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张是个体面人
肖张拎了一堆东西登门拜访,也明白白雪的意图,所以在村口就下了车,步伐缓慢,就像是在外出游。正午茂密的树下圆形的阴凉笼罩的地面,地势低洼靠近山,乌鸦无忧自乐翩翩,小桥外边,新涨的绿水湍流激溅,遍地黄芦苦竹。
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了半晌便停,地面都没太湿润,踩着并不费力。
披着蓑衣的牧童正在唱歌,穿着红裙的少女隔着篱笆偷偷张望。
徐二娘惊喜的迎上前来:“肖张。”
肖张一见她,微笑点头,并不准备停下身形,她却直接拦住了人,俩人差点撞上。
肖张手里还提着东西,怪沉的,但还是耐着性子:“你有事吗?”
徐二娘微微一呆:“你嗓子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肖张心想,这姑娘模样生的不呆,性情却有些呆,胡乱地应了一声。
他这嗓子废了,一开始以为没有愈合,病养好便好。谁晓得养了这么多天,也不见好转,偷听了大夫和月牙讲话,才知晓恢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那一剑没要了他命,要了他的声音。
肖小公子想,他又不是那唱戏的戏子,嗓子哑便哑了。
后来同人说话,嗓子像是木工的锯子锯着铜锣,他便病怏怏的闭嘴话说的少,人精神都萎靡起来。
嗓子不像腿,他被那受夹伤了右腿留下微弱的跛足,却一直掩饰的很好,就算磨得血肉模糊也几乎没被人瞧出来过,还跟个正常人似的。然而嗓子哑了,就真的哑了。
徐二娘脸颊微红:“你哑着嗓子同人说话还是很好看。”
肖张报以微笑,神态有些骄傲,那当然了。
他是哑了嗓子又不是毁了容,当然很好看。
徐二娘:“白雪真是太不知道珍惜了。”
肖张说:“不会吧?她珍惜每一样东西,一块抹布都要反复用上半个月,压榨出最后的用处。”
徐二娘:“……”她满脸疑惑:“那个叫做真心吗?那个不是叫做贫穷吗?”
肖张觉得她说的还挺有道理,于是轻轻点头,“我去给贫穷的她送点东西,告辞。”说罢,便要绕开挡路的徐二娘,继续往村子里走。
徐二娘反手便抓住了他的衣袖:“我有事情要告诉你。你是不是前阵子外出过?白雪、白雪同别人好了,还把人领回了家。”
肖张眉头一挑:“顾二?”
徐二娘惊讶:“你都知道了?”
肖张:“知道的不多,她把我给定亲玉佩卖了,用来救顾二的命。”
徐二娘头一次听说,震惊的眼瞳瞪圆:“她怎么能这样?”
“挺仗义。”肖张简单的说。
徐二娘没想到他这样轻飘飘的回答,虽然事不关己,但格外着急:“你就没别的想法吗?”
肖张想了想:“赶快赚钱给我赎回来?”
徐二娘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力道都没有,咬着牙说:“她背叛了你,我很伤心。”
肖张慢吞吞地说:“你伤不伤心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好说,毕竟我们不是很熟。但是我拎着东西很沉,你可以让一让吗?”
徐二娘用眼神控诉,你对待未婚妻的背叛就如此轻飘飘吗?
肖张微笑道谢,抬步离开。早知道便不拎这么多东西,压得肩膀沉甸甸的,勒得手心疼。
对于肖张而言,白雪对他的背叛只有一种。
做了好吃的,率先给别人,并且不给他吃。
至于其他……
肖张不想掺和白雪的感情生活,只会给一些友情建议,比方说眼光看得高一些。
顾二周铁柱这种的……太低级。
徐二娘在原地失魂落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风一吹,眼前多了个人。
是个中年妇女,打扮看上去很体面,衣服干净,头上插着银钗,透着风韵的肥硕,脸上还涂抹着胭脂,身边还有辆马车,也不能说多好,至少普通人家没有。
中年妇女正是袁小姐的乳娘,前来杨柳村打探消息的,正好碰上了肖张和徐二娘的对话。
乳娘到底上了年岁,一下子就分辨出二人当中谁更好把控收拾,等着肖张离开后,她才让马车靠近上前,带起了一个较为和蔼的笑:“你好呀小姑娘。”
徐二娘迟疑:“不知您是找谁?”
乳娘道:“我找白雪。”
徐二娘的脸色瞬间一冷,转身就想走,谁都来找白雪,那臭狗屎怎么就成了香饽饽?
乳娘一把拉住了她:“我是来找她麻烦的。”
这乳娘身上有些功夫,徐二娘根本挣脱不开,一时间带上了敬畏,乳娘含笑,将自己发髻上的两根精致银钗抽下来,戴在了徐二娘的头上。
徐二娘突然便不挣扎,伸手摸了摸发钗,感受着头顶传来的重量,只觉得实心的银钗。
和白家母女戴的铜鎏银可不一样,这是实打实的银子。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要做什么?”
乳娘直截了当的说:“我想请你帮我报复一下白雪,她的生意挤兑了我的铺子,我想叫她小病,跑几趟厕所。”
徐二娘试探着去摸那发钗:“就这么简单?”
“她一生病不能回铺子,我的铺子至少可以赚二十个这样的发钗。”乳娘微笑道。
徐二娘都算不明白那是多少钱,就知道好多好多,多到几乎要将她砸晕。她想着最近家人不友好的态度,也想像白雪那样赚许多钱,争一争脸面。她眼底闪过贪婪的光:“我还要二两银子。”
乳娘心里骂了一句贪心不足蛇吞象,面上不动声色,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自香囊中拿出来了二两银子,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收了回来:“给你那两根银钗是定金,这二两银子是尾款,只要你能让白雪吃下去生了病,我自然给你。”
她递过去了一包毒药。
徐二娘接了过来,总算还没傻到底,问了一句:“不会闹出人命来吧?”
乳娘笑道:“商业竞争而已,真闹出人命来,闹到府衙我生意没得做,也是要赔命的。”
徐二娘相信了这套说辞,“我这就去,三日后你在此地等我。”
“好。”乳娘眼看自己的计划这么轻易的就实施,心中很不屑这些泥腿子,果然智商偏低。
徐二娘转身跑开,乳娘看着人的背影,上了马车让车夫离开。
车夫好奇地问了一句:“三日后还要来吗?穷乡僻壤路太颠簸。”
“不来。”乳娘回答。
此番下图若是成了,便成了。
若是不成,那便是打草惊蛇,等在这儿要一个结果毫无意义。
车夫驾着马车掉转头,“刘妈妈,就一个农女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吗?连添香都拿出来了。”
乳娘道:“你没瞧见那先前被拦下的小哥是谁吗?那是肖张,莫爷如今最信任的身边人。莫爷要不是喜欢这农女,怎么会让肖张跑一趟?”
她认准白雪有勾结的是莫云渊,根本不相信肖张会那么富裕,大包小裹提的那一摞尽是上等补药,上头还标着蓬莱居的标印呢。
这可都是好东西,奴才不会有的东西。
谁能想到肖张不是个奴才呢?
他是个受尽迫害,家破孤零的公子,眼眉弯弯的弧度,是说不尽的寂寞。
村里一户连着一户,吵闹的很,狗吠声中夹杂着鸡鸣,成群的鸡正在乱叫,客人来的时候还在争斗。
脚步停在门前,用长靴轻轻去踢木门,里面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再加上孩子稚嫩的声音:“来了。”
白云一开门,眼睛亮的程度瞬间提升一层,直接搂上了肖张的腰,“哥哥。”
肖张拎的东西太多,没法去揉他的脑袋,只是笑眯眯的点头:“白云又长高了。”
白雪从屋里出来:“快帮他拎东西。”自个儿也出来迎接,见肖张掌心有一道红印儿,低声嘱咐:“下次来不必拿这么多。”
肖张从来是个体面人:“拜访长辈哪能不慎重,况且也得给你争面子呀。”
他今儿个起了个大早,特地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一身衣裳,宽肩窄腰,蓝色和墨色相交替,看着便是挺拔熠熠生辉的少年。
那头发用头油梳拢过,胡茬被修剪,风尘朴朴而晒黑的脸颊没养回来,仍旧麦色看着健康有光泽。
一双含笑的月牙眼,笑起来的弧度较大,唇红齿白,任谁见了都会欢喜。
就是这声音……
白雪心里一凉,月牙说过肖张伤的很重,看样子是养不好了。她只当做没听出来,顺嘴说:“谢你体谅我的难处,这流言蜚语是一只缠扰不休的黄蜂,对它决不能轻举妄动,除非我们确信能打死它。”
肖张若有所思,怎么打死流言蜚语呢。假戏真做?
白雪没想那么多,招呼着人进屋,去拜见陈三娘,将东西放下。
陈三娘见了肖张,心里乐开了花,从前觉得顾二也是个不错的孩子,可两厢一比较,立马就有了谁高谁低。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热情的不得了。
肖张是个会做人的,长得漂亮嘴又甜,哄得陈三娘合不拢嘴。
白雪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幕,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去厨房做饭。她是用美食把肖张骗来的,不能让人白辛苦,得做些有新意的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