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柒玖章 辜负意

  姜海瞪樊程远:“诉案岂容感情用事,那沈泽棠量刑过度,其命可是休矣?”
  樊程远垂首看手中供言,清清嗓子回话:“戌时二刻,天地昏黄,万物朦胧,狱吏泼冷水两遍未见其醒,徐阁老即命止刑,允太医院遣太医诊治,亥时初刻刘太医匆匆赶至,诊脉后嗟吁曰:今晚沈泽棠难过矣!徐阁老方与周尚书带衙吏离开......”
  姜海插话进来:“刘太医可有救治?”
  樊程远道供言未提,指挥佥事陈景起身,拱手禀说:“刘太医倒开了方子,称晚时会遣药库副吏来为其上药,但一直没等到,下官心中不忍,于他重伤处洒了些金疮药。”
  “一直不曾醒来?”姜海追问。
  陈景颌首:“亥时二刻巡牢时,送来的饭食及水未动过。”
  姜海蹙起眉宇:“此时该传刑曹来验生死才是。”
  陈景面不改色:“姜大人所言极是,那晚颇蹊跷,下官与刑曹往囚沈泽棠监牢去,哪想牢柱青色荧荧,细看竟是无数流萤,忽合拢如火球,忽散开似星尘,四面阴风萋萋,煞气飕飕,刑曹称有孤魂野鬼游荡,此时验生死为大忌,道翌日再验,遂脱身而走。下官也觉着实可怖,同狱卒交待后,去北镇抚司西角庙堂烧香抄经以祷天灵。”
  “怪力神谈不足信。”姜海拈髯沉吟,命樊程远继续说。
  樊程远道:“夜半三更,巡夜校尉宋明嗅到焦味,初淡渐至浓,打开狱牢隔门,刹时大片黑烟扑面,呛咳不止。忙召集值守狱卒湿巾裹面,有的拎桶抬水浇泼,有的拉拽犯官出牢,浓雾火燎,人影幢幢,场面一时大乱,后数名锦衣卫赶至助力,丑时鸡鸣才歇,断柱残墟,青烟弥漫,细数犯官狱卒死者计十八员,多为烟闷窒息而亡,沈泽棠囚牢在昭狱最尽头,赶至时牢不成形,尸骨焦炭易脆,稍碰成灰。”
  案情诉毕,苏启明起身,朝罗冠作揖问:“昭狱失火原由众多,不知罗大人作何感想?”
  罗冠手持绣春刀柄,一副不苟言笑的态,淡然道:“昭狱失火各朝历过,并不足为奇。吾若说因年久失修、鼠患成灾所至,汝等会觉吾在推诿责任,吾若说是人为,又无真凭实据可信,还是不妄自猜测为宜,吾等尽全力配合汝等查案就是,一切以大理寺彻查结案为实。”
  “一只老狐狸,口风紧如瓶封蜜蜡。”姜海暗自腹诽。
  舜钰听得沈二爷受刑惨状,心痛似刀绞,深吸气平复心境,一面凝神听樊程远诉案情,只觉锦衣卫供言串接的天衣无缝,不仔细推敲,难寻出甚麽破绽来。
  她正兀自沉思,寺吏掀帘进来禀:“杨大人有事寻冯监生。”
  舜钰不敢怠慢,作揖告辞,匆匆出得少卿堂,欲朝正堂行,却被寺吏阻了,只道随他走就是,却是往二门方向,陡升疑惑却暗自不表,过片刻后,即望到桂树下驻一乘四人大轿,待近前,随跟侍卫打起帘子,请她入轿。
  舜钰见杨衍端严坐轿中,一脸不好惹的表情,遂抿了抿唇,弯腰俯身坐他对面。
  轿子出了大理寺,沿御道摇摇晃晃前奔。
  舜钰不愿理杨衍,只半揭窗帘子向外看,秋老虎时节,骄阳正盛,把路面映照的白晃晃刺目。
  “你在看甚麽?可知我要带你去哪里?”杨衍抬手荡下帘子,不允她看外面,语气沉沉。
  轿内灰蒙蒙的,舜钰有些无奈:“我在看轿子抬进午门,杨大人是要带冯生去面圣罢?!”
  杨衍看她容颜,眸光深邃。
  一个十八韶华的女子,怎样才能做到,明知是去面圣,命途生死未卜,却依旧镇定从容,毫无惧色?!
  或者........她满怀恐惧,只是吝在不亲近的人面前展现,这样的想法莫名令他不悦。
  忽儿开口问:“你的孩子......生下了?”
  舜钰摇摇头,唇角噙起一抹冷笑,她的孩子又干卿底事!
  可没忘记他曾生生地逼迫她,要她一命换一命!
  杨衍却会错了意,昨日厚着脸皮问母亲,女子怀嗣需得多久,掐指算算时辰,冯舜钰的腹肚怎麽都不该如此平坦。
  要麽生下了,要麽.......夭折了。
  看她眼眶泛红,似乎有哭过的痕迹。
  是了,若不因丧夫丧子太过悲痛,她怎会重返这里,受他责难依旧要留在大理寺。
  瞬间心如明镜,她是来查令沈泽棠葬身的昭狱失火案罢,因为那把火确实烧得蹊跷。
  “冯舜钰!”别扭地喊她一声:“昭狱失火案我定会查明真相,给你个交待。”
  “但愿如此!”舜钰很淡漠,鬼才信他呢!
  干脆阖起双目,暗忖皇帝朱煜寻她所为何事?左思右想不得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杨衍一眼便看出她的轻慢,神情渐黯,平生首次有种拿热脸贴人家冷臀的感觉.......
  这个冯生其实无甚大用处,气死他的本事堪称一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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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秦砚昭宿在书房,一早洗漱过,即命梅逊备轿要去工部。
  听闻被“鹰天盟”劫掠去的冯舜钰,突然复返大理寺,他初闻此讯,如耳边炸雷过,简直不敢置信。
  不愿妄做猜测,其实心中有数,还是想亲自听她说。
  穿戴齐整绯红官袍,他掀帘出房,秋晨空气清冽,天边一行旅雁南飞,背着手沿青石板道不紧不慢前行,粗使婆子正将落叶刷刷扫成一堆儿,瞧见他连忙弯腰见礼,烟水桥上一个人拎食盒子走来,是李凤至近身大丫鬟彩琴。
  秦砚昭放慢脚步,想起昨晚母亲朝他声泪俱下的诫训,李光启三番五次闹将来,要把李凤至连孩子接去娘家府坐月子。他倒是无谓,母亲却不肯。
  唤住彩琴,接过食盒子,辄身往玄机院去,廊上洒扫洗漱的丫鬟乍见他来,皆胆怯怯的,有人急忙通报,其余的争着打起帘栊迎他入房。
  待秦砚昭走近床榻边,李凤至恹恹倚靠软垫,还不曾梳妆,随意挽着发,脸儿黄黄的,颊腮削瘦得没了肉,愈发衬得双眸乌黑空洞。
  这正是:
  从来薄幸男儿辈,多负了佳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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