好舍弃的。
  【还是】系统顿了顿,【您只是不想见他?】
  交叉的枝叶将天光剪成不规则的形状,游鱼似的在空中飘荡。
  一柱冰凌因为附着在叶片上的部分融化,终于整个脱落下来,恰好砸在下方的英岩,碎成了好几截。
  任清言像是被这一声拉回了现实,猝然停手,面前的茶花株却已经因为吸收的灵力太多绽开得堪比绣球花,像是下一秒就能直接承受不住彻底溃散。
  他望着那株花怔了很久,方才轻声道:阿倦。
  风过回响,寥无人声。
  他点了点那株绽放得宛若绣球的山茶花:阿倦。
  蓦然一阵狂风卷至小院,一只爪子在花托上狠狠一拍。明艳的花瓣散了满地,其中两片擦过他的指尖落到草地上,又被风卷着飞入高空,再也寻觅不得。
  任清言愣在原地。
  橘猫拍了一爪子还不够,还非得将整朵花都糟蹋得压根看不出原来是朵花,方才将脸挤到他眼皮子底下:任清言,你他妈能不能正常一点?!他叫我留下来看着你可不是看着你怎么发疯的!
  任清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去抓方才被拍散的花瓣。
  大部分被风卷走了,可还是剩了几片。
  橘猫忍无可忍,直接一爪子狠狠在他手里挠了一把,捡起的花瓣碎得七零八落。
  尖锐划破掌心,霎时渗出血来。
  橘猫道:任清言,这么多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
  最后半片花瓣染了血,到底没能逃过被刮走的命运。
  他低头看着橘猫。
  良久,他没有跟它斗,什么也没做,只是缓缓合拢掌心。
  血顺着指缝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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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任清言在原地静默了很久, 方才松开手,轻轻捏住面前那株只剩茎叶的花,灵力开始溢散。
  那株花茎颜色越来越亮, 碧绿层层叠加, 可碎裂的花托却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他道:星星。
  橘猫爪子抹了抹脸:干什么?
  你觉得修魔道比正道好吗?
  ?
  橘猫瞪大眼,一脸懵逼:什么玩意儿?
  灵力看着厉害,可一到关键时刻, 明明什么都干不了。任清言轻声道,连一朵花也修不好。
  橘猫:我警告你,你不要乱来。
  任清言道:可是魔功可以。我见过他以前使用魔气让周围的花全开了。
  **
  时倦使用魔域功法的次数极少, 从他入问天宗以后,任清言见到的也不过只有三次。
  至于所谓的让花全开,还是在那个中秋节的夜晚。
  那天任清言扮演琴师上台, 并且朝时倦所在的雅间掷了条发带, 说起可能有点刻意,但在那种情况下, 观众们的情绪显然被挑得非常好, 欢呼得更是热烈。
  乐女们手中的动作再度一变。
  任清言手摁在琴弦上,刚一下压,眸光倏地一凌。
  沉静的河面蓦然响起接二连三的破水声, 一道又一道穿着深色衣服的人从水面跃入船舫,又跳至高台,带着咸腥味的水随着他们袖口衣摆哗啦啦往下掉, 水渍洇了满地。
  来者显然把不善两个字写在脸上,根本连交谈的流程都没用,就抽出刀剑,闪着银光的暗器刺破夜色, 直接飞向了四面八方!
  时倦提着橘猫往旁边一站,下一刻,原本他坐的椅子靠背就插入一枚飞镖,尖锐的部分入木三分。
  橘猫就这么被他提着,看得目瞪口呆:你这是不是觉醒了灾难体质
  时倦没理它,透过卷帘看向船舫中央的高台。
  众刺客已经和任清言缠斗起来。
  任清言提起一身红衣,手中的古琴被他玩出了花,背面已经扎满了暗器。
  刺客们同他斗了半晌看不见成效,又是一把暗器扔出来,不分敌我地飞向周围。
  时倦侧过头,再度躲开一枚飞镖。
  橘猫:那群一身黑的是不是眼睛有问题?扔飞镖就扔飞镖,倒是找准目标啊,为什么总往围观群众的方向扔?
  时倦眸光稍敛,蓦然踩上桌沿,跳出雅间的窗口,飞身上了船顶。
  那群被橘猫批成眼睛有问题的黑衣人们暗器到底是击中了任清言,原本满是裂口的琴终于不堪重负,碎成了一地齑粉。
  任清言扫了眼前的黑衣人们,手指按上了储物戒。
  下一刻,寒光惊掠。
  他像一团燃烧的烈火,用剑尖挑破静谧的夜空,撕扯开长贯的白虹。
  有人被穿过心口,断翅似的自半空掉至台下,将木台砸得凹陷下去。
  好在今日会来此的大多都是问天宗人,多多少少有修为傍身,教导出的一腔侠肝义胆也愿意伸手拉一把无辜遭殃的百姓。
  时倦走到船篷的边缘,朝下方看了一眼:抓好。
  橘猫趴在他肩上:你不管他?
  他不会有事。时倦跳了下去,脚踩在水面上,一直走向岸边。
  你不打算御个剑什么的?
  不打算。
  橘猫揪紧他的衣襟:难道你不修仙吗?
  不修。
  那你进宗门做什么?
  找地方住。
  橘猫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在小位面拿的剧本。
  时倦一跃跳上岸边,接着朝乌衣渠上游走去,沿路还顺手折了两枝带着夕露的树枝,弯腰放在经过的小路上,叶子摘下来撒了满地。
  他一边走一边扔,一直到来河边夜游的人们都看不到的地方,身后蓦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橘猫回过头,就看见一群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追上他们,离得最近的那位蓦然将手里的长剑朝前一掷,剑尖直指他的心脏。
  道路两旁的残枝被夜风刮得微微一晃,撞上沿途的石子。
  一簇火花蓦然溅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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