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7章 遥想万家开户外

  圣主东忧涨海滨,思移副相倚陶钧。
  楼台独坐江山月,舟楫先行泽国春。
  遥想万家开户外,近闻群盗窜诸邻。
  几时入去调元化,天下同为尧舜人。
  《浙东献郑大夫》,作者:李频
  ——我是分割线——
  就在波光浩渺的太湖之畔,一行人等也在沿着岸边平整过的土路轻驰而行。
  “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
  念着这两句口诀的祁县王门子弟王仁寿,也已经变得皮肤古铜而满是粗糙皲裂的风尘之色,与大多数活跃在乡里的三支队成员无异了。
  然而,这也是他们这些宣教系和农官系,乃至是镇反系统出身人员的普遍特征,或者说是一种隐隐然荣誉性质的象征。因为这也代表着他们常年精勤于基层事务,深入市井民间的最好佐证。
  所以,当他们在被优先提任和受官之后,也有了一些公认的雅号“黑皮选人”“田授官”“披头士”。像是王仁寿,这次就在正常迁转之外,又优先辍拔了两级。
  因此,得以直接越过吏目到长吏的等阶之别;从江西境内洪州防戍区的中级宣教干事,转任为江东道善后大使麾下,润州防戍区的督学佐副,距离选官最初级的下县典事和训正官,也不过是三四级的差距了。
  故而他眼下所要负责的事物,主要就是在新占据的江东之地,逐城逐县推行工读一体的童子营制度;以三支队户籍普查和边册的成果为基础,半强制半诱导的促使百姓士民,将家中适龄子弟按户送读。
  进而,再以此为基础建立起来技工所、农艺所、医护竂、织造院、供销所、船运所、少兵营等各类百工技艺的培训和见习分野门类;乃至更高层面进修的大讲习所诸科分院。
  以为大都督府长久事业提供合用的人手;并且逐步取代和接替那些,旧朝体系内得以暂时留用下来的人员所属,或又是就地投献的地方士人。
  只是他在太平军治下见识的越多,于体制内感触的越深,就越发对于自己的家族悲观失望起来。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己的家门和族人过往所秉持和坚守的那套东西,还能在在这种滚滚大势面前坚持多久么。
  毕竟,作为一个累世冠缨、金堂玉马的山东士族典范与头等家门;虽然王门历代都不乏有识之士想要救亡图存以求变。但是如此大家业和族人的体量、惯性,想要做出相应的改变都是尤为艰难的。
  尤其是在事情并没有发展到危亡旦夕的最后那一步,而令抱残守缺的大多数人尚且抱有侥幸心理的情况下,想要在触及他们习以为常的利益和惯例而进行变通。
  就算是身居高位而执掌朝堂权柄的当代家主,也不免要遭到抵触甚至是反噬亦然。就更别说是他这一个被抛出来,自生自灭式另寻出路的支系子弟了。
  因此,虽然他距离当初的目标又更近了好几步,但也不免在无处倾诉和排解的私底下,变得愈发沮丧和郁闷起来。好在他因为“无心插柳柳成荫”式几篇《江东、江西世族的乡土差异》呈文,被选中刊载在了《太平时要》上。
  不但获得了实物和名誉上的嘉奖,也由此引来一位上层贵人的赏识和看重,而特地指名让他保留本职而借调和归属到了江东善后大使衙门的麾下。
  那位就大唐前桂管经略使李攒,也是历年投诚太平军的官属将吏当中,级别最高的一位大守臣连帅;更兼他早在安南之战中就以家国大义,为太平军出力过。
  因此,他不但得受都督府诸曹之首兵曹的訾议职衔,还在如今江东善后大使衙门,兼以军事管制委员会的要员序列当中,赫然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与王仁寿同行的还有另一位李瓒的直属手下,同样也是自昔日潭州之战的朝廷劲旅光州军,归顺而来的骑都将杨师厚;如今破格就任兵曹下训作科与条令科的督导官、骑科教习长。
  只见这位形容俊阔的前官军骑将,亦是一身寻常太平军士铁灰衫袍和青胯绑腿的打扮,虽然其骑乘在马背上,却是手中时不时的掏出一把盐炒黄豆来,嚼得咯吱作响。
  只是他虽然话不多,时不时顾盼巡娑左右的目光,隐隐还有某种被千锤万锻之后镔铁似的坚韧和森然,却让王仁寿攀谈和打探的语气不由自主放低了几分。
  此行杨师厚的任务,则主要是考察在浙西的太湖流域,择地地进行养马和建造大型牲畜厩场的可能性。毕竟,自从春秋战国时期的吴楚争霸开始,这里就有大量使用战车和骑兵的记录了。
  虽然不可能养出具有北地特色的健马、战马来,但哪怕是作为普通代步的骑乘马或是挽马,也是有着极大的用处和需求的。毕竟,这个时代还没有点出蒸汽机科技树之前,畜力始终是各种工矿生产的重要辅助手段。
  就像是江西道赣州附近的龙山大草场,虽然太平军入手的较晚;但是已然存栏牛畜近十万头;每年出栏的马匹上千,大畜高达五六千头。
  此外,又有收复邵州(湖南邵阳市)全境后开辟的南山牧场;占据宣歙(奉国军)节度使的理所宣州之后,在泾县所接管的长滩厩场;
  乃至在岭南的桂州、龙州,山南的金、商、随等地,相继接管和恢复的大小官牧、厩场。为太平军常年稳定提供了大量肉食皮毛角筋制品和畜力、代步工具来源。
  虽然,从江南地理上看,并不乏大大小小的草场和草原,但是不是什么地方都适宜养马的。要经过实地具体考察过相应的水土气候、植被种类、地势走向,才能够确定最后的结果。
  毕竟,马儿也不是什么草都可以吃的,也相对喜欢海拔较高开阔凉爽通风的台地、高原环境;放到暑热湿重、蚊蝇滋生的地方去,很容易就因为皮肤病、腹泻等时疫死掉一大片。
  当然了,负责下达这个任务的周淮安,倒也不是头脑抽风或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后世元、明两代江南马政的成功经验和成熟范例的珠玉在先。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就不用说,作为马背民族他们几乎走到哪里就养马到哪里,几乎把适宜放牧的土地都被圈占了,就连远在海外的济州岛都不放过。
  而朱元璋继承元朝在两淮、江南的遗产之后,同样也是在大江以南遍设马场,一度使得首都南京城门之外,遍地都是牧场和马群所在。
  因此,唐代江东的开发度虽然不及这两朝,但是在太湖、富春江流域,还是有一些可以利用起来的边角区域;又比如刚收复浙南的丘陵地带之中,后世就有好几个天然草场。
  也许未必都适合用来养马,但是只要可以养牛养驴养鹿养羊养猪,都是具有开发和利用价值的。
  此外,福建观察五州在这个时代也有养马的历史,光是大中年间的泉州置监就养马5700匹,其中一部分马匹甚至还是养在嘉禾屿,即后世的厦门岛上。
  不过周淮安暂时还没有心思,把脚踏进这个除了相对发达的沿海地区之外,基本上就是地僻民穷,蛮汉杂处而土客矛盾重重的烂泥坑里。
  “快停下,操家伙。。”
  然而正在王仁寿在对将来的浮想联翩当中,杨师厚突然就勒马对其他人喝声道:
  “前方送来的风中,有烟火和血腥味。。”
  随后,这只小小队伍当中的骑手就已然迅速聚集起来,持刀擎弓的具列于杨师厚的身后,又随着他朝着上风方向箭般飞驰而去。
  他们才没跑出多远,就见到一片凌乱的湖畔苇草从中,正在不断冲出许多挥舞着各色长短兵器的武装人员来,虽然他们的服色杂乱不堪,但都一致蒙上了头脸。
  而在他们袭击和围攻之下,则是一群围绕着一辆大车,车上还插着代表驻队团序列,颜色较浅的一面太平青旗。这下敌我之别就一下子分明了。
  因此,也无需杨师厚如何的招呼和号令,他的左近骑卒已然在马上搭弓在手,而飞射出一轮箭雨射翻了数人,又随着杨师厚一马当先挺枪捉刀到冲杀过去。
  霎那间人马嘶鸣之间,就有聚拢成行转身应战的武装人员,猝不及防被迎面撞倒掀翻、踹踏过去,或又是被枪矛直挑起来,被横掠的狭背马刀削断了首级和臂膀。
  就在血雨泼洒与肢体翻飞之间,硬生生在松散的敌阵中冲踏出一条条,惨叫哀鸣不止的血色狼藉通道来。
  然后冲断敌群而出的他们,又在数十步外重新掉头回转过来时,却没人在敢于阻挡在前,而纷纷的退让和逃散开来。于是正在围攻的那些敌手,顿时显露出后力不继的颓势。
  而被围攻之中的那些驻队士卒,也像是得到了鼓舞将其反推出来十几步;而后又在号令声中持牌挺刀齐齐蹲伏下来,就见车顶掀开罩布而露出一具并列四联装的弩机来。
  霎那间随着飞速摇动的机柄,噗噗噗噗密集发射而出的短矢如雨一般的,覆盖了敌从最为密集的所在,又将基本没有什么甲衣防护的敌人,给割草一般竞相放倒在地。
  然后那些驻队士卒,也纷纷变戏法一般掏出端举起一支支短管,对着那些漏网之鱼迸射出一股股的白烟,而将他们给迎面打倒在地
  见到这一幕的杨师厚,也略微一惊的收缰勒马强行止步下来;因为他突然发觉,就算没有自己一行人等的介入,就靠这些准备手段,怕也不是有惊无险的结果。
  于是在片刻之后,战斗就随着竞相四散逃亡的身影而结束了。然而,杨师厚也没有能够继续追击,因为他被人给拦下来了。
  “在下慕容鹉,添为镇反会特侦队队目,奉命押运要犯。。多谢这位兄弟援手了。。”
  一名戴着乌角濮头身穿灰色鳞甲背心,胸口还纹着白色獬豸的军吏,推众而出不失谨慎和戒备的对他拱手感谢道。
  只是他口中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任何让身边部下放下端持短铳和三眼铳的意思。而是继续威慑和打量着杨师厚这一行人。
  “在下骑科教习长杨师厚,奉善后司之命寻访马场而恰逢其会。。”
  杨师厚也没有托大,而出示了手中的身牌正色道:
  “那还请杨教长留下来做个见证了。。”
  慕容鹉这才脸色稍雯,点点头道:
  “好嘛,青云山,龙王会,旺水帮、杨氏会馆,这不都齐活了啊。。接下来镇反会,可不是有事情做了。。”
  然后,他一边检视着这些尸体,一边逐个拨开沾满血污的遮面之物,而又对着门窗蒙着黑布的车辆啧啧叹声道。
  “他们舍命出去这么多人手,就为了劫夺和解救你这个啥劳子的旧朝大将军么;”
  “你这使得是北地军中流传的太谷马枪技艺,为何要投贼自误。。”
  坐在车辆里,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张自勉没有理他,却是忍不住转对着杨师厚出声道:
  “因为太平军不但宽恕我对阵之过,还许我报效自赎,追逐功名前程的机会,。。夫复何求呢。。”
  杨师厚却是在马背上毫不犹豫道:
  张自勉闻言却是一时无语,然后就见远方烟尘再起,那些溃逃而去的反乱之徒,却又纷纷的掉头逃回来了;因为在他们背后赫然扬起骑兵追逐的烟尘。
  而在水面上也传来了短促的厮杀声,却是那些撑船逃走的乱党,也被人在水面堵住了围杀起来。直到这一刻张自勉怎么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么。
  对方有恃无恐的公然押解着自己穿州过县,还在沿途大肆宣扬起来,也不是简单的羞辱了;怕不是为了假借自己这面旗帜,将这些沿途地方潜在的反乱势力都给引发出来呢。
  ——我是烂泥坑的分割线——
  渝州境内,看起来灰头土脸王秋也步履蹒跚的行进在一直败退的队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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