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成
这些日子,京都城风声鹤唳,百姓们上街也少了,但去寺庙烧香请愿的,却不见减少。
这里是最与世无争的地方,官兵们在怎么样的搜查城里头,也不会跑到这种圣洁的地方来滋扰。
人们到了这里,心也就安定了。
虽说,城中的官兵们,没有对老百姓们做什么,但那样一队一队的人马,在城中不停地巡回,也足够吓到人了。
日头正好,山路上人也挺多,鸟雀声,风声,还有花香,源于了那座寺庙,这整座山头,都笼罩了香火味。
这味道,让人不自觉的放松了警惕。
人们的脸上没有了紧张,一派闲暇地三两个接头聊着家长里短,也聊城中近来发生的那些事。
地面一下子震荡起来,人们有些慌,交头接耳地问,发生什么了,那震荡声越来越靠近,他们怕出什么大事情了。
山道口,一大群官兵,像是训练好的雄狮,一个个面无表情,他们从上山来上香的香众们身边经过,
所经之处,山道上的百姓们纷纷避让。
那条军队,像是没有尽头一样,轰轰隆隆地小跑着上山,人们胆战心惊,却望不到军队的尽头。
足足好长一会儿,那军队的整条队伍,才终于走完。
“这是发生什么了?”
有人慌乱地问:“怎么上山烧个香也能遇上当兵的了?”
“这还怎么活呐!连寺庙这样的地方,都要翻查吗?”
这是今天上山最早的一批香众了。
当然,有走得快的,也差不多已经进了寺庙。
他们不知该怎么办,却见比他们快一步的人,又从山上折返回来了。
“咋了呀!”
那些折返回来的人们,摆摆手:
“别上去了,上去也是进不去寺里头的。”
“那是咋的了!你几个倒是说说呀!”
这后头的人,越聚越多,那折返回来的人摇摇头:
“赶紧滴下山去吧,要出大事咯~!”
“你倒是具体滴说说呀。”
那些人更急了。
“说啥子哟,寺庙都给围住咯。”
那人说着,“我下山来时,听着好像是要抓贼咧。”
“抓贼?”
“不懂不懂,别问了,咱们小老百姓滴,下山就对头。”
有人倒是还想要打听,可惜这折返而回的人,都急着下山去。
寺庙里头
主持上前,拦在了袁成的面前:“佛门圣地,施主止步。”
袁成虎目直勾勾地盯着老和尚:“吾等接到举报,这寺庙之中,藏了奸逆。”
“佛门之地,怎么会藏奸?施主莫不是弄错了。”
“有没有弄错,等吾搜过之后再论!”他说道,手朝着身后众官兵们一挥:“搜!”
老和尚脸色微变,“不可!”他立喝道:“施主可知,太宗当年有口谕,佛门圣地,诸人不可侵扰!”
袁成冷冷瞧着,手中圣旨一摆,那明黄的色泽,落在老和尚和诸多身后出家之人的眼中,皆是一惊。
一众众队伍,一个个鱼贯而入,穿梭在寺庙之中。
“那些贼人,擅长挖掘地道,尔等听着,莫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是,大人!”
此间众官兵,一个个卯足了劲儿,一时之间,应答声响彻天地,在寺庙上空回荡。
随着时间过去,袁成望了望日头,心中也有些打鼓起来,如是在此处没有发现,当如何。
不光陆三郎要被天家问责,他这个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也绝对会被问责。
眼角余光扫到那群秃驴,老和尚尚且看不出破绽来,但他身后那些小秃驴们,有些却是沉不住气了,
袁成敏锐地注意到,有一两个小和尚,脸色发白,眼色慌乱,不停地乱瞟。
他顺着那目光看过去,眼中精光一闪:“来人啊!去那里!”他一指。
老和尚脸色一变:“不可,那里乃是……”
他话未说完,袁成充耳不闻,手下柔劲挥开老和尚的身子,虎步前驱,军人的煞气,充斥全身。
他手底下的兵,听到他的话,立即动手。
“大人,有发现!”
袁成立即上前,“找!”他不信还找不出人来。
又回头,似笑非笑地望着那老和尚:“袁某人倒是第一次知道,这寺庙之中,需要地道这样的东西。”
“那是菜窖。”
下去的兵丁,爬了上来。
袁成立即问:“可有发现?”
“大人,里头都是一些米粮。”
老和尚一手做佛祖圣洁相,道一声:“阿弥陀佛。”
袁成手掌狠狠一捏拳头,他也不回老和尚任何话,一下子跳下那个洞口去。
“掌灯。”
他喝道,立即有点着的火把递给他。
油灯是没有的,但火把却是有的。
袁成也不在意,接过火把,他没有轻举妄动,把这幽暗的菜窖,环视了一圈后,忽然停下,“搬开。”
他立在一堆米粮谷堆前,命令道。
“是,大人。”
几个人手开始不停地往外搬,袁成又冲着地面上喝道:“再下来十几人。”
人手一多,那些米粮谷堆,都被搬开了。
袁成举着火把,靠上前去看,他看得很仔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刀子,把那道墙仔仔细细检查个遍之后,忽后退三步,一指那墙面:
“砸!”
“是!”上有所令,下有所行。
所谓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一边砸,洞口里有传出声音来,袁成向身边几个手下使了眼色,这些人齐齐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
哐当——的一声巨响,那墙倒下了。
里头一下子洪水一样,往外冲出来什么。
有嘶哑的声音,在其中命令道:“杀了这个狗官。”
只可惜,他们蓄势待发的像豹子,随时准备扑上去厮杀个够本,刚踏出一步,迎面纷纷扬扬,下雪一样,有东西朝着他们丢了过来。
武人的直觉的就是用刀子去挡住那些“暗器”。
但……
“啊!!!”
洞口里,传出撕心裂肺的大叫声,那声音传到了地面上,声音中的痛苦,听得外头的人,都是一阵惊心。
“你耍的什么!”那道嘶哑的声音眼睛睁不开,拼命地流眼泪,却更痛。冲着袁成恶狠狠问道。
“辣椒面儿。”
袁成心情甚好,这辣椒面儿还是陆家那位纨绔子交给自己的。
果然是派上了用场。
袁成话落,脸色顿时一变,嘴角狠辣地往下一压,大手一挥:“抓活的!”
他一声令下,两方人手交手起来。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袁成看着被捆得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条子的蚁群,冷冷一勾嘴角:
“何必呢?”他指着洞口:“不抓尔等,吾等只要放一把火,尔等一样难逃一死。”
那之前始终发号施令之人,显然是这群蚁群众人的首领,他恶狠狠瞪向袁成,像狼一样,盯着,要把袁成活生生撕碎吞吃入肚一样。
主持方丈那边,早已经被控制住了。
袁成走到那位老和尚面前:“佛门圣地,不藏奸逆?”话落,大手一挥:“将这些逆贼,全数压回去!”
这是一个不算特别出名的寺庙,但小有香火,这里头清点出来一百多人数的蚁群之人。
但与此同时
京都城方圆数十里之内的所有寺庙,都被人围剿之中。
一个上午的时间,虽有寺庙都被“拜访”过。
当然,并不是所有寺庙都像是袁成搜查的这一处。
有些寺庙之中,倒是也发现十来人,只是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已经剃度了有些时候了,的,至少,不是出事后才剃度的,
而五城兵马司也好,还是御林军也罢,又或者临时调遣来的其他官兵,他们主要要找的是,最近才剃度不久的。
太祖有令,凡出家之人,必要记录在册,入官碟。
如此,只要一番察觉,对比人数,找出其中近来刚刚剃度的出家人,也就能够找到天家要找的那些逆贼了。
那些早些时候已经剃度了有些时日的出家人,
他们要是好好泯然于众和尚之间,恐怕真的是难以发现。
只可惜的是,蚁群原本就是一个活在幽暗中的存在,他们的身上的煞气,出卖了他们。
一个杀过人的人,总是会对另一个杀过人的人,有所察觉。
下头的兵未必每个人都杀过人,但今日领着任务统领全队的,一定手中占着人命。
蚁群之人,但凡杀过人,就算是掩饰得再好,那身上,都有一股子血煞之气。
半天时间,纠出蚁群之人,不计其数。
老皇帝坐在皇位之上,阴冷地盯着下头一群蝼蚁。
“袁成听令!”
老皇帝喝道。
“袁成在!”
“在这一次抓捕逆贼之事上,袁成有功。官升一品,封安定侯。”
公侯伯子爵,安定侯或许只是一个虚号,没有实权,但于袁成而言,就是实打实的爵位,这等同是一步登天!
即便是没有实权,武威侯却是真真正正的勋贵。
“世袭三代。”
咚——的一声,袁成心中如大石撞击,自古,爵位有世袭和不世袭,只有能够世袭的爵位,才能够门庭深厚起来。
即使只是世袭三世,只要他袁家的子嗣,这三代之中,能够出个好苗子,他们袁家,三代积累下来,四世也不会衰亡。
他是见过了许多勋贵之家,三代而弱的例子的。
安定侯,一个爵位,积攒三世,就给了他们袁家三代人经营运作的时间,三代积累的成果,他一个五城兵马司的副统领而言,那就是一步登天。
“谢陛下!”
“陆岚听旨。”老皇帝的眼睛,落在陆岚身上。
陆岚正色上前:“微臣在。”
“抓捕逆贼,陆岚功不可没。赏黄金千两。”
“微臣谢主隆恩!”
别看陆三郎此刻正色无比,看不出端倪,实则,陆三郎此刻都快哭了,他不想出这个风头啊,再说再说……
袁成有功,就加官进爵,他陆三郎功不可没,就赏个黄金千两?
还不如不给,不给他还好一些。
这叫怎么一回事啊。
唉……他叹了口气,这回再没有反悔的余地了,还真是把这口大锅,背得死死的了。
他又想到凤淮雅居那位县主,最好那女人有好东西,自己真能从那女人那里得到一大笔。
陆岚缺钱吗?
当然不。
回陆家的一路上,陆岚望着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气的街道上,人群开始多了起来,叫卖的小贩,也敢出来了。
他听着耳畔熙熙攘攘,想着自己和那女人的交易。
至于为什么要和那女人做那样要命的交易,钱财么,他当然喜欢,却不会为了钱财,把自己的命搭上。
原因么,陆岚冷笑……他陆岚不是挨打不还手的人。
无论这群蚁群是谁的人,背后那人不问清楚,当夜就对他下手,这笔账,怎么算?!
怎么?
他陆岚的小命,在那背后之人的眼中,就只是蝼蚁?
他想要取就取?
陆三爷的脸上,冷意更甚。
外头依旧热闹了起来。
这就是京都城。
好似这个城池不久前刚刚经历过的萧瑟并不存在一样,好似前几日的风声鹤唳,人们集体健忘了一样。
如今,官兵们放开了戒严,通往城外的城门,也打开了。
街道上官兵们也不在像前几日那样,一排一排的巡逻。
“三爷,您回来了。”
陆家的大管家上前来,这回的口吻却不像是以往那样了,“老夫人等您过去呐。”
陆岚打趣道:
“陆叔,你别这样,我浑身不得劲儿。”
陆管家把弯着的腰杆子直了起来,一巴掌拍在陆岚的胳膊上:“老夫人等着,三爷还不快去?”
陆岚笑了,“这味儿才对嘛。”说着,笑嘻嘻的没个正形地跑去后院去寻他祖母去了。
陆管家看着那道嘻嘻哈哈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
陆岚见着这位慈和的祖母的时候,还是瑟缩了下,他家这个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目,可是很厉害的。
他和家里几个哥哥弟弟,小时候没少受祖母的训斥。
陆家将门之家,听陪嫁的婆子说,祖母闺秀中的时候,还是娇滴滴的小姐,嫁到陆家来后,却不得不顾全着这偌大一个家族,
权衡利弊,家里家外,祖母是有大智慧的人。
“祖母。”他露出一抹讨好的笑,老夫人看了他一眼:“来吃饭吧。”
陆岚这时候才看见,一旁的八仙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今天的早朝,到刚才那一会儿才下朝,
天家不用午饭,这满朝堂站着的,都不敢吱声。
陆岚走上前:
“都这会儿了,祖母怎么还没有用饭。”
他问的是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老夫人替嬷嬷回道:
“你别为难你甄嬷嬷,是我说的,等你下朝。”
陆岚不说话了,老夫人起身往侧间的八仙桌走去,他乖乖跟上去:“祖母,我搀扶你。”
“你别讨巧,该问的事,祖母还是要问的。”老夫人说着,坐了下来:“不过,吃饭也是要的。”
陆老夫人这边的规矩,有些严的,陆岚再混不吝,但要是和老夫人在饭桌上的时候,向来不敢放肆。
儿时时,老夫人就对他们兄弟几个说过,食不言寝不语。
用完膳,老夫人拭了嘴角,放下手中的帕子,陆岚很有眼色地端坐好。
他虽混不吝,很多时候,老太太拿他没办法,但这几日的事情,老太太是非要管的。
所以说到底,以往很多时候,不是老太太拿他没办法,是老太太根本并不真的想拿他怎么样。
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我只问你一句,陛下为何要赏赐你?”
老太太苍老的声音,像是历经了沧桑,老态中却庄严,陆岚头皮一紧,心道,姜还是老的辣。
祖母一句就问到了点上。
他苦着脸:“因为孙儿功不可没。”
老太太似笑非笑着,陆岚偷偷撇嘴……真成了老人精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寺庙里藏奸人,是孙儿告诉天家的。”
见他说了实话,老太太这才开了口:
“祖母不问你为什么要趟这趟浑水,祖母只问你,这件事情,你可深思熟虑过。”
陆岚不说话,陆家老太太是熟知这个孙子的,他虽然平时做事不着调,名声也不大好,却是没有真的做过什么糊涂事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看来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的。
“你们兄弟几个,小时候老太太我都是一样的教的,教出来的性子却是南辕北辙。
岚儿,你已经长大了,知什么事情可为,什么事情不可为。祖母不欲多说你什么。
祖母也知你是个聪慧的,但你要记住一点。
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凡是出门在外,对人对事,无论是谁,都要多留个心眼。
祖母年纪大了,有时惫赖,其他并不想,只希望你们几个平平安安是福分。”
长者的谆谆教导,陆岚听得认真。
老太太一脸的慈眉善目,身上不带一丝锋芒的,让人如沐春风。
“寺庙的事情,是和那位凤淮县主有关系吧。”
貌似不经意的,慈和的老太太随意问了一嘴。
陆岚下意识点头,头刚点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正眼一看自己跟前端坐的老太太,他心里暗自翻个白眼儿……得,人老成精,古人诚不欺我。
又上了他这祖母的当了。
祖母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她治家有方,不是她手段如何,却是祖母这个人,总能够让人不自觉地放松了戒备,拿真心待她。
陆老夫人容易已老,即使再如何注意保养,脸上早已遍布了细细的皱纹,她布满皱纹的嘴角,勾了起来,陆岚就觉得,要修得他祖母这样的境界,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人了。
既然都已经被看破了,他也不藏着了,就把和那位凤淮县主之间的纠葛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老太太。
老太太听后,浑浊的眼中,迸射出奇异的光芒:
“真如你所言,那你大兄的家信中的话,果真可信。”
“大哥?大哥来了家信?”陆岚抓住其中重点。
老夫人叫了身后的甄嬷嬷去内室拿信来,“喏,你大兄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