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延生
沈艳艳特意登门拜访,叩谢白雪救命之恩。
白雪伸手将她搀扶起来:“不是我救了你,我后期拖不动你了,是肖张把你拖上来。”
沈艳艳咬了咬下唇,眸子挪了挪视线,落在肖张身上,又像是被烫着一般,飞快地挪开视线,然后跪在地上默不吭声的向肖张磕了个头。
肖张坦荡荡一笑:“我的确救了你,这一礼我受得。”
白雪还有沈艳艳的嫂子将她扶了起来,她低着脑袋说:“我哥哥之前在外地不清楚情况,回来后听闻此事心急便来到贵府上,冒昧打搅,还请恕罪。”
沈南槿叹了口气,拱了拱手赔了个不是。
白雪摇了摇头,倒也能体谅一个兄长爱妹妹的心。
沈艳艳瘦了很多,脸上都露出了骨头,神形消瘦,身上穿着的那件白底靛蓝梅花竹叶刺绣领米黄对襟褙子空荡荡,显然这些日子她过得并不好,先是生病,然后内心饱受折磨。
长安妇人在背后的种种议论,白雪领教过,那真是舌有龙泉剑,杀人不见血。
白雪是挺同情沈艳艳的,毕竟落水这种事情险些丢了性命,那是无望之灾。至于二皇子府上的栏杆为什么那么松,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沈家嫂子满口感激道:“当时那种情况多亏了肖二奶奶有侠义精神,舍身相救,二位不愧是神仙眷侣,必然是举案齐眉,夫妻和乐百年。”
肖张露齿笑着:“承蒙吉言。”
“我这一次来,一是向白姐姐表达感激,二是告辞。我已决意先去山中灵隐寺清修一段时间,为家人和白姐姐祈福。”沈艳艳说是祈福,但其实是避祸,躲一下流言蜚语,等着事情过去,也许还能留在长安。这就需要时间来冲淡一切。
在现代不过是游了次泳,在古代就几乎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
白雪:“你多保重,旁人的话……我说别在意估计你也不会听,但是你想在意她们话的时候,先想想她们算什么。是上了年纪脑子不好的老妇,还是以八卦别人家长里短的碎嘴子,她们配不配得上你的在意计较。”
沈艳艳有些惊愕,出事这么久,还是头一次有人以这种角度跟她说这些话。
肖张在旁边点头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重要的是你怎么看待自己,不是别人怎么看待你。再怎么在乎别人的眼光,也不能改变你的实际处境,就算他们以善意看你,你还是你。与其去在乎发生了这件事情别人怎么看你,不如想想灵隐寺上的生活,你过不过得住。你要是想通了,就回来继续当你的沈家大小姐。”
沈艳艳望着夫妻二人,心中暗暗的想,难怪你们是夫妻,连想法都这么一致。
沈家一行人离开,在肖府门口,沈艳艳想了想,还是不顾外边来来往往的人径直跪一下,叩首,字正腔圆道:“沈艳艳谢白姐姐救命之恩。”然后才在嫂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她不想在她来道歉且去灵隐寺避开流言蜚语后,让白雪承受诸多流言压力,好像白雪是那个妒妇不许她进门一样。
舍命救人的人,不该再承受其他。
沈南槿心疼妹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讨一个公道。
沈艳艳醒来后回忆,当时有人从后面推了她一把,恰巧她就扑到了那栏杆处,随着脱落的栏杆一起掉了下去。
分明有人冲着她去的,但当时人员太多,根本就不清楚是谁趁乱推的一把。
……
莫殷其在外办差,一去三个月。回来以后皇帝夸奖,贵妃疼爱,好像办了什么惊天伟业,王府得到了如流水般的赏赐。
也许是陛下为了不让自己的偏心展现的太明显,堵住悠悠之口,也给莫云渊那送了几样物品,但和莫殷其比起来差远了。
一箱箱的东西抬进去,任谁都知道谁才是陛下最疼爱的儿子。
皇宫内外最耀眼的还是他那一袭红衣,谁都夺不去他的风头。
贵妃想念自己一别三月的儿子,总是将人拘在自个宫里说话,问一问新的王府住着还合不合心意,最近天冷了有没有加衣,哪里有没有什么问题。
除了长得年轻美艳和寻常喜欢絮絮叨叨的母亲没什么区别。
“您都问好几遍了,我觉得一切都好。”莫殷其歪着脑袋想了想,“要非说哪儿不好,就是没个养宠物的地方,我想养一头老黄牛,四只兔子两只狐狸,一匹孤狼,再来一个百年神龟。”
杨贵妃笑道:“你这孩子又淘气了,都说了,办了正事就要大人的样子,养宠物可不行。”
莫殷其叹了口气:“那您还总问我,我旁的也说不上来什么了。”
宫女上了茶,他捧在手里却并不喝,捏着茶盏的姿态很好,犹如一团明亮的火光烧的正热烈。
他其实不太爱来宫里,百花衰败,宫院寂寂地紧闭大门;俏丽宫女相依相并伫立廊下,像是不会动的木偶。哪赶得上外边热闹?
贵妃自觉亏欠他,对他有求必应,驳了他养宠物的请求,又道:“那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莫殷其想了想说:“能不娶那江家小姐吗?”
贵妃脸色一下沉了下来:“不行!”她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口吻实在是太重,又缓和道:“你是嫌其她容貌一般家世一般配不上你?”
莫殷其:“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贵妃轻轻叹息抽出秀帕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这深宫里难,我也是没法子。”
“我也没别的意思,既然您都安排好了,那就这样吧。”莫殷其在他母亲这里很容易就妥协。
贵妃无怪于能在陛下那里得宠多年,稍稍落泪就有一种梨花带雨之感,她示弱,任谁都要怜惜三分。她时常说,宫里有多么的不易,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人想看她死。陛下的宠爱将她架在了火堆上,她有诸多不得已的理由,无非是想活下去。
莫殷其听得多了,便觉得外边的花开花落自有时,一切凭天意。
母子二人接连两个话题聊的都不痛快,一时间没有轻易挑起第三个话题。
正巧有宫女掀开帘子进入,行了一礼,凑到贵妃身边说了几句话。
“这个沈家。”贵妃秀眉微蹙,眼底还含着泪光,像是谁家受了委屈的娇小姐,眼底眉梢一颦一泪都受人怜爱。
莫殷其记得自己开府那一日,有一个小姐掉入水里,于是便问:“沈家的大小姐如何了?”
贵妃道:“沈艳艳去肖府谢了救命之恩,紧接着就去了灵隐寺,拜佛烧香为父兄祈福。”
莫殷其:“那倒也不失为一条去路。”
贵妃却不赞同:“她落水被肖张救起来是事实,满长安还会有哪个好人家要她?就不如借着舆论进了肖府的门,由沈家做支撑,难道还斗不过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农女?”
莫殷其淡淡一笑:“沈家是读书人,估计做不出来这种让原配挪位的事。”
“图要脸面,那就让小姑娘去寺庙里清修。旁人的事儿我也懒得管,就是回过头来大家都得说你的不是,说你府上出了问题。”贵妃琢磨了一下,不悦道:“才搬进去就闹出这种事,工部得来个人交差。”
莫殷其就那么听着也不搭腔,贵妃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变。
他陪着母亲坐了一会,眼看着时候不早,便提出告辞。
出了宫门,门口有一个侍卫打扮的男子在那儿等着。
莫殷其叫了一声:“顾延生。”
过了好半天,那侍卫才答:“在。”
莫殷其站到他跟前,抱怨道:“给你改名那么久,你最敏感的还是顾二这个名。”
顾二低眉:“我叫这个名更久。”
他跟着莫殷其走后,就被改了个名,顾延生叫着怎么都像是一个陌生人。
但不可否认,他和昔日的顾二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莫殷其给他吃的太好,天天大鱼大肉,又请了专人教他武功,他个子长高了许多,神情冷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荷尔蒙的气息。
莫殷其:“听见你这话说的,活像是个泥地里长出来的不开窍稻子。把我披风解下来,母妃总觉得我冷,我一点都不冷,这黑披风真丑,赏你了。”
顾二立即就去解他的披风,粗糙的指腹偶尔碰触到脖子处柔软的肌肤。
莫殷其想,他比自己高了。于是伸脚踢向了顾二的膝盖,“谁准你比我高的。”
顾二道:“很多人都比您高。”
莫殷其的身高才一米七,在男人堆里并不算高,所以尚未弱冠,就已经把金冠戴在头上,金冠镶嵌着白玉,仍然不及他那张漂亮的脸蛋美丽多彩。
“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的诚实。”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笑着的,听不出太多讨厌。
顾二收起披风,恭敬的落在他身后半路。
两个人就这么一步一行的出了宫,回了王府。
在很多年以后,顾二都是这么站在莫殷其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