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嘉禾抿了抿唇,说:“王嫔出事了。”
昨日的事他们两个谁也没说,可皇后在宫中的耳目无处不在。她到底还是知道了女儿被王嫔袭击的事情,嘉禾能忍得了王嫔,皇后却忍不了。那天嘉禾走后不久,皇后便下令为王嫔找了太医,接着被派过去的太医说,王嫔患了癔症。
于是皇后理所当然的命人将患了癔症的妃嫔拘了起来。
王嫔接下来会遭遇什么,嘉禾不敢去猜。她为此郁郁不乐,却想不出解决之法。
“你又是为什么不开心呢?”嘉禾继而问他。
她高高在上,却偶尔也会低头去看身边的人,至少苏徽的喜怒哀乐,她是会体察的。
“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其实很要紧,他不能确定自己的母亲会不会动用手段强迫他回二十三世纪,可是这些事情他没办法给嘉禾解释。“我有个母亲,公主您知道么?”
“这世上谁都有母亲。”嘉禾哭笑不得。
“唔,这倒是……”虽然在他那个年代不是谁都有妈。
“我觉得我在宫里待的挺好的,可是假如,有那么一天,我的母亲忽然说让我出宫,公主认为我该怎么做?”
“你不能出宫的。”嘉禾脱口而出。
苏徽轻笑,“嗯,我知道。”这年头凡是净身了的人,还真没多少地方可以寻差事。
嘉禾抿了抿唇,低下头,“你走了,我会舍不得你。”
苏徽愣住。
“你怎么了?”见他许久都不说一句话,嘉禾稍显窘迫。
苏徽回过神来,笑着摇头。
他只是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到这个时代是为了搜集史料,而不是为了和一个小女孩做朋友。
想要得到最直观的一手资料,必须要在嘉禾身边,可他到了她的身边,就会不可避免的与她产生交集。
他目前并不清楚在嘉禾心中是什么地位,可他没办法一直留在嘉禾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第34章 、
皇后究竟有没有真的谋害皇嗣,嘉禾始终都不清楚,可皇后的“罪名”,终归是被洗清了。
再没有人谈起这件事,好像近日来的风波不曾发生。
重获自由的皇后继续替自己的长女张罗婚事,这原本就是她要做的事情。二十一岁的荣靖公主倒了不得不嫁的时候,这一次帝后向她询问,她可有中意的夫婿,荣靖回答说,杜家四表弟。
杜榛在狱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皇帝却不欲追查拷问他的人,将女儿赔给杜榛以平息杜家的怨恨,倒也说得过去。
荣靖公主的婚事就此定下,皇帝亲自写下了赐婚的诏书,礼部、宗正共同操办。这是夏朝建国之后的第一场皇家婚事,嫁的又是帝后长女,婚礼务必要无比的盛大,以彰显天家威严。
嘉禾十三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并未因长姊觅得夫婿而对嫁娶之事萌生出多少憧憬。相反,她是在满怀着厌恶的注视即将到来的公主大婚。
嘉禾舍不得阿姊,更加不愿看着阿姊嫁给一个侮.辱过她的人。她在心底悄悄的祈愿,希望这场婚礼无法进行下去。
然而这年秋初,她的愿望竟然成真了。
边关忽然传来急报,说胡人有意南下。
就在十几年前,天下还在一片动荡之中,但嘉禾运气实在太好,她出世之后,战火渐熄,她的童年不曾经历过流离,长于宫城之内根本没有机会亲眼看到纷乱,她只在小时候听说某某地方还在打仗,某某地方还需要派兵遣将,某某地方的粮草需要调度。
后来她连这些事情都很少听到了。约莫六年前,郑牧与李世安各带一路大军北上,长城以外的胡人纷纷俯首称臣。
军国大事作为女子她当然是没有插手机会的,却也还是忍不住为此揪心。女官们只让她好好的去读她的《列女传》,不许她说这些事情。
嘉禾想起了天书上的预言,坐立难安。
因是待嫁之身,荣靖大部分时间里都待在自己住的天晖阁中。嘉禾心中烦闷,便去找荣靖说话。
走近天晖阁的窗子时,她瞧见了长姊的身影,荣靖临窗坐着,正低头摆弄着什么。
听说待嫁的女孩都会亲手为自己绣嫁衣,长姊不会是在做这个吧?嘉禾心想。
不,公主出嫁时的礼服应由织造局负责,荣靖没必要亲自去绣衣裳。
但……但她有有可能是在给心上人绣荷包之类的。想起之前偷偷看过的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嘉禾忍不住一阵恶寒。
她轻手轻脚走到窗边,荣靖早就知道是她来了,懒懒抬眸,冲着她一笑。
嘉禾这才看清,长姊不是在绣花,而是在擦拭一把短刀,那刀一看便知不是凡品,锋芒凛冽,让人望之心惊。
“阿姊,”嘉禾也不进去了,就趴在窗边同荣靖说话,“我听说北边又要打仗了。”
“是啊。”荣靖将短刀利落的收回鞘中,“你也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倒说不上来,只是惊讶罢了。六年前不是才打过他们么?”
“嗯,六年前才打过。”荣靖点头,用平静淡漠的口吻说道:“兴举国之力,北伐塞外蛮族。但六年的时间,他们元气恢复了些许也说不定。毕竟当年爹爹还是不够狠,打到他们俯首称臣也就退兵了,若是杀光他们的男丁,劫掠他们的牲畜,他们怎么都得十余年才能振作。”
嘉禾想象了一下血淋淋的战场,不免有些害怕,但并没有表露出来。
“然而就算北边诸尚有一战之力,他们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兵。嘉禾,我考考你,假如你是蛮人,你会在什么时候南下?”
嘉禾皱着脸,“阿姊,我没学过兵法。”
“没学过也不要紧,你好好想想。假如你是个塞外蛮族,逐水草而居,牧牛放马为生,你会在什么时候想要南下出兵?”
嘉禾瞥了眼身后的苏徽。
苏徽想要给她一个提示,但荣靖早就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了,先于他之前开口道:“你闭嘴,知道你是个护主的,你且站远些。”
护主么?苏徽愕然,心里暗暗的笑了。果真还是后退了几步,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好在嘉禾原本也不算笨,“……冬天?”
胡人逐水草而居,然而到了冬季草木不生,牛羊马都得挨饿,这时不南下劫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可现在是初秋。”荣靖似笑非笑。
“消息是假的……不,不可能是假的。”欺君这样的大罪,是个头脑清醒的正常人都不会去做,“难道说,这一次胡人南下另有目的?”
已经收鞘的刀在荣靖手上被反复把玩,她抬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招手,示意她凑近些。
屋内屋外都没有人,□□靖还是那样谨慎。
嘉禾将大半个身子都趴在窗棂上,听长姊一字一顿的同她说,“知道兔死狗烹吧。”
嘉禾楞了一下,这个词的含义她很清楚,眼下她爹爹的行为,就是兔死狗烹。江山安定了,所以要将那些为他出生入死打江山的功臣们一个个除掉,以免他们功劳太大萌生异心。
“那如果兔子没死呢?”荣靖问她。
如果兔子没死,那是否意味着猎犬可以一直活着?
嘉禾蓦然懂了阿姊话语之中深层的含义,背后一凉。
“六年前的北伐,爹爹花了不少精力和心思,军队的规模……罢了,我和说你动用了多少人、多少火器、多少精甲和良马,你也未必懂。直接跟你说吧,爹爹是奔着剿灭北方六大部,离散胡人联盟,迫使塞外蛮族彻底俯首而去的。可是最后战事却草草收场。不是爹爹仁慈,而是出征的将军们,都不愿再战。”
他们清楚,如果彻底打垮蛮族,战事就将彻底结束。这对黎民苍生来说是好事,对于他们这些依靠战争才获得荣耀的人来说,却是厄运的开始。
“今年四月初,爹爹开始打压功臣——实际上他很早之前就这么做了,一步步的削去大将的兵权,逼迫郑牧闭门不出、让李世安弃官而走。只是到了今年他才有了真正的大动作,十三姓功勋被他借故贬谪大半,就连外戚杜氏都不能幸免,于是功勋们急了。”
荣靖的嗓音压得很低很低,轻柔得宛如蛛丝一般,掠过人耳畔时会让人不禁疑惑,自己是否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
声音低到最后就什么也听不见了。荣靖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嘉禾自己去思考。
这一次胡人南下,会不会是一场阴谋?
有人刻意挑动夏朝与蛮族之间的矛盾,迫使战争发生。
或者有没有可能是有人勾结了蛮人,联络他们南下入侵?
“那爹爹该怎么办?”嘉禾试着将自己代入皇帝的角度去思考问题,一时间想不出任何答案。
“不能再让那些功臣们再上战场了,否则爹爹的努力将要白费。”荣靖神色阴沉,只看她完好无损的右脸,她的模样生得很像皇帝,就连深思时,眉宇间都透着如出一辙的森冷威严,“短时间内爹爹没有办法扶持起一批新的将才。若他有儿子或者有弟弟,那他大可将他们送上战场。可惜的是他没有。”
短刀在荣靖手中不断的出鞘又被收回。
“爹爹只能自己上阵。”她轻声说:“御驾亲征。”
这样的事情皇帝不是第一次做了,从前打天下时,他就时常亲自冲锋陷阵。他还年轻,还能厮杀。
可是嘉禾在听到这句话后,猛地倒吸了口凉气,“不可!”这两个字脱口而出。
“阿禾?”荣靖在妹妹的眼眸中看到了浓郁的惊恐之色。
第35章 、
九五之尊的位子听起来诱人,嘉禾偶尔也会想过,自己要是真的能做了皇帝会怎样。
但这些一闪而过的念头远远抵不过她在意识到父亲可能会死时的惶恐。
在得知皇帝可能御驾亲征之后,嘉禾神情恍惚的从天晖阁告辞,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她已经站到了乾清宫。
以她一己之力更改皇帝的决议是几乎不可能的,天子亲征乃是一个国家最要紧的大事。
可她还是想要试试,假如她的父亲真的会因这次征战而丧命,她现在如果不努力阻止的话,今后一定会后悔。
皇帝正在为出兵北上之事劳心,嘉禾便在殿外恳求内侍方涵宁,“我只与爹爹说几句话就走。”
方涵宁是看着嘉禾长大的,自然怜惜她。闻言便亲自前去为嘉禾通报。
不多时殿门打开,嘉禾理了理衣袖裙摆,走了进去。
龙涎的想起并没有往日那么浓郁,凉风拂面,风中掺杂着铁锈的凛冽气息。
皇帝站在一具架起的盔甲前,久久不语。这是他早年征战四方是穿过的东西,珍贵非常,虽已有不少损坏的地方,但看着它,就好像看见了年轻时挥戈奋勇的岁月。
嘉禾一步步走近自己的父亲,清楚的看见了他眼中似有烈火燃烧,不由心中一沉。
“爹爹……”她走到皇帝跟前,极小声的同他说道:“爹爹是要亲征么?”
侍奉在皇帝身侧的宦官脸色微变,嘉禾也猛地反应了过来,自己逾矩了。
皇帝倒是没有将嘉禾的话放在心上,以为是女儿胆小,“待到爹爹去了塞外,给你猎下最好的狐狸做斗篷好不好?”
嘉禾定了定神,知道这一回亲征对皇帝来说也的的确确是利大于弊,她如果不拿出些站得住跟脚的理由说与皇帝,恐怕就算她费尽心思打动了母亲与长姊,她们母女三人一起进言也劝不动皇帝。
“爹爹……爹爹如果要亲征的话,一定要多加保重。”
“这是自然。”皇帝大笑,伸手按了按女儿并无多少钗环装饰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