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则有失
甄良问得平淡,语气之间,毫无疑虑,似是已然知晓答案,只是试试赵谦之深浅。
赵谦入世颇浅,未看出甄良之虚实,如实答道:“道家的司马迁曾言:‘夫作事者必于东南,收功实者常于西北。故禹兴于西羌,汤起于亳,周之王也以丰、镐伐殷,秦之帝用雍州兴,汉兴自蜀汉。’古往今来,天下一统,除了反秦复楚的项羽之外,成事者皆以西北伐东南。而项羽最终也是失败了。以南伐北,除非北方危如累卵,否则不可能成功。三国时期,诸葛武侯,天人之才,六出祁山,以南伐北,寸功未建,遑论他人。”
甄良道:“那为何刘邦可以由巴蜀进取关中?”
赵谦道:“其中缘由有四,其一,刘邦曾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已深得关中民心;其二,刘邦奇袭关中,靠的是水路补给后勤,而这条水路后来因地震而改道,后人只得走山路;其三,刘邦攻占关中时,天下一片混乱,各个诸侯占据一方,关中亦是四分五裂,极易被各个击破;其四,刘邦所部人马来自北方,骁勇善战,远非不善死战的巴蜀弱卒可比。”
甄良微一点头,道:“原来如此。”
赵谦眉头一皱,发现端倪,道:“此点你不知晓?”
甄良略一正身,凛然道:“我怎会不知?”
赵谦此时才明白,甄良并未读过《史记》,或者说只是走马观花看了一遍,并未看过刚才自己所说之至言。而自己言多则失,无意中告知甄良一条极为重要的军事常识,虽说其中缘由自己也不清楚,但告诉对手,有害无益。他暗想:“还是要赶紧转移话题,要不然,不知又要告诉他什么要事。”故而言道:“你图谋道家,又是为何?”
甄良道:“寇谦之辅佐当今陛下拓跋焘,又怎脱得了干系?”
赵谦道:“寇天师是道教,而非道家。”
甄良道:“道家也脱不了干系,若非李谱文传道于他,他又怎能助纣为孽?”
赵谦道:“你以为就凭你们区区的丹青堂,奈何得了道家吗?”
甄良道:“若是六百年前,道家动动手指头都能灭了丹青堂,但现在物是人非,道家仅剩寥寥数人,又有何惧?”
赵谦道:“那你为何与他人暗通?”
甄良道:“相互利用而已。”
赵谦道:“莫非你最终目的是想起兵谋反?”
甄良道:“拓跋晃让拓跋俊在山东暗中培养势力,却不知拓跋俊意图谋反,以拓跋晃之名为掩护,在山东密谋多年,兵甲器械无数。只要得到这些,再加上道教隐宗的财富,就能揭竿而起,汉人重新入主华夏。”
赵谦道:“既然你有心起兵,与新兴王联手,岂不是更加便利?”
甄良道:“你可知拓跋俊杀过多少汉人?”赵谦沉默不语,甄良继续言道:“拓跋焘性格暴烈,时常屠城,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难道你要为这种人效力吗?”
赵谦摇头道:“崔司徒创立翰墨门,乃是为了相助汉人。”
甄良道:“区区一个翰墨门,又能起多少作用?”
赵谦道:“崔司徒和寇天师多年努力,汉人地位已极大提高,现在胡汉交揉,‘华夷有别’之风已逐渐变淡。”
甄良笑道:“你之所求,尽限于此吗?”
赵谦道:“崔司徒可是一心一意为汉人。”
甄良摇头道:“崔司徒所为,终究治标不治本。并且,等到拓跋焘寿终正寝,太子继位,崔浩和寇谦之会有好下场吗,汉人地位又会下降的何等地步?”
赵谦心中一凛,思忖:“太子和崔司徒关系日益恶化,等到太子继位,崔司徒恐怕……”
甄良道:“要想恢复汉人正统,只有起兵。”
赵谦道:“中原百年动荡,现在天下甫定,百姓急需休养生息,实在经不起折腾。并且,柔然、高句丽、吐谷浑以及西域诸胡在外虎视眈眈,一直滋扰中原,北方仅有当今陛下能够将他们抵挡在长城之外。如若中原动荡,别说是他们,恐怕连小小的倭国都会趁机染指于鼎。”
甄良道:“正因为如此,才更要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赵谦沉默不语。甄良道:“赵谦,只要你能归顺丹青堂,我就让你做丹青堂的长老,如何?令祖也是跟随刘备,为兴复汉室戎马一生。”
赵谦沉声道:“就凭你也配和刘先主相提并论吗,他的顾应剑法你又接得了几招?”
甄良道:“他的顾应法历来为兵家所推崇,战场之上,我自然不是敌手,不过我也只不过是个说客,真正有雄才大略的,并不是我。”
赵谦道:“那是谁?”甄良道:“现在还无可奉告,不过等你归顺我等,我想凭你的少年英才,他一定会见你的。”
这种奉承话赵谦自然不信,道:“晚辈恐怕要令您失望了。”
甄良道:“此乃大事,需要仔细思量,你也无需立即否决,我先放你走,待你思考清楚,随时欢迎你来找我。陈孝,送客。”
赵谦拱手道:“晚辈告辞。”
赵谦离开后,陈孝问道:“堂主,赵谦会上当吗?”
甄良道:“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而已,又能有何韬略?三言两语,足以把他骗得团团转了。”
赵谦离开民宅后,快步来到一处隐蔽处,等待着诸葛清岚。原来他与诸葛清岚商议,自己假装被他们抓住,从他们口中套出为何他们抢劫赈灾银两时唯独不杀自己之缘由,然后诸葛清岚再暗中将自己救出。但让赵谦没料到的是,他们竟然放自己离开。
赵谦等待片刻,见诸葛清岚迟迟不出现,刚打算回去寻找,回头便看见一道倩影,正是诸葛清岚。赵谦快步走向前去,道:“诸葛姑娘,你怎么出现的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被他们发现了。”
诸葛清岚道:“我在暗处多观察了一会儿,以防他们派人跟踪。你的伤势如何?”
赵谦道:“只是皮外伤,无妨。对于刚才甄良所说,你有何看法?”
诸葛清岚也不答话,掀起衣角,打算扯下布条,赵谦知道她要给自己包扎,忙道:“不用……”
他话未说完,诸葛清岚已将布条扯下,一边帮赵谦包扎,一边道:“你又怎么看?”
赵谦颇觉尴尬,但也不知如何是好,便道:“我觉得他适才所说,不像是假的。”
诸葛清岚手指灵动,瞬间便包扎好,她微微一笑,柔声道:“你被他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