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赌
白鹤染确实是拿这个冷若南没有办法,打从第一次遇着这姑娘时她就被缠上了,一直缠到她大难临头,这姑娘依然不肯放手。这样子,像极了爱情。
但终究不可能是爱情的,冷若南说:“我是家中独女,我爹同我娘恩爱了几十年,就生了我这么一个女儿。我没经历过大家族内院儿的争斗纷扰,又因为我爹这官位的关系,我们家一直保持中立,所以与哪一府宅也没有过常来常往,这也就导致我没有几个真正的朋友。从小到大只管孤单一人成长,实在寂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有时候看到别人家嫡姐妹庶的掐架,都会觉得十分有趣,都会觉得那样才是人间烟火。而我家,太冷清了。”
白鹤染揶揄她:“上次宫宴你跟那几位小姐合起伙来挤兑我妹妹时,可没觉得你多孤单。”
“那几个?”冷若南都笑了,“说实在的,那几个我根本就不认识。当时可能是脑袋抽筋了,居然跟她们一起看不上你家妹子。后来我琢磨着可能是因为头一天我爹去红家化缘没化来,所以我心里隐隐的对红家有怨气,这才把火发到了蓁蓁那儿。不过我不是立即就改了,像我这种知错能改的好孩子也是不多得,你就别再提这个事儿了。”
她又举了举茶盏,像喝酒似的喝了一口,人也像喝醉了似的往白鹤染身边靠了靠,说话的声音更低了些:“如果当年苏家的事情要再重来一回,阿染,那我觉得这样的皇上拥不拥护他也没什么意思。我爹说凭你跟十殿下的关系,凭你对东秦的付出,不管是什么样的错误皇上都是可以原谅你的。所以他猜想,问题肯定不是出在你这里,十有八九是你那个不叫人省心的爹惹了大祸,要诛九族。”
她偏过头,认真地对上白鹤染的眼,“可我觉得你不应该算在这九族的范围里的,你也就是姓白,但白家给过你什么呢?白兴言他养过你一天吗?”
白鹤染仔细想想,无奈地说:“要是按天来论,他还真养过,至少在我外祖父过世之前、在我舅舅还是太子的时候,他是好好的养过我的。”
“那么小不算。”冷若南一摆手,“咱们不说你是不是白家人,只说你为东秦做了多少事,也不说什么汤州和青州,只说你彻底解除了千年难治的痨病,这便是功德无量。当初皇家是怎么说的,说天赐公主做的是活菩萨才会做的事,就是烧香拜佛也不及公主你施予东秦百姓的这些恩典。如果立下如此大功劳的人都要被杀,那我看不到这个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看不到吗?”白鹤染轻轻在她手臂上拍了拍,“若真如你所说,当年苏家的事要重演一回,那也不能说是看不到未来和希望,只能说皇家无情,过去是我们想得太天真了。不是有句老话说么,自古无情帝王家,其实这话指的是帝王的家里,说是帝王家里只有君臣,没有亲情。那既然他们自己家都是没有亲情的,我们为何要奢望人家对我们有亲情?”
冷若南呵呵笑了两声,“阿染,你真这样想的吗?你甘心吗?”
“恩?”她愣了下,“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那又不是我家。”
“别装了。”冷若南撇了撇嘴,“如果你真认为那不是你家,你就不会这么难过。”
“我有难过?”她指指自己,“我哪里像是难过的样子?”
冷若南嘿嘿一笑,“有没有难过你自己心里清楚,又何必在我面前逞能呢?阿染,咱俩谁跟谁啊!我跟你说,我也就是个女的,要不然我就算顶着跟皇子抢媳妇儿的压力,我也一定要把你给拐到手。真是,老君家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这话说得声音大了些,坐在一旁的郑玉琳赶紧提醒她:“你小点声,怎么没喝呢就醉了?”
“我没醉。”她还是扯着白鹤染,“阿染,如果能过了这场宫宴,你得好好请我吃一顿,我还要去公主府玩,你必须分我一个院子。”
白鹤染点头,“好,都依你。”冷若南这才罢了休,笑嘻嘻地又去扯着白蓁蓁说话。
到是郑玉琳换了过来,压低了声音跟白鹤染道:“我父亲让我告诉你,东宫先生如今被困在德福宫出不来了,不过暂时也没有危险。德福宫里有太医院的人,他们并没有被限制行动,只是接替了东宫先生去看着老太后的命,有什么事会及时传消息出来,你心里有个数。”
不等白鹤染说话,韩靖荷也凑了过来,借着跟白鹤染分果子蜜的机会小声道:“两位殿下离京的事我叔父都知道了,皇上撒换了府尹衙门官差,现在上都城里巡夜的人全部都是皇上的亲兵,守城门的人也是,之前由二殿下统领的禁军都已经被换掉了。我琢磨着外头都是这样,宫里更应该如此。你进宫时有没有留意,能不能认出今在宫里把守的还是以前的人吗?”
白鹤染到真是留意了宫里的守卫,她不可能认得太多的禁军,但她记性好,不说过目不忘吧,至少看过一眼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印象。
她也以为宫里禁军会被换掉,毕竟如果都是君慕凛的手下把守皇宫,她想要从这里逃出去就太容易了。可意外的是,宫里的守卫并没有换,至少这一路从百仪门走到无名山脚下,看到了不少熟面孔,就是这千秋万岁殿的门口也是熟面孔。
她微微摇头,告诉韩靖荷:“宫里的守卫应该还是以前的那拨禁军,并没有太多变化。”
韩靖荷揪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我叔父说,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起初我还不明白,但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我到是琢磨出一层意思来。阿染你看,今晚这宫宴来了许多可,可是郭问天没来,二殿下没来,我仔细瞧过,就连跟郭家走得近的几位大臣也都没来。当然,那些大臣也不敢真的不来,他们还是派了家眷的,不过我瞅着那些个家眷认出了几位,都是他们家里的庶子庶女和妾室。阿染你说,这说明了什么?这里头会不会另有隐情?”
有没有隐情白鹤染不知道,但是韩靖荷分析得没错,今日的确是反常,各方面都反常。
她没有答话,只是用手用力地握了一下韩靖荷的手,心绪不言而喻。
白鹤染起了身,白瞳剪愣了一下,开口问她:“阿染你去哪儿?我陪你吧!”
她摇头,“我只是随便走走,不会离开大殿,不用跟着我。堂姐,你照顾好三婶和蓁蓁。”
白瞳剪点点头,没再要跟着,但还是跟她说:“风儿在对面呢,今日没有人陪着他,你要是看到了就同他说说话,我怕他一个人闷得慌。二叔二婶也快到了,你迎迎。”
白鹤染点叹了一声,“好。”想说不该让风儿进来,想说白家人就是太实了,人家请你们就来吗?看看郭问天,看看跟郭问天亲近的那些,谁来了?
她带着默语离了席,于本见了立即就要跟上,可是才一动突然肠子就抽了筋似的疼,试了几回都没迈开步,无奈之下只得转身跑出去找茅厕。关健时刻拉肚子,真是要了命了。
白鹤染回头的工夫看见了,不由得心中冷笑。她想要害一个人,简直太容易了。
看来她真的是仁慈太久了,久到所有人都忘了她其实是一个毒女,全身都是毒,从头到脚,每一根头发丝,每一片指甲,甚至一呼一吸,吐出来的也可以成为毒气。
她根本不需要寻找目标,这大殿里的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目标——
舞者的水袖,鼓手的鼓面鼓锤,穿梭在大殿内外的宫人的衣摆,所有的酒水,所有的茶点,每一样东西都可以被她所利用。只要她动一动心思,无药可解的毒素就会通过这些传递到千秋万岁殿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整个皇宫都可以肆意蔓延。
没有人能够阻挡得了毒脉传人散播毒素,她的毒可以下到无影无形,只要她想,哪怕说话间都可以让毒素传递出去。万千年传承的白氏家族,哪里是一个王朝就能够抵挡的。
她还在千秋万岁殿里不停地走动,默语在身后默默地跟着,偶尔遇到有相熟的人打招呼,白鹤染也会停下来面带笑意地寒暄几句。也有并不怎么熟,但却想近距离一睹天赐公主风采,或是想要套套近乎的,也纷纷走上前扯东扯西。
白鹤染并不抗拒这些,也并没有在这座大殿下留下丁点毒素。
冷若南说对了,她就是不甘,她不甘心自己努力经营近一年,为东秦立下汗马功劳,到最后却因为白兴言二十多年前的一个过错,牵连得她连自己的婚姻都保不住。
前世今生唯一爱过的一个人,就这样子被皇权生生夺走,她不甘。
从来都视君家为己家,对君家比对白家还要亲近,如今却要失去这个家,她也不甘。
她在赌,赌这一切是天和帝布下的一个局,也赌这个局最终要套住的,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