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沈微莲的车马还没有到京都,凤淮县主一事,就已经听说了。
抿着嘴唇,心内却不如面上平静。
甚至,她此刻内心轩然大波,一个外姓女子,封县主!
桃儿也没了之前路上的活泼,心内却替自家的小姐,感到十分的不公。
她家的小姐,分明天仙一般的人儿,放眼这大庆上下,又有哪家的女子,比得上她家的小姐啊,
小姐刚在北疆苦寒之地施粥行善,回来时,却听到一个在京都城中种粮的女人,种个粮而已,陛下就册封了凤淮县主。
“可也不就是种个地吗。”桃儿扭着手中的绣帕子……可不?不就是因为种个地?
又能有什么的?
值得这样恩荣万千?
哪儿又比得上她家的小姐,明明千金之躯,却为黎明百姓,亲自犯险,奔波千里,往北地去?
那苦寒之地,是个人都难熬。
“天家自有天家的用意。”沈微莲端坐车马之中,“这种话,又岂是你可以编排的。
桃儿啊,咱们今日就回京。”
“可前头就是扬州城了,咱们一路赶路,也累了,小姐不作休息一日?”
“不了,让车夫快一些。”沈微莲淡淡道,垂眸望着自己因为这一次北地执行,粗糙长了薄茧的手,眸子微微晃动:
“凤淮县主。”
嫣红的唇瓣,自言自语,嘴角,一丝嘲弄,一丝不甘,一丝愤恨。
沈微莲望向了窗外……连凤丫啊?
当年那个斗酒大会上的山野村妇……呵……
“想来太子殿下此刻,也快抵达京都了。”
沈微莲算着时间,盘算着,这几日里,差不多那个人就该入京了,
却也没有想到,太子萧瑾那边,却被另一件事情耽搁了。
……
二月初八时
英国公府沈家大小姐回京了。
这件事却不像从前那样,引来路人注目。
只因众人的目光,此刻都还关注着这京都城里,新晋的凤淮县主。
连凤丫家中几日来,门庭若市。
来者,却多以商贩为主。
连凤丫从商,且而今,已然是可与皇商匹敌的大商。
柳南巷子本就是这京都城中,富商富贾们聚居之地,那日,她凤淮县主一事出,左邻右舍里,便来拜访。
且不论这些人都怀着什么心思来拜访,自来是客,总没有放任不接待的道理。
商贾之家,自古利益驱使。
“来的这些人里头,褚先生,您见多识广,帮我掌掌眼,有哪些个值得交往,有哪些个不好相处?”
连凤丫侧首征询褚问的意见,她这几日里见客招待,身边始终伴着谢九刀和褚问。
在内务和看人这件事情,褚问又比谢九刀要老道许多。
“恕老夫直言,之前来家拜访之人,各自怀有目的,要老夫看,看热闹的居多,剩下的……倒是有几个颇为心思深。”
褚问倒也不推辞,直言道,却看那女子,他不信这女子看不出来,“不知县主怎么看?”
“这一声县主,我听不惯,往后在家,大家个,还是喊我一声大娘子吧。”连凤丫心中再清楚不过,所谓县主,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进入另一阶层的台阶。
要是她真把自己当个劳什子的县主了,那才真是本末倒置,可笑至极。
自古,皇家之人,才可封县主。
如今,那老皇帝封她县主,已经是逾越旧制,老皇帝虽然封她县主,享县主食禄,却没有封地……她这县主啊,名不副实,也就是个噱头。
连凤丫垂首,脑子里已经想了个通透……冷笑一声,那皇帝老儿可真贼精!
一个县主的名头,好似天大荣光,可就免了一大笔的赏赐。
但她一个农家女,外姓之人,又是一个“被和离”死了丈夫,带着娃的“寡妇”,难道这县主之名,还能让她嫁王侯官宦?
简直是……鸡肋!
死抠搜的皇帝老儿,不舍得拿真金白银赏给她。
想到此,连凤丫忍着翻白眼的冲动,心下已经有了算计……也好,县主之名,也不是完全没有用处的。
至少……五年之约,她来京城时,那人避而不见,尚且可以用她依旧没有能力在京都城站稳脚跟做理由。
如今封县主,那个人应该也看到了,
而今……那人还有理由避而不见吗?
回过神来,褚先生正看着她。
“一半是来瞧热闹的,一半是来凑热闹的,
还有为数不多的一些,是来打探……我到底给陛下种的什么粮。”
褚先生闻言笑了:“大娘子看得通透,还要老夫掌眼么?”
“恐怕还不能够消停,既然我是因为研习粮种有功,被封县主。
旁人得想,这是多大功劳,才能够以外姓之身,被陛下青眼相待,荣恩浩荡,封为县主。
得到的封赏越大,那功劳就越大。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功劳啊。
你说,商人自古起早为利,此间之人,怎么会忍住查探出这新粮种。”
忽转向谢九刀:
“温泉山庄那里,严防死守。务必不能再出一个吕梁二。”
吕梁二就是温泉山庄年三十那天夜里给外头通风报信的叛徒,后来被郑三娘带人抓个现行。
“除了严防死守山庄里头有人嘴巴不牢靠,更重要一点,必须加强防护。
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农家女,突然之间冒出在人前。
封县主,只怕是明里暗里挡了许多人的路。
遭人嫉恨我不怕,就怕暗中捣鬼的。
冲着我来我也不怕,怕的是,釜底抽薪,对方目标直指温泉山庄,
那庄子此刻都没有地里头那些个东西值钱的。
陛下那边已经派了御林军白天黑夜的巡逻防护。
但我还是不放心的。”
连凤丫这边说着,江老头儿歪歪扭扭地过来,“叫江去过去温泉山庄去,丫头觉得如何?”
谢九刀听到江去的名儿,蹙了下眉,“这人身份不明。”
江老头儿瞥了他一眼,打了一酒嗝:
“老头儿我的干儿子。”
谢九刀对上江老头儿,这疯疯癫癫的邋遢老头儿,每一次对上,让他如临大敌,此刻又把来历不明的江去弄到山庄里头,谢九刀眉头深锁。
“也行。”一道女音清冽干净:
“就江去吧。”一锤定音。
她此话一出,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江去,也是猛地抬起头,朝着那素衣女子看了去,心内却繁杂纷乱……这女子,就一点都不怀疑他吗?
二月里
还有一件事
那就是春二月的会试。
连竹心居于太傅府,一心于科考。
他阿姐封县主一事,只让他更加勤勉,他只怕……他的阿姐太出色,而他……却怕追不上他阿姐的脚步。
而此刻,
沈家
沈微莲自从回到京都城后,听到的凤淮县主一事,就比路上更多得多。
每每听到那连姓的女子,就想起那场斗酒大会上,那女子的容貌……那样一张寡素的脸,那样一身粗布布衣,那样一个满身透着金钱铜臭味的山野村妇……就是这样一个什么都不出彩的女人,她的手中,却握着一把东宫殿中那个人的黑玉簪!
燕京城中,她看得清清楚楚,从那村妇下榻的客栈房舍里搜得的那把黑玉簪……沈微莲掀开梳妆台上,她面前摆着的那只木盒子,里头那只通体墨黑的黑玉簪子,
造型古朴,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那只簪子的簪柄上,那里有着被划花的痕迹,但她记得很清楚,
在她第一次拿起这支簪子的时候,那只簪柄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莲花印。
那个人的簪子——她绝不会认错!
可!
沈微莲狠狠闭上眼睛,掌中捏着那只黑玉簪,隐隐颤抖!
夜色泼墨一样,不见一丝明处。
门口一声异响,惊动了屋内的女子。
沈微莲拧眉:“桃儿?桃儿?”
却不见回应,她起身,往门口去,拉开卧室房门,
门框上,一只暗镖泛着森寒的冷意,正把一张巴掌大的信纸,牢牢插在了门框上。
迟疑一下,沈微莲探出了双手,拔下暗镖,摊开信纸。
扫一眼,猛地把信纸阖上,双眸瞪大,过一会儿,
她朝四周张望,只看到茫茫夜色和一派安静的院子,再没有看到其他。
一双柔嫩纤长的手,又一次轻轻摊开了信纸,信纸之上,寥寥几字:
凤淮县主有暗疾,缝月十五必发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