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头你随朕来

  江去始终站在一侧看着,他脸上的神色,无从描述。
  他当然知道,通往温泉庄子的地道口在哪儿,可是,他没有说。
  那地道口,实则不知其数。
  除夕夜的那一天侵入温泉庄子的地道口,以一先生的猜忌心重,肯定已经作废了。
  新的入道口,他一个“死人”,不可能知道。
  江去不解,这女子到底是怎么知道,地道口在这里的。
  连他都不知道新地道的布局。
  老皇帝这才看向一旁的陆三郎:
  “你就是陆家三郎?”
  “臣陆岚叩见陛下。”
  “听御林军传来消息,此处地道乃是你领镇北军余部发现?”
  “臣……不敢居功。”陆岚道,更在心里把连凤丫大骂一顿。
  他等着老皇帝继续问,想着怎么能够巧妙地把“罪魁祸首”那女人丢到天子面前。
  老皇帝垂眸落在陆三郎头顶,老眼微眯着,只余一条细缝,那眼缝中闪过什么,
  “传朕旨意,陆三郎揭发有功,提鸿胪少卿。
  镇北军余部胁从有功,每人赏白银十两,记功劳三等。”
  “是,陛下。”李公公一旁应道。
  陆三郎张口结舌,不敢相信,天子就什么都不问了?就这样?
  大管家也吓一跳,鸿胪少卿,掌四夷朝贡,宴劳,给赐,送迎之事,以及国之凶仪,中都祠庙,道释籍帐除附之禁令(古外交官),从五品的官职,但对陆三爷而言,就是天下掉馅饼。
  陆三郎的确从小混不吝,叫他读书,他马马虎虎,叫他科考,勉强混个同进士,而且还是最后一名,
  稍微不慎,就落榜了。
  官职……他家陆三爷倒是做了三年的庶吉士。
  三年考核合格者,才授翰林院编修,检讨。
  今日天家一句话,却封了从五品的鸿胪少卿,这岂不是天大好事。
  大管家看自家的陆三爷呆愣愣没个反应,连忙用手肘悄悄戳了戳,他只能干着急,这位小爷啊,您倒是赶紧谢恩啊。
  陆三郎却不比大管家此刻心里欢欣鼓舞,他用眼狠狠斜瞪了连凤丫一眼,深深吸一口气:
  “臣陆岚谢恩。”
  老皇帝不理会他,目光挪到一旁一脸乖巧的女子身上:
  “丫头,你随朕来。”
  这一声“丫头”,李公公倒是司空见惯,但此处其他在场之人,听到这声“丫头”的,各个面色怪异起来。
  老皇帝说罢,已经提脚往自己的车架而去。
  连凤丫在后头,乖巧地跟着。
  他们走后,身后一阵唏嘘。
  众人瞧着那鹅黄背影……陛下竟然亲切地唤她“丫头”,像是对待自家的子侄一般。
  陆三郎也是惊到,这一声“丫头”,可是已经代表了老皇帝的态度。
  连凤丫跟着老皇帝而去,天子进了座驾,帘子没放下,对着车下的女子清淡道:
  “你也上来吧。”
  李公公是人精,立即着小太监上前去,扶住连凤丫:“县主小心脚下。”
  一旦入了车座中,那厚重的帘子立即放下,密不透风,
  惟独从窗栏中射进来的阳光,还算是亮堂。
  老皇帝制止了连凤丫行礼,垂着眼眸,朝着那一袭黄衫看去:
  “说罢,何时发现的地道。”
  连凤丫仰头一笑,她自然知道,瞒不过老皇帝,也不替自己辩解,直说:
  “先前时候就觉得奇怪,除夕那夜,那些人都是从哪里进到庄子中的。
  这庄子当时有许多侍卫把手,一岗一哨一亭,都是最严格的制度。
  可以说,别说是一个人闯进来,就算是一只鸽子,也别想逃过侍卫的眼。
  而那些夜里的黑衣人,却像是凭空出现一样。
  陛下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难不成这世上还真有人能够凭空出现和消失?
  这事儿,臣女是不信的。”
  老皇帝点点头,显然他认可了她的话。
  “你怎么会想到,人是从地下来的?”
  “简单,如果不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要入庄子内,必然有一个入口。
  天上不能走,地上不能走。
  人,从哪里来?
  显然,”她指了指地面,道:“是地下。”
  “朕这座温泉庄子,占地极大,你又如何确定,地道就在那一处。”
  “这是温泉庄子,正是因为这一点。臣女才好判定勾连庄子内外的地道处在哪儿。
  他要走地下,也要有条件。
  第一,这个地点选的必然是要靠近外墙。这样才好勾连庄子内外。
  第二,这个地点选的,必须人能够走。”
  连凤丫指出最关键一点:“温度。”
  老皇帝眼中幽光一闪,显然明白她的意思。
  “此处温泉地热,一个选址不好,就会选到地下温度极高的地方,别说挖地道了,地下走个人,能够被烫伤,
  加之地底下的空气流通极差,在那样的地方挖开地道,若是周围空气和泥土的温度很高,只怕他们走在地下的通道里,也会闷死(缺氧)。
  那必然,对方选址只能是周围土地温度正常,阴凉处。
  符合以上两点的,这座庄子里,只那么几处地方。
  陛下注意到了吗?
  挖开的那处,周围绿茵一片。
  再往旁边去,周围却是枯黄的一片。
  之前冬季天冷,外墙那一片植被都枯死一片。
  一旦开春,就见了分晓。”
  老皇帝垂眸,开春,树木花草发芽,那么,刚刚墙角那片绿茵和周围圈起来的一片枯黄,那就形成鲜明对比。
  的确是这样。
  看起来道理很简单,但这个庄子建成不是一天两天,在此之前,都无人发现。
  老皇帝不禁深深看了面前那女子一眼……好一个观察入微的沈凤丫!
  “很好,你替朕找到一个大患,朕这次又该赏你什么呢?”
  老皇帝苍迈的声音,很轻很轻,好似只是絮语而已,连凤丫清澈的眸子无波无澜,袖中的手掌却轻轻地握住了,
  “自然是银两。”
  她一笑,倒像是个贪财的。
  老皇帝的老眼,始终顿在她的脸上,看她模样不似伪装,那眼中谈到银两的时候,两眼亮晶晶的。
  不可查的,老皇帝眼底那丝顾虑,散去了。
  再看连凤丫的时候,面色已经如常,“哦?你倒是真敢向朕开口。丫头啊,朕记得,前些日子可是已经赏赐了你父亲许多的金银珠宝。”
  连凤丫兀自撇撇嘴,仿佛很有些自己的小心思,这一幕,自然落在了老皇帝眼中,天子的眼神,越发的平和了。
  “您也说了,那是赏赐我爹的,又不是给我的。”
  她边说,边手上做起小动作,两只手把秀帕子绕啊绕,十足的小女儿态,老皇帝余光瞥到,忽而展颜一笑,觉得有意思,伸手点着她的鼻尖:
  “你倒是个小贪心。”
  李公公站在座驾侧,周围自有御林军护卫,但却都离座驾五尺开外。
  座驾的隔音算不得特别好,李公公靠的近,就隔了一层窗,听得里头动静,约莫听得个大概。
  他却是明白的,天家这是开心了。
  却听车里女子急切想要否认的声音:
  “陛下可是冤枉臣女了,臣女可不是贪心啊。”
  老皇帝“哦”了一声,“敢问朕伸手要银两的,你可是为数不多的一个。还说自己不贪心?”
  “臣女真不是贪心!”连凤丫一脸较真,非要和老皇帝辨个真伪来:“臣女这银两要来,可是为了兴建私塾。”
  “哟,”
  老皇帝笑着打趣,瞧面前女子涨红了脸和自己辩解,他看着这大红脸觉得有意思的很,忍不住逗弄起:
  “朕的凤淮还关心起民生?”
  “我是小女子不假,大道理我都不懂,我就知道,大家小家,大家好了,小家就能好。
  陛下不知道,其实很多农户人家是舍不得给孩子上学塾的,
  可您定然没有见过,那些农户家里的孩子,真有十分聪明的。
  不读书,不可惜么?”
  她这话,十分不严谨,甚至当着老皇帝的面,还用起了“我”字,这乃十分不敬之事。
  但老皇帝却没有计较,只是看她的眼神,更加柔和,多了一份长者的慈爱:
  “还是朕的凤淮想的通透。
  还有些人啊,活了大把岁数,还不如朕的凤淮通透明白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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