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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工作很完美。这一点我有足够的自信。一个月以来,每天在这通向神社的山间险路上来回跋涉,一搞不好连小命都会搭上。所有这一切都是在为了今天积累人品。
可是尽管这样,我的谎言还是被千石抚子一眼识破。只能说,这家伙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
从未相信过。
未曾怀疑,也未曾相信。
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欺骗——从这个意义来讲,可以说是我被千石抚子欺骗了。
论脑力,论智商,骗千石抚子的确应该不算难事。虽然跟瓢虫比确实有些小题大做,但欺骗她的的确确应算是轻而易举的事了。
但其实并不是这么回事。我更应该重视的是心理的问题——虽然本来也没有轻视,但是没想到这丫头自我封闭的程度如此之重。
内心黑暗——不,是黑暗的内心。
任何人都不当回事。
羽川说的话如今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地回荡着。整整一个月,翻绳儿,捐钱,喝酒什么的,以为建立起了哪怕是一丁点的信赖关系的我,自以为赢取了千石抚子信任的我,到头来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x。
也许我是千石抚子的第一信徒——然而千石抚子信任我,却是完全没有过的事。
既没有信任,也没有怀疑。
只是把我,当做了原原本本的那个我来对待。
突然想起了那个翻身游戏中的一环,一条白蛇。那个自咬其尾的乌洛波洛斯——只跟自己较劲的蛇。
“真是……一派谎言。所有的所有——全都是谎言——”
蛇。
蛇蛇。
蛇蛇蛇蛇蛇蛇。
北白蛇神社所坐落的那座山,全部幻化成了蛇——不,这么说好似神话传说一般,山本身变成了一条大蛇。事实上并非如此,只是从印象上这么表达最为贴近罢了。
从神社的院内,从正殿里,从捐钱箱中——还有神社周围的岩石下,积雪里,树影中,无数的白蛇,源源不断地窜出。
如同射向黑暗的光一般。
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光一般。
空间中蛇不断地涌现出来——不只是10万条。大小不一,即使都是白色,却依然能从雪中辨别出来,遍布于视野。
蛇,蛇,蛇,蛇。
转眼间一切都消失不见了——神社的正殿,牌坊,地面,树木,草丛,所有的一切——都被白色的蛇群所掩盖。
在这之中能勉强看到的,只有千石抚子的身影——不。
她本身就是比蛇还要蛇的蛇。所以说到底我的视野里还是充满了蛇。
在这样的环境中,千石抚子——
果然还是在出神地微笑着。
“……呵”
已经完全超越了恶心,或者恐怖的程度。可能有的人会觉得这么比喻完全不搭边,甚至可笑,但我真的想起了什么时候在海中潜水的经历。是的,现在的心情,就好像那时看到海底珊瑚礁一样。那么的壮观,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叹:
“好美——”
当然,这么多的蛇也包围了我的整个身体——甚至在我的衣服里都出现了白蛇。它们无处不在,甚至我觉得自己的嘴里也要冒出白蛇来。
虽说是冒牌,行骗,但我这自封的捉鬼敢死队队长,也算是见识过了诸多形形色色的奇异现象。
都市传说街谈巷说道听途说。
无一没有经历过。
战场原的怪病,也算是其中之一——所以我也并非没有设想过这种情况下的对策。
无需卧烟前辈忠告,也无需付乃木担心,更无须羽川惧怕——我早巳考虑过了失败的结局。
我知道,不管有多么自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充满了未知和变数——比如说,即便我做好了万全之策,还是会有什么人(跟踪者也好路人甲也好)来个突然袭击的可能。
所以也并非完全没预料到千石抚子可能会那样暴走——疑心深重的我不可能预料不到。
但是,千石抚子的“暴走”,却完完全全让我所有的假设变成了浮云。涌现出的白蛇掩盖了全部视野这样的怪异现象,确确实实是我闻所未闻的。
我甚至无法判断这蛇到底是真蛇,还是幻象——而且比这更恐怖的是,暴走的,并不是千石抚子本人。
在完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就摆了这么一道儿。
甚至没为我的谎言生气。
因为这对于她来说,是从头开始就清楚了的事实。
“真是一派谎言,真是一派谎言,真是一派谎言——在人间,在这个世上,这个世界上,真的真的真的真的真的是充满了谎言谎言谎言谎言——”
千石抚子一边说着,一边让自己周围大量的蛇跳动起来——不停地跳动。
如同山化身成了蛇,甚至说数量庞大的蛇的体积超过了山本身的体积更为确切些。
想得到自己为了万一的失败所准备的应急措施——对千石抚子的暴力强攻,或者强制打败等等,都也最终也只能在自己的脑海中烟消云散,不由地觉得心痛。
啊~。
真是失败。
束手无策。
战场原,还有羽川都在寻找着忍野,好像在他们眼里忍野是万能的超人一样——但这种情况下哪怕忍野在场,估计也只能束手无策。
明明结果跟让忍野忍做蛇神的计划相差甚远,却依然可以理解卧烟前辈的“洗手不干”的——这少女的怨念。
甚至有可能超越了那个传说中的,打破任何常规参数的,铁血的热血的冷血的吸血鬼kissshot·acerolaorion·heartunder·blade。
“真是的——骗子啦!”
“啊?你冲谁说这话?”
我不太能相信一边失笑一边说着这话的是我自己。我到底是要虚张声势到什么地步?!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依然喊我为骗子的千石抚子就算抛去她还是个孩子,刚刚成为神的事实,也依然显得很幼稚。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还有你有资格说这话吗——好像你自己完全没有骗过人似的。你明明不也欺骗了周围所有人”
“……”
千石抚子依然毫不动摇地笑着。
我的话完全如同放屁。
话不入心便无从欺骗——某种意义上说,她一直以来都是在自己欺骗着自己,再加上上述这点,我能骗得了她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最悲惨的,其实是我那如同放屁一般对她说的话。也许真正幼稚的,是一边被蛇压得即将窒息一边还努力装酷的自己。
“如果我是骗子的话,你就是个超级大骗子。连自己喜欢的人也要狠心杀害,你真是神经错乱不可理喻,没得救了!”
我这么正儿八经地开始说教,说明自己也要玩儿完了。说这是万般无奈之中下策中的下策,最后的杀手锏……不如说这是害人也害己的双刃剑。
“你说你喜欢历哥哥神马的,别他妈的胡说八道了。其实你是讨厌人家的吧?恨之入骨了是吧?历哥哥没把你当成最爱的人,而是选了别的女人,你羡慕嫉妒恨了吧?这样解释也马马虎虎说得过去,说到底你其实是怕自己成为仇恨人类的女变态,才故意说自己喜欢人家的吧?其实你喜欢的不是历哥哥,而是自己。你只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善自恋狂罢了!”
只不过是个自恋狂。
自恋狂。
把自己封闭在一个小世界里。
也正因如此,无论是我,忍野还是卧烟前辈,阿良良木,都无法拯救这个女中学生。
任何人都无法拯救。
借用忍野学生时代的名言就是——人无法靠人来拯救,只能自我救赎。
而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已经沉浸在满是蛇的幸福和自我满足中的千石抚子,早已完成了她的自我救赎,而他人,没有任何可以介入的余地。
“你是不可能帮人实现愿望的。无论你怎么装逼自己是神灵——虽然真正的神说到底考虑的也都是自己。因为你们都只相信自己——从不会考虑别人的心情,别人的想法。”
这话是从哪个混蛋口中说出来的?
我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有这闲功夫的话,应该赶紧趁此机会乞求饶命才是明智之举吧?可是现在,不管做出什么举动,发什么誓,都为时已晚了。
只要千石抚子做个手势,布满周围的无数乱舞着的群蛇便会瞬间将我的身体覆盖,把我啃成蜂窝煤状,并且让蛇毒遍布我全身。
连不死之身的吸血鬼阿良良木历都难逃一死的蛇毒。
而作为一枚普通人类的我,连他的一半都不如。
不对,对付我的话,千石抚子估计连毒都不需要用。只需要按照这个势头,让无数的白蛇无限增加,蛇叠加起的重量就可以把我压扁了吧。
此时此刻,光是双肩和头部上压着的蛇的重量,就已经接近了我的负重极限。听说蛇会用长长的身体缠绕着小动物把它们的骨头勒碎后整个吞下——这下我终于切实感受到了。
不管是,“请原谅我吧”还是“求你饶了我吧”还是“对不起,我错了”什么的,总之抛弃掉之前高傲的自尊心,抛弃大入所谓的面子,给这小女孩下跪磕头,在她脚下真诚反省自己的狡诈才是上上策啊!
我瞎了狗眼。
我不识泰山。
求你救救我吧!
——这么说才像话啊。
“你无知,愚蠢。我还以为你不过是一时精神错乱了,看来我看错你了——你不过就是个很傻很天真罢了——不过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爱惹事儿的家伙罢了。你是不是以为你做了神,自己就真变成什么特别的永恒的存在了?”
然而从自己口中蹦出的,却全部都是责备,痛骂。这世上估计没人比我更2b了。
明明是该求饶的,为什么就是做不出来呢——也许是因为,我无法原谅千石抚子。
因为我从心底无法原谅她。
更不想从这家伙手中得救。
唯独对她。
不想低头。
“……我被人讨厌了。”
千石抚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把我话当成耳旁风,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说讨厌我这样‘可爱的小孩’。嗯……是谁说的来着……是谁来着……好像是历哥哥吧……”
“……”
阿良良木就算是嘴巴烂了,也不可能对比自己年幼的女孩说这样的话。如果真有人说这话,也只可能是战场原。
如同我现在处境危险依然不由地冲千石抚子破口大骂一样,那毒舌的家伙一定也是这么对千石抚子吐槽的。
没有口德这一点我太了解那家伙了。
更何况战场原就算不是毒舌,没口德,甚至把阿良良木历也抹掉,也是会讨厌千石抚子的吧。
我太了解她了。
“可是,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
“虽然我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孩,,但这也不是我的错啊。你讨厌我我也没办法啊。我自己也不像这样啊——可是我就是我,这样子的我,能怎么办呢”
“……”
“我不是自恋狂。不是自恋狂。虽然我是只考虑自己,只相信自己——但是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千石抚子如是说道。
边说边傻笑,看不出到底有几分认真。
“可是即使这样,我还是我,除了让自己喜欢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像神那样,去爱自己,不管那是怎样讨厌的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不错”
我想说,说的没错。
我本想迎合一下的,想谦虚一下的。但是我的性格不允许。压在身上的蛇渐渐超出了我身体的负重极限,我跪倒在了地上。
膝盖碰到的依然是蛇。
感觉软黏黏的让人想吐。
“不错——才怪”
“……”
“别讲漂亮话了。你有没有认真在听人讲话啊?你小样不就是运气好,不小心成了神吗?你自己有想过做神吗?你又为了成为神而努力过吗?别臭美了!”
“我是……没有想过要做神。嗯,确实如你所说——”
“瞎猫碰上死耗子——或者是,是天上掉馅儿饼罢了。至于摆出一副深思熟虑过的样子来故弄玄虚么?不管你现在是真幸福还是假幸福,都只不过是中了个彩票罢了。而且还是个没花钱捡来的彩票!”
结果,我还是说了。
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向千石抚子挑衅。
“说到底你现在,变成了神的现在,还是跟从前,还是入类的时候没有一点区别。无非是人云亦云的蠢货罢了。就像从前被人夸可爱一样,现在不过是被人奉为神灵,自己还为此洋洋得意着罢了。
就像从前被疼爱和溺爱着一样。
如今是被人供奉着,拥戴者。
“你就是个人偶,从前是现在也是——唯有这一点,跟我所认识的那个女人不同”
“……?”
千石抚子头一次为我的话皱了皱眉。或许可以说,是苦笑。如同在我看来千石抚子就是个小p孩一样,在她看来估计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可我还是要继续说下去。
“那个女人可是拒绝了神的救赎的——拒绝让自己变得轻松,拒绝了唾手可得的幸福。我觉得呢,那家伙这样挺好。好不容易实现了向神许下的愿望,就这样下去挺好。我都不理解那家伙为嘛一定要治好她那怪病。在我看来,那家伙的病痊愈了反而会更让她痛苦。”
“可是说到底那家伙——还是选择了不依靠神的生存方式。那是她想要的。随波逐流,碰运气神马的,怨天尤入神马的——这些狡猾的想法,全部被她否定掉了。我多管闲事,反而被她讨厌了。你看到你跟人家的差距了吧?”
这两个人根本不可能合得来。
估计彼此厌恶到了极点——甚至我觉得千石抚子都恨不得杀了战场原。
暂且不论是不是情敌。
千石抚子一定恨她恨到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是啊。真是大不相同呢。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怀有怎样的目的。不过”
千石抚子说,
“即使是这样,现实中还是有那个应该被埋怨的人的——哪怕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发展。比如在我的情况下,该被埋怨的一定是扇,一定是他的错。’
“扇?”
扇?
什么啊——谁啊?人名吗?
看来我还是有不懂的事情的。就算我差不多知道千石抚子成为神的缘由,是近乎于走投无路的逃生行为——然而为什么她会知道卧烟前辈存放在阿良良木那里的“神之元”的下落——我也只是偶然听到而已,这一点也足够说明我并非无所不知。
难道她说的这个人,是促成这一切的幕后推手?
让千石抚子成为神的,真正导演。
话说千石抚子刚才说过,“贝木也欺骗了我呢。”
贝木“也”。
那就是说,想过要欺骗千石抚子的人一定在某时某处存在过——虽然也可以将其解释为阿良良木和战场原也说得通,但这两人的行动,并不是为了欺骗。
其他想要欺骗千石抚子的人也并不存在——疼爱她还来不及。
那么是谁呢?
欺骗千石抚子。
不是疼爱,而是将她打造成神的那个人——扇?
扇?
“……呃”
我想自己一定是有些什么重要的线索应该跟谁,比如卧烟前辈传达来着的。可是,脑子转不动了,完全无法思考。
时间到了。
连跪立都做不到了的我,现在痛苦地趴倒在地上。蛇的重量压得我上半身完全无法直立。
我的身体逐渐沉入了蛇群中,甚至连呼吸都异常的困难。
“算了……反正都无所谓了”
“……”
“不,也不是都无所谓的。也许你不赞同,但是,历哥哥欺骗我这件事,是不对的吧。对我说谎是不对的吧。”
“……阿良良木,跟我的行动无关哦。”
我痛苦挣扎着说。这是绝对坦率的台词,可是缺少诚实。因为即使阿良良木本人并没有拜托过我,我所做的一切也确实是为了就这家伙。
可这对于千石抚子来说,似乎毫无可争辩的余地的,
“这是惩罚”她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我会遵守约定。等到毕业典礼。不过,要再杀一些。作为惩罚,再杀一些。再杀掉跟历哥哥有关的五个人。在历哥哥的面前——”
“……”
五个人啊
嗯,不过跟卧烟前辈的最差预期,这个城市全灭相比,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虽然我是失败了,不过似乎没有造成什么大的灾难——想到这里终于也算松了一口气。放心一些了。如果要被忠告过自己的卧烟前辈和斧乃木说“你看我说的对吧”,我是九泉之下都不会瞑目的。
可是,还是要五条人命啊。
这家伙除去就地解决的我,还会要哪我条命呢?
“月火和火怜是板上钉钉了吧。月火虽然是你的好朋友不过也没办法哈,谁叫她是历哥哥的妹妹呢。还有羽川……还有你没有见过但是跟历哥哥关系最好的朋友八九寺真宵?还有,虽然不愿意,非常不愿意,但是不得不杀的神原,对吧?”
“……”
哼。
作为人选,估计就是这些了吧。
如果是六个人的话就加上忍野,四个人的话就减去八九寺那家伙——不过话说回来,也不过这个程度了。
阿良良木历和千石抚子的交情,也不过是这程度了——别看千石抚子那么执着于阿良良木历,可是对于他的事情,她一点都不了解。
不管怎样,和阿良良木历有关的人,他的交友圈,都不可能只有五个人——总而言之在我看来这个女初中生,只不过是对阿良良木历一无所知,还成天叫嚷着喜欢历哥哥最喜欢历哥哥了的白痴罢了。
她的感情,他们的关系,不过如此。
嗯。
我躺在地上——不对,是蛇皮的地毯上,如此思考着。比想象中的情况好得多,那么我,是不是哪怕就这么倒下,也可以瞑目了?
反正看起来我也不是那种真心会求饶的家伙,那么倒不如尊重自己的内心,妥协一番,在这里就地装死,说不定还能免于一死。
我明明是打算骗千石抚子的,然而这些,在千石抚子看来,从某种意文上说都是“一开始就真相大白的事实”,一开始就明白了的——惭以对这样的我并没生气。
而是一直在微笑。
而所有的愤怒,和惩罚,全都转向了另一方——转向了阿良良木历和战场原。
那我也没什么值得担心了,反正你知道,我就是个无赖。就算没骗成千石抚子,那我就装死。
还有以后再也不,再也不踏入这个城市一步了——死个五人七人八人的,这个城市也可以安生了,大家以后都可以和和睦睦地过日子。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虽然“这可喜可贺”是那么荒诞不经,不过,说到底物语神马的一切皆是荒诞不经的谎话,姑且就当它是可喜可贺的吧。
工作的失败。委托人战场原的被杀。还有卷进此事的神原骏河的遇害。
这些,要说心存残念也的确不假,不过这种事情,只要时间一长,热度消退之后再重操老本行干那么一次两次的,瞬间就可以忘得一千二净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而实际上我已经没法再骗自己了。
连骗个初中生都失败了的我,已经不配做欺诈师,已经无法再欺骗自己了。
“千石”
我头一次叫了千石抚子的名字。虽然只是叫了她的姓。
不当做神,不当做蛇神。
也不当做欺诈对象。
而是只把她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学生,叫了她的名字。
“你说过你并非想成为神的是吧?”
“是又怎样?”
“还说你也不是不想当神”
“是。那又怎样?”
“那你,想成为漫画家吗?”
037
出其不意,后发制人,这是谈话技术的基础。在算命和诈骗的技巧里面,这叫做“冷读术(cold reading)”。总之就是冷不丁地先问对方“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吧?”之类的话。于是对方哪怕今天身体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舒服(当然也不是百发百中啦),也会顿时产生一种被说你中了的感觉,继而对你产生信任。
就算对方健康状况良好,没被你一语击中——这番对他来说意义不明的问话也会不经意间占领其潜意识。
身体不舒服吗?为什么明明没有身体不舒服却被人说不舒服呢?难道说我真的患了什么自己没注意到的疾病吗?
对方会这么想——如果对方这么想的话,说明他的思维已经被成功你带偏。他走神的片刻,就是你的可乘之机。
不过,这点心理学的基础知识,可以说是基础中的基础,如果不分对象用招的话,欺诈师的原型会被揭穿。
可是在这一刻,我对千石抚子所说的话,却决不是什么冷读术。
我是在清楚这是事实的情况下说的。
我早有预料。
而证据就是,千石在听到了我的话后,没有“吃惊”,也没有“陷入沉思”,而是:
“啊……呜,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
咆哮。
脸涨得通红,双眼怒睁,那可爱的笑脸变得极其的扭曲——喉咙里发出恐怖的咆哮。
突然,千石和我之间的蛇群被分成了两半。
彻底的统帅蛇群。
能做到这个的,的确非神莫属。
然而,千石接下来的举动,却让我大跌眼镜——她披散着蛇色的乱发,全力冲到了我的面前。专属于神那份悠然和泰然烟消云散。甚至在来到被蛇压得痛苦不堪的我的身边之前,千石三次还滑倒在被蛇的热气融化得湿乎乎的雪地上,场面实在是狼狈不堪。
还有她连衣裙里面的东西也在我眼前一览无余,实在是不堪到了极点。然而千石丝毫不管这些,甚至顾不上修整一下弄得乱七八糟的衣服,就这么径直冲到了我的面前,一边“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地胡乱咆哮,一边冲我的脸一顿暴扁。
注意,不是扇耳光,也不是劈掌,而是用紧握着的拳头,痛扁。
疼,那是当然了。
不过对久经沙场的我来说,对付女初中生毫无章法和内力的拳头,只需要脑袋稍微偏一点,即可让它的杀伤力减弱大半。
可是千石完全不管拳头对我的杀伤力有多大,换个姿势继续暴打。
完全不讲究力道。
不过是毫无章法的乱打。
“为……为什么你知道!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全被蛇束缚得动弹不得的我,要说对抗,充其量也只能说扭扭脖子。说是任其痛扁,一点都不为过。
我从不一下子消灭人的气焰,而是逐步给予打击,一点一点地浇灭它——而这一点,千石也一样。
如果说用拳头能杀人的话。
不过拳头也是可以被摧毁的。
不,应该说现在,跟我相比千石的身体里已经积蓄了更多的伤害。
无论是成了神,还是获得了神格,无论是用多么强大的力量操纵蛇群——她都只不过是个还没适应打架的女初中生。
玩儿肉搏,还弱着呢。
这恰恰是我花了近一个月时间,一边玩儿着翻身,一边观测来的结果。所以可以如此断言——尽管我所断言的是她的“奇病”。
虽说拳头受伤了的话,治疗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可千石这势头,是完全不考虑治疗成本的——疯狂的用力。
其实她根本无需亲自用力,只需要让蛇——毒蛇袭击我,就可以瞬间解决了。可是看来这家伙不亲自动手就无法解气。
“那……那就是说!”
千石一边挥舞着满是鲜血的拳头,一边咆哮道。
脸涨得通红。
“你……看到了吧!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吧!”
“啊!看到了!”
这不是冷读术,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超能力者,灵能力者,不可能像忍野那样看穿一切。
跟他的“看穿”相比,我的“看破”,是有一定道理的。
是的,我不是“看穿”,而是看到了。
“看到了。”牙被拳头打碎了,我一边控制着颤抖的嘴一边说道。
“十元硬币一转,锁就打开了。”
钱啊
果然是个重要的东西——我笑了。
我故作漠不关心地,却又充满诚意地答道。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说了绝对不能开的——明明不想让历哥哥看到的!”
“画的不错啊”我说。
是的——这就是千石房间里那个关着的壁橱里面的东西。我潜入民宅(虽然这对我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调查的壁橱的里所藏之物,在诈骗千石抚子,或是寻找千石抚子上面丝毫没有派上过用场。
它们是笔记本。
不是一本两本,而是一堆笔记本。
当然了,谁小时候都有过玩过家家似的模仿漫画家画小人儿的经历。
虽然不好意思承认,但事实上我小时候也这么干过。
如果是想为体育事业神马的奉献青春的话另当别论,喜欢漫画的小孩子,谁没模仿过漫画家画画呢?无需初期投资,只要有本和笔就可以的事,小孩子谁没玩儿过呢?
千石的壁橱里藏着的,就是这些堆成山的笔记本——无聊至极的东西。不仅仅是无聊,恐怕也不好意思让人看到吧。
被人看到自己的创作。
这恐怕如同青春期的小孩被人偷看了日记一样,让其感到羞恼。
小学生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伙都初中二年级了,还在做白日梦一样地画着。
自己的妄想——自己的内心被人窥视。
真是害羞到想一头撞死的事情。
“而且,内容还真是给力啊……怎么说的来着,那种令人心荡神驰的少女向恋爱漫画。80年代的吧。那种男的现实中有吗?真是蠢得可以。更何况故事的发展还带点小色情神马的,哈哈”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设定资料集也不少啊,那么厚一大本。不过,人设太累赘了哦,我倒觉得小清新一点更容易让大众接受”。
“我杀了你!杀,杀,杀了你——我也不要活了!”
千石带着内心被践踏的屈辱和被羞耻染红的脸庞,更加凶狠地挥拳冲我打来。
哎呀哎呀。
从不鸟任何人,不相信任何人,从不敞开心扉的千石抚子。
你终于——能正视我了啊。
“杀了我也没用的哦。因为我也要记笔记的习惯。每天每天发生的一切,都会详细地记下来哦。所以就算是我死了,如果我的笔记本公之于众的话,你的‘作品’也还是会被公之于众的。”
其实我是骗人的。
我写的笔记尽是暗号,没那么容易被破解。
“你还没想过吗?不管你的父母又多疼爱你,你就这么失踪下去的话,某一天他们也一定会打开那个壁橱的。难道你还觉得那些笔记本他们看都不看就会帮你烧掉吗?”
“……!”
无语了。
不愧是白痴,看来脑子一下子还转不过来。
“嗯,不过,现在放弃做神,变回到人类的话,不就可以毫不费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它们都处理掉了吗?如果你真那么不希望被人看到的话。”
“少废话了!你以为我会为这么白痴的理由放弃掉神职吗?”
“这样的理由啊”
我说。不对,应该说是被殴打得无法说清了。不过,只要把想说的说清楚就好了。
“那么,什么理由能让你放弃神职呢?”
“……”
“不管是问谁……战场原也好,羽川也好,你父母也好,都没听说过你有那样的爱好。谁都没说过,谁都没想到过。一点都没有。虽然知道你喜欢阿良良木的人很多,但是知道你有那些笔记本的人一个都没有。估计阿良良木也不知道,他的妹妹也不知道。这么想来,你的保密工作还真是做的彻底。”
我一边被暴打着,一边忍痛说道。
“你之所以没跟人和人说过,是因为,那才是你真正的梦想吧。”
讲这么煽情的台词,说实话我还真是有点犹豫来着。这种话从我嘴里说出,真话也听起来像假话了。
不过,就算听起来像假话。
也不一定是假话。
“因为你觉得,是真正的梦想,是不可以说出来的——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神。话说你最喜欢的漫画家藤子不二雄老师,也从未把成为漫画家的梦想告知与他人呢,对吧?”
后半段的话是胡说八道的。我又不认识藤子不二雄。听起来就像是假话。我现在恨死自己这紧要关头犯贱说谎的舌头了。
“成了神的你开心吧?幸福吧?起码我这么觉得。我并不想把你从神的宝座上给拉下来。不过,其实你并不是真正想成为神的吧?”
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瞎猫碰着死耗子一般,天上掉馅儿饼一般,哪怕这是其他什么人的意愿,也一定不是前世自己的意愿。
“你现在,幸福了吧——不过,幸福,开心,不过如此了。只不过半年,就能让你闲到整天沉迷于翻绳儿的程度。那你杀掉阿良良木他们之后,准备怎么样呢?一直这么闲下去吗?我先告清楚你,谁也不会来这个破神社的——不管你有多幸福,也只有个搞维护的管理员守着你。只有这么一个维护城市和平的管理员哦。真是下下签啊。这明明就是临终老年人的生活啊。你一个花季少女的,这就满足了吗?第一个人生还没过完就提前迈入第二人生了?”
“……”
似乎千石抚子被下下签这个词伤的不轻,沉默了。
沉默地,踢我。
“你没想要成为神,也没想过要幸福。你其实只是想成为漫画家的吧?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去做啊?”
我都被打成猪头了。
被暴扁成这图样了都。,
千石你到底想怎样啊?!
“呼,呼,呼,呼……”
貌似体力不够了。
千石终于停手了——不过脑袋的热还是没有冷却下来,满眼充血地怒视着我。
“你……你白痴啊。那些,只不过是涂鸦罢了。只不过是因为画得幼稚,不想给别人看罢了。梦想什么的,别晒傻话了。”
边说边喘着粗气。
“那些,不过是垃圾吧了——想扔又觉得难为情。所以才堆在那里的一”
“别这么说自己创作的东西哦,千石”
我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不,准确地说,是愤怒。
“觉得创作是见丢人的事,自己的梦想也是丢人的事,那是没办法的。理所当然的。不过,自己鄙视自己就不对了哦。”
“更何况你画的也还不赖啊。故事啦人设啦神马的,说实话大叔我也不是很懂,不过,画的好不好,还是能鉴赏出来的。刚不是也说了吗,我也有记笔记的习惯,其实笔记上也会时不时地画些插画。嗯,至少,你比我画得好啦”
坦白地说,以上这段话完全是拍马屁。我完全有自信说老子的画比你强。不过也正是因为我有这个自信,才说明她的画确实不一般。
“还挺有才的嘛你”
“怎么可能”
速答。好一个速答!
“而且,也并不是想实现就能实现得了的。不是吗?”
“可是,如果不想要实现,是肯定实现不了的——跟神,幸福神马的不同。”
“……”
“况且——神,是做不了漫画家的”
非人不可。
这可是我相当聪明的逻辑-神成不了漫画家,所以不如放弃做神,乖乖地做人好了。总之我用这番理论继续攻击着千石抚子的心理防线。
尽管自己已经被蛇压得快要奄奄一息。
依然对着眼前的孩子,以大人的身份教育道。
“为情所困,于是杀掉阿良良木和战场原,一了百了。这对于神来说确实不算难事。可是,这是你所期待的吗?其实,这一切在你看来不都是无所谓的不是吗?所以你才那么罗罗索索地跟我讲那么多废话的不是吗?正因为这些对你不重要,你才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来不是吗?”
这段话其实是故意找茬的。
不管是不是重点,总之先一吐为快——说出来对自己也是个鼓舞。
其实,强调自己喜欢阿良良木的千石,即使没有公然宣布,也只不过是在用这种方法督促自己罢了——督促喜欢他,于是受到心理暗示的影响,真的喜欢上了他。
我并不否认,这也算是一种实现梦想的方式。
但很不幸,梦想破灭了。
这个梦想,明摆着不管是人还是神都已经无法实现了——但即便如此,有必要让其他的梦想也破灭掉吗?
“千石。我喜欢钱。”
“……”
“因为钱可以代替一切。钱是能成为一切事物的代用品的,万能卡片。能买东西,能买命,能买人,能买新,能买幸福,能买梦想——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更无可替代了。所以我喜欢它。”
我说道。仔细想来,这样子地谈起钱,似乎还是第一次。中学时代——跟千石差不多岁数以来的第一次。
“可是反过来说,我啊,最讨厌无可替代的东西了。什么没有a就活不下去,什么b是唯一活下去的理由,什么c是自己生活下去的唯一目的——我最讨厌这套珍稀价值的东西了。被阿良良木甩了,你就没有价值了吗?你的梦想仅剩这些了吗?你的人生贫乏到这地步了吗?我说,千石”
从我说这段话开始,千石就在踢我。这样说出阿良良木的名字,更是火上浇油。
并且,千石似乎注意到脚踢比拳打更加省力——而这,对我来说也算是个好事。
起码在她回过神之前。
我要把她拉回来。
说这话的证据就是,踢过我一次之后,千石没有第二脚第三脚地连续踢上来。
“我说,千石”
于是我继续道。
“跟阿良良木谈恋爱这种磨叽的事情,就让别的白痴来替代吧。你让这无聊的事情告一段落,做些别的无聊的事情又何妨呢。想做的事还没做的事不是还有很多吗?不是吗?”
“想做的事——还没做的事”
“你就真的痛苦绝望到对人生自暴自弃了吗?真的吗?没有喜欢的高中制服了吗?没有想读的新刊杂志了吗?没有想看的电视剧新番,期待的新电影了吗?我说,千石。除了阿良良木意外,所有的所有对于你来说都无所谓了吗?你难道不爱父母,那对善良的普通市民了吗?在你心中,除了阿良良木其他所有都是垃圾吗?”
“……不是的”
“那是什么?那么为什么阿良良木就特殊对待呢?难道说那家伙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吗?”
“贝木先生……你懂什么呢?”
千石缓缓地摆好姿势,像准备踢足球一样定好焦点,冲翻滚在地面的我的脑袋踢来——这么凶猛的进攻,这下就算是我把脸背过去,也无济于事了吧。我这下估计得被她踢死。
“贝木先生,你对我,其实是一无所知的吧。”
“我调查了不少哦。不过,的确。我什么都不知道。最重要的情报,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最了解你的——只有你自己。所以,可以珍惜你的,只有你自己。”
我说道。
也许,这马上就要成为我人生最后一次发言了。
牙也碎掉了好几颗。镶牙还真是镶不起呢……可恶。
“并且,你的梦想,也只有你自己能实现。”
“……可是,不断地换来换去——这个不行就换那个,这样敷衍了事的人生,依然ok吗?”
人生,千石说。
我嘴里含着血回答的。
“没问题的啊,人嘛。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不能重来的——我所认识的女人,那个我很了解的女人啊,每一次谈恋爱都给人初恋的感觉哦。这才是最正确的活法——什么谁是谁的唯一,无可替代的事情,都是浮云。人嘛,正因为是人类,所以什么都可以重来,什么都可以再买。
我把目光转向了神社的正殿。
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那些汹涌的蛇群消失了。那些压在我身体上,将我束缚得动惮不得的蛇群,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自己,满是疮痍,痛得动惮不得的身体。
回过神来眼前的一切都变回了在平常不过的神社的风景。
崭新的建筑,和寂静的寺院。
曾大量涌出的蛇融化了地上的雪,可是现在眼前的一切,只会让人觉得春天已经来了。
我望了一眼正殿前的捐钱箱。
“用我捐的钱,买点像样的画具吧130万,购买一套了吧?”
“……我说了,我从来没想过,要当什么漫画家—还有,我确实没想过要成为神,只不过这么难得的幸运被我撞到了,舍不得就这么扔掉而已。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吧。”
嗯。
这么说也没什么可反驳的。
确实人并不是想成为什么就一定要成为什么的。
“不过”
这时候恐怕千石又要对我拳打脚踢伺候了。可是她并没这样,而是只朝空气无聊地空踢了一脚,收紧了一下拳头,然后说,
“也有画漫画的人,被称作神的吧。如果舍不得就这么扔掉的话,做这样的人就好了,对吧!”
这期待值也太高了。不过,无论拥有什么样的梦想,都是人自己的自由。
人本身就是自由的。
“嗯啊。你的话一定可以的啊。就当是被我忽悠了,挑战一下试试啊”
就当是被我忽悠了。
对千石说的最后一句台词,也太不像是一个欺诈师说出的话了。连我自己觉得都吐槽无力。
可是千石却一脸无奈地笑道,
“知道了,我让你忽悠。”
被骗了还能笑得出来的家伙让我超级来气。
就这样,虽然跟预想的稍有偏差,可我还是完成了战场原黑仪关于“诈骗千石抚子”的委托。
不对。
也许是失败了。
也许是惨败了。
我伸出被蛇压得说不定骨裂了的右手,竖起食指,怒吼一声“混蛋丫头”戳中了千石的前额。
038
“千石——贝木?!”
在这个关键时刻出现的,是穿着便服的阿良良木历。他出现的可真是恰到好处。恰到好处啊。
如果来早一点的话,汹涌的蛇群很有可能顺势扑向阿良良木历将其吞噬,如果再晚一点的话,我估计要苦恼这个失去意识倒在自己手中的千石该如何处理了。就这么放在这里回去的话.这丫头估计要被冻死。可是背她回去,我对自己.这多处骨折伤痕累累的身体还真没自信。
从这个角度来讲,此刻王子的闪亮登场真是太可喜可贺了。
正在复习中,准备大学复试的阿良良木如此般降临,一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正义的伙伴直觉真是灵验啊。
不过话说这家伙本来也不是爱江山更爱美人的英雄啊。
“贝木!你怎么在这儿?!你对千石做了什么?”
阿良良木在脑子极度混乱之下,把怒火撒向了我——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反正我已经受够了,不如把受战场原委托,跟着丫头激烈交锋直到刚刚为止的事实全部跟坦白了。
这样的话,结果肯定会让战场原和阿良良木的关系变得尴尬,并以分手告终。我管你们呢一可是,我脱口而出的却是,
“卧烟前辈拜托我的”
这样习惯成自然的谎话。
“我正在给这女孩驱鬼呢。这次我可不是作为欺诈师,而是以驱鬼敢死队队员的身份来的哦。虽然踏入这个城市是违反了规定,不过我这次可不是做欺诈师来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真是会狡辩。我太厚颜无耻了。
明明就是作为欺诈师来的。而且是只为了诈骗来的。
除了,最后的百分之五以外。
“……卧烟前辈他……”
阿良良木听了我的话,似乎依然没能从混乱中回过神来,但看得出一定程度上松了口气。
虽然站在我的角度上是绝对不可能理解的,可是“卧烟伊豆湖为了收拾局面来帮了点忙”这样的解释在阿良良木那里还是行得通的。
真是,卧烟前辈也好,忍野也好。
都在小孩子们面前装的人模人样的。
我可绝对不这样。
“可,可是”
阿良良木看着倒在我脚下,失去意识的千石反复地说,
“你到底对千石做了什么?”
看来对于我违反规定踏入这个城市的行为,用“卧烟前辈的安排”这样的解释,是暂时安全了。
不过我在阿良良木的面前已经打破过一次规定了,所以现在也不过是再来一次的感觉。
“跟对你妹妹做的,一样”
我简短地回答。
“跟对火怜做的,一样?”
“对的。不过这次不是杀人蜂啦。虽然你妹妹跟杀人蜂很配,不过千石——千石抚子的话”
一不留神差点叫成了昵称,我郑重地重新强调了一遍千石抚子的全名,接着说道,
“是鼻涕虫哦”
“……”
“按‘蛇怕鼻涕虫,鼻涕虫怕青蛙,青蛙怕蛇’的理论说来,对蛇用鼻涕虫是再合适不过得了吧——鼻涕虫豆腐。不过,也不是能封为蛇神的什么大妖怪,不过是跟平常一样,冒牌的妖怪罢了。如果千石抚子自己无法接受这滑溜溜的鼻涕虫的话,也不可能实现三者抗衡的局面嘛”
“自己,接受……贝木。你到底对千石——”
他是想说,对千石做了什么,可说到一半,却停了下来。估计自己都觉得自己一句话重复太多遍了吧。
所以我替他接着说。
“——说了什么?”
“说了该说的呗。”
一边回答着,我一边装作无视阿良良木的样子,蹲在了千石的身旁。明明马上就要结束了的工作,不想让这小孩给干扰了。
“就说了些该说的而已。恋爱不是全部啦,其他开心的事也有很多啦,要积极向前啦,大家谁都有过青涩的不堪回首的青春啦,坚持一下就好了啦……总之就是些,大人对小孩说的,那些千篇一律的大道理啦。”
所以你要问我做了什么。
我不过做了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小事罢了。
说完后,我把手伸进了千石口中。一咬牙,手腕部分都伸了进去,同时担心千石的下巴会不会脱臼了。
“喂喂!贝木!你在干什么!”
“你烦不烦哪。站一边儿去,阿良良木。看清楚了,你为千石什么都做不了!”
我就这样,用手在前世的身体内探寻,然后抓住“目标物”,敏捷地把手抽了出来——千石毫无异样感地,闭上了小嘴。
千石那纯白的——白蛇身上纯白的毛发,渐渐渐渐,全部变成了黑色。
从被供奉的蛇神变了回来。
变回了普普通通的女初中生的模样——不知怎么,虽然头发虽然变回了从前的颜色,可是前额的刘海跟相册照片里的不同,感觉变得异常的短……这是我的错觉吗?
还有衣服也在不知不觉间,从充满怪异神圣感的纯白连衣裙,变成了初中生制服。
看来是回到了三个月前。
变成神之前的模样。
千石,回来了、
阿良良木对这场面,估计也看着眼熟吧——看他貌似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我为了证明给他看,秀出了之前伸入千石身体里拿到的神符。
蛇之符。
噬尾蛇的,尸体之符。
虽然上面沾满了唾液还是胃液的体液,变得黏黏糊糊,仿佛鼻涕虫爬过的一般湿乎乎的样子,可是,这一定是持有神格的神符不会错。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要确认一下。
“卧烟前辈托你保管的护身符,就是这个吧?”
“啊……嗯,是的”
“这样”
我边说边思考着对策。坦率地说,如果买了这个的话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如果就这么顺手牵羊拿走的话,千石和阿良良木估计也不能说什么……
关键是卧烟前辈。
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不——不如说没有必要自寻烦恼。
“给你”
我以施惠于人的姿态,将神符硬塞给了阿良良木。顺便那他的衣服擦了擦湿乎乎的手。
“这次可别搞错了哦。真正应该使用这个的人”
“……我才不用呢”阿良良木说。
“我才不用这东西呢。”
明明是自己的判断失误才酿成了这番局面,这家伙看起来却丝毫没啥反省——算了,反正我也没有资格说三道四。
我耸耸肩,跟阿良良木擦身而过。
我堂堂正正地走走过参道,正要穿过牌坊的时候。
“喂……喂!等等!你要去哪儿!贝木!”
“没什么……我本来就不可以出现在这个城市的。如果被发现了的话,会被战场原杀掉的哦。”
我并不是在帮战场原打掩护。
只不过为了能顺利离开这里,小小利用了她一下罢了。
“工作完成了。这回挣到大钱了哦。”
我背对着阿良良木说,“把那孩子送回家哦,阿良良木。”
虽然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很酷,但实际上我只不过是把安全护送走失少女回家这样一项麻烦的包袱丢给了阿良良木而已。
怎么着也得给这家伙一个机会吧。“不过可别让她知道是你把她送回去的”
“嗯……”
“如果知道是被你救了的话,这姑娘,又会变回原样的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她的附体邪魔给除掉的——”
其实不过是瞎碰的罢了。
“鼻涕虫豆腐三天就可以自然消散了,所以之后的事情可以不用担心。如果怎么都散不了的话,就撒点盐。还有就是,你从今往后,一辈子都不许再跟着孩子扯上关系。听到了吗,把她当成回忆。”
“我怎么能做这种不负责任的事?千石的遭遇是我的错造成的,需要我来负责任——”
“你还不明白吗?”
真是很傻很天真。
我到底为什么要在这里不停地对着孩子说教啊——太不像我作风了。
可是不得不说。
我不得不说。
“你为这个女孩,什么都做不了。有你在,她只会变得废柴。恋爱可以使人变强大,也可以使人变废柴——比如战场原有了你,是变强大了。可是千石抚子有你在身边的话,只会变得废柴。”
“……”
阿良良木现在是怎样一副表情啊?
被我这样的家伙说了这么一番话,该是怎样的表情呢?嗯,稍微想想,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自杀的心情都有了吧?即使战场原挑起事端这件事是蒙混过去了,但我摆平了阿良良木的失败这件事已经无法隐瞒。他现在,心里一定觉得很没面子吧?
不过,青春本身就是一件没面子的事情。
不过作为附赠,我还是要再说两句。
“战场原有我在就会变得废柴。可是你的存在,却能让她强大起来。嗯……所以,这次也不过是人尽其才罢了。”
“贝木——”
阿良良木历只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却没有进一步地反驳。
可能虽然没能认同我的话中之意,但至少是理解了。
可能是顺着我的意思,阿良良木接着说道,
“千石她,如果没有我的话,会变的幸福吗?”
“不知道。至少直到刚才为止,那家伙都看起来挺幸福的……不过幸福也不是人活着的唯一目的不是吗?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不就可以了吗?”
我含糊地回答道。,
“只要活着,一定会有惊喜的不是吗?”
“……”
“好了,后会有期。”
越说再也不见,越说这是最后一次踏入这里,越会适得其反。所以我这次换了个说法。说完继续前行,穿过牌坊,走下了楼梯。
身体被蛇压过的痛还在,不过,这些我当然不会让人看出来了。
039
至于事后如何,我不知道,也不关心。
我撇下千石和阿良良木独自下山后,给战场原去了个电话。将任务顺利完成,还有被阿良良木历发现了的情况一五一十却又添油加醋地跟她汇报了一番。
前半段还好,听到后半的时候,战场原怒了。不是那种傲娇型的怒。可以说是歇斯底里的那种怒。
一方面觉得有点对不住她,一方面又觉得这丫头活该。总之我的心情也很复杂。
不过,隔空听着这家伙的声音想象着她的表情,果然还是放松的心情更胜一筹。“反正,我最低限度地帮你糊弄了一下,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接下来该是你们的时代了。”
“把事情搞砸的是你好吧~别卖乖了。”
也许是歇斯底里累了,战场原声音的气势听上去消减了不少。可即便如此战场原在最后还是正儿八经地说了一句,
“谢谢你,帮我大忙了。”
这女人,虽说仅仅一个月,也还是长进了不少啊。
“那么,再见了。”
“嗯。跟你的恩怨到此为止。结束了。”
“好的好的。”
“再见”
彼此都平静地跟对方道别。甚至连跟老熟人在马路上擦肩而过的尴尬都没有一点。我们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
虽说是彼此,不过似乎战场原那边并非如此。因为紧接着,这丫头又来了一句,
“喂,贝木。我再说一句行吗?”
唉唉,果然还是个孩子。
“不行。”
“两年前,你当时真觉得,我喜欢你来着吗?”
“……”
我管你呢。可是本准备就这么挂掉电话,嘴上却言不由衷地,再次言不由衷地说道:
“我是这么觉得来着哦”
“是吗……”战场原说,
“看来,你真是被我骗了呢。”
“……的确啊。就算这样,又如何呢?”
“没什么,仅此而已。以后对坏女人要多加小心哦。”
“说得好。你以后也是——寄信的时候,别忘了署名哦~”
说完我挂掉了电话。一种最后一次言语交锋中取胜了的快感。同时由衷地对自己的器量直销感到惊讶。
呵呵,怎么可能。寄到宾馆房间的那封信。就算看穿了寄信人是战场原黑仪,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当场看穿也罢,等我琢磨出来还真是花了不少时间的。被我叫到商业街的时候,她已经大体清楚我住的方位了。
接下来只要用小女生卖萌的声音跟宾馆前台说,“这里有封邮件是给入住贵宾馆的贝木先生的”之类的话ok了——当然包括羽川入住的在内,宾馆有好几家。不过一个一个碰,总能找到。至于这其中的成功率,我就不得而知了。
故意在我面前推理信件的投递方法,也不过是为了将自己排除在嫌疑者名单之外吧。
所以听到自己写的东西被撕了扔了的话后,肯定心里是相当的不爽吧。
可是,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委托的事,却又自己发来警告呢?这是因为她太了解我了的缘故。
因为战场原非常明白我的犯贱的性格——越被阻挠,越想尝试。事实上,如果卧烟前辈对我说”别停手”的话,也许我还真洗手不干了。
所以在拜托了我一件事的同时,又拜托了相反的事。
真是小儿科的把戏。
而爷我的做法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跟你奉陪到底。
我关掉手机,把它给销毁了——不对,机子那么贵,我怎么舍得。我只是把sim卡扔掉了而已。
总而言之就这样,我和战场原之间的纠葛也告一段落了。当然,如同这个手机号被她查到了一样,下一个手机号也不排除被她查到的可能。可是我已经再也没兴趣跟这家伙扯上关系了。完全没兴趣。
我从空手机里删除了战场原的电话号码,向车站出发。去取在放在寄存箱里的手提袋。
因为那里面放着的是证据。
虽然不是千石壁橱里的东西,但也要好好清理掉。
“……不过”
走在二月的雪地上,我又想道——先不说战场原,卧烟前辈到底多有心机呢?
那个人比战场原还要了解我叛逆的性格——难道说,向我支付的三百万日元的巨款,并不是单纯从资金援助的角度出发吗?
还是说我只是被这个女人,这个前辈玩儿了一把了呢——算了,现在想也没用了。就算是上了她的当,只要托此之福能够一了百了,我也算是赚到了。
……真能一了百了吗?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明天卧烟前辈一脸不爽的样子出现在我面前的情景……算了,到时候再说吧。如果是来通知我赚大钱的机会的话,我做为后辈当然要好好应对。
又一想,不过。暂且不管卧烟前辈在冷静之下作出结论——而且就算影缝不插手这件事,那么忍野此时又在干嘛呢?
的确那家伙是个流浪汉。
跟我一样漂浮不定,居无定所,甚至比我更加放荡无赖的流浪汉——但是。
那个尤其喜欢在小孩子面前卖弄爱心的好好先生,在自己曾经照顾过的这些人陷入窘境的时候仍然未曾现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阿良良木,战场原,旧kissshot,羽川——还有其他,这些人都陷入困难的时候,不正应该是那个男的闪亮登场的时候吗?
就是因为这家伙没出现的缘故,我才这般不堪地被抬出台面——本来拯救千石还有救阿良良木他们,都应该是忍野咩咩的工作才对。
那家伙现在,到底在干嘛啊?
……真让人好奇。
不对,倒也没有很好奇,只是想找一找的话或许能带打听到些赚钱的机会罢了——既然同时流浪者,偶尔见一下也不错。跟久未谋面的那家伙小酌一下什么的,也算是一件乐事。
刚刚决意了的一瞬间,突然听到一个烟花崩裂的声音。
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倒在了雪地上。身体在抽动。难道说刚才被蛇缠绕和挤压的肉体终于撑到极限要崩溃了吗?然而看到眼前被血染得鲜红的雪地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脑袋被击中了。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自己大口喘气的声音。
我用尽力气回过头去,发现是一个手握铁棍的初中生。看到铁棍上沾满的血,明白那就是殴打自己的凶器。
“哦……还真如扇所说,你又回来了,欺诈师……”
中学生口齿不太伶俐地地说道。
“因为你,因为你,因为你——”
“……”
最开始没明白是谁,可是看到那血红的眼睛,顿时明白了。名字想不起来了……对了,应该是我上次来这里诈骗的,众多初中生之一。也是我在来时飞机上画在笔记本上的头像之一。
在那之后,看到了他身后的蛇。
准确地说,不如说是身体里的——附身于他体内的,盘旋着的大蛇。
我看到了,不是模糊的一点,而是清清楚楚地。
这家伙是谁啊。
难道我被反诅咒了吗?
那么这个中学生——或许就是那个挑起事端的,诅咒千石的中学生吧。
……话说在我自己解开了寄信人之谜后,一直以为那个也不过是战场原的把戏罢了——“跟踪者”的真正面目,准确地说依然不明。
之前一直以为不是战场原就是卧烟前辈派的监视人……可是如果事情的进行在卧烟前辈的掌握之中的话,那么派人监视也就没有意义了。
那么,跟踪者,是这个中学生吗?
不,不是。我用满是血的脑袋得出判断。
这家伙没有能够跟踪人的心智——话说回来刚才,是谁说了个人名来着?
扇?
谁啊那是?
好像是在哪听过的人名——可是我已经无法再思考下去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丧失理智的中学生怒吼着,将铁棍挥向躺在地上的我。受到包含愤恨和诅咒的一击之后,我逐渐失去了意识。
据说在地狱里有钱能使鬼推磨。没有存款的我,能在最后挣到了点小钱,真是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