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心
院里没有理睬那几个瓜伯伯的聒噪,驾驶员依旧按原先的部门跑。案子越来越多,去年每人每月办六十来件算多了,现在几乎翻了一倍。虽然任务繁重,但出差多了,出差费每月平均1000元是有的,这样阿明心里头还是乐呵呵的。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跑死也心甘,跑死也心甘。”
当钱儿上交给老婆时,冬萍肉疼老公开车辛苦,阿明总是这样说笑。
天渐渐热了起来。伫立于杭州湾跨海大桥“海天一洲”的观光塔上,呈s型全长36公里的大桥仿佛长虹卧波,气势雄伟。远处雾茫茫的,分不清是海还是天;近处的海鸥发出尖叫,在辽阔的海面上翱翔;黄交交的波浪翻滚着,小渔船起起伏伏的;带点鱼腥气的海风扑面而来,空气有点粘滋滋的。
阿明站在塔上,远眺近瞰,心胸豁然。
他是随金法官去慈溪办案的,在慈东工业区办完最后一件事儿,没几公里就直接上了跨海大桥赶往上海。颜老师在上海,金法官也正好有只案子,于是赶过去——晩上他俩要好好喝几杯。
当事人早已安排好了住宿——国际饭店。
这饭店在南京西路上,建于1934年,曾是赫赫有名的“远东第一楼”,宋美龄、张学良、蒋经国等人都住过,阿明一个麻袋佬居然能住上这样的豪华名店,一看价格表,伸得出舌头却缩不了回去。
那还是刚参加工作,他与小兄弟第一次去上海游玩,就是站在这幢高高的赭红色的大厦下仰观,连军帽都掉落在地上了。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他好像一个大款了,腰板毕挺,与无数洋人擦肩而过,甚是得意。
“有钱就能任性。”阿明不由得暗叹起钱儿的好处来。
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房间小小的,洗浴盆里的水塞住下不去,全是肥皂水,洗个澡还不如连锁酒店来得舒服。
“唉!价钱那么贵,设施太老糟,好了个名气,又做耳朵1了!”
其他人的房间还好,没有严重堵水现象,就阿明没福消受,可房间都已客满,换也换不来,阿明只能将就过一夜。吃夜饭时,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牢骚满腹,都说这价钱住得不值。
饭店后面是小路小弄,都是老房子、小饭店,皮线乱七八糟挂在空中,还有晾晒的衣服。颜老师他们找了家看上去还不错的海鲜酒楼,点了不少海鲜,边喝酒边说糊话。
“风声放出来了,以后男女都要六十五岁退休了。”
“五十岁就眼花体虚,难找工作了,成了老西斯,就更做不动了。”
“应届毕业生每年六七百万,收费站、加油站什么的都智能化了,不用人工了,以后工作急个套找呢?”
“所以拼命去考公务员,做满三十年就好退休了。”
“苦了干体力活的人呀!”
“。。。。。。”
怪话一通,老酒喝饱,当事人带阿明、小刘去步行街上足浴。一般的县城只要七八十块,这南京路上最普通的足浴却要二百多块,而停了一夜的车子要收150块。阿明想起在安徽铜陵停一夜只收2块,不免感叹沿海与內地经济发展的不平衡。
当天赶到浙江平湖,入住白金汉爵大酒店,400块左右的标准间不知要比上海那家国际饭店好多少倍,房间明亮而又宽敞,洗浴房的水大洗得很舒服,而“南海渔村”的菜肴价廉物美,吃喝得甚是痛快淋漓。
“小刘,都半夜三点了,你到哪里去了?”
小刘回房间吵醒了阿明。小刘的脸儿红血血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眼神,并未回答。
“是不是又去潇洒了?”
“嘿嘿,你胆小,不喜欢那个。”
“眼下那个抓得很紧,不敢明目张胆了,这里还有?”
“嘿嘿,阿明师傅,手机都用苹果、三星了,谁还在用翻盖式手机,你这只破手机早就好扔进垃圾桶了。”
“好用就用着,反正能接听,能打出去就行了。”
“现在都玩微信了,我摇一摇,就能摇出附近的美女来了。”
“哦?那你摇到美女,刚才就潇洒去了?”
“嘿嘿。”
“小鬼头,你做人倒是真想得通噢!”
“做人弄啥西,吃了肚饱,玩了身爽。”
“部队里在怎么教育你的!”
“叫我用拳头打墙头,打水泥地,从五楼跳下去。第一次我脚都抖死了,不敢跳,班长数到3,就一脚头把我踢下去了。”
“那不是死翘翘了?”
“呵呵,从绳子上下去,还有保险带,以后胆子就大了。”
弯月悬挂在窗前,窗外的城市披着薄纱沉睡着。楼下是一片郊野,蛙声嘹亮,仿佛倾吐着对夏日来临的热恋。阿明辗转不能寐了,思前想后的。
“唉!如今的小年青和我们这一代人的思想完全不同了,穷的啃老,富的燎荡2,都成低头族了,代沟啊代沟!”阿明暗叹不已。
天气溽热,甚是燠闷,而В支4公交车全封闭,老爷车的空调又差,人挤人的更是难受。阿明被挤得了汗出淋淋、头昏脑涨,恨不得敲碎玻璃窗通通风。
去年的7月5日,一辆7路公交车在途经东坡路与庆春路交叉口时,车内突然起火燃烧,事故造成32人不同面积的烧伤。由于纵火只几秒钟就蔓延开来,后车厢的乘客慌乱中来不及敲碎玻璃逃生,这样便遭了殃。
全封闭的公交车安全有极大危险,在乍冷乍热时,驾驶员如果不开空调,空气不流通,难闻的气味弥漫,实在令人恶心欲吐。
而在月雅路、中心路、乔下线路口短短路上的三个箭头灯,设置极不合理,常常堵得人胸闷气塞。
“唉!都吃干饭的,都吃干饭的。”阿明挤在车上,一路埋怨。
好不容易到松合二组站下了车,天快黑了,雪雪亮的闪电就在眼前闪,哗啦啦的劈雷就在耳边劈。不久前,半山公墓里半山腰上的亭子里有人被雷劈死了,阿明一想起这事,心跳就急速加快了。
钱塘江上的雷电特别多,特别厉害,南岸的云与北岸的云相互撞击着,翻滚着往下压。那二里路都是小树茅草,没有住家,倾盆大雨伴着电闪雷鸣直下,阿明一路跑着,人已被淋得滥滥湿了。
回到家中,更令阿明惊心的是,老头子仰靠在竹椅上,呼哧呼哧喘大气,一张脸孔憋得像猪肺头,紫血血的很吓人。
“要不要紧?要不要紧?”阿明一看情况不妙,也不换洗了。
“萍。。。。。。萍。。。。。。叫她。。。。。。回。。。。。。来。”老头子有气无力地挥着手。
这个时候饭店最忙了,阿明怕有不测,只得打电话给老婆。
冬萍急匆匆地赶回家来,给他捶背揉胸,老头子渐渐缓过气来。阿明胡乱冲了个身,换了衣服,一问老婆,不要送医院,心里宽松了许多。
那饭菜是电饭煲里保温着的,只要烧只番茄蛋花汤就行了。老头子吃好就进去了,冬萍给他吃药,安顿好他睡下后,出来脸色有点凄怆。
“老婆,老头子现在离不开你了。”
“刚才他被打雷吓坏了。”
“是的,今天的雷好像就在我们头上打。年纪大了,阳气不足,老头子所以害怕。”
“他刚才向我交待了一件事。”
“啥个事?”
“他说他走后,呢大衣里还有三千块钱。”
“这可能是我们原先给他和老太婆的压岁钱。”
“是的。他说土葬到老家去,他要陪我奶奶。”
“恐怕不能土葬吧。”
“能土葬就土葬,不能土葬也只能火化。”
冬萍又去上班了,阿明竖起耳朵,听着小房间的动静,再无心思写书了。雷雨已经停了,但雨水还是滴滴答答的打在破遮阳篷上,叫人甚是心烦。
心头一焦烦,偏头痛就马上发了。剧烈的疼痛像刀子在割肉,根根血管似涨满的塑料管子要爆裂开来。阿明一想到脑溢血后那惨状,心惊肉跳,赶忙服了西比灵,然后躺在床上不敢动弹。
他在祈求老头子这时不要发病,更祈求自己的一生不要就此完结——那本《龙虎风云演义》书的夙愿还没完成啊!
“叮咚。。。。。。叮咚。。。。。。”
门铃响了起来,嘟嘟和宝宝就汪汪乱叫直跑到门口去。
阿明心一惊,起床打开门儿一看,又是收物业费的讨债鬼上门来了。
“物业费那么贵,服务那么差,你们只知道收!收!收!”阿明头痛,心中不爽,吼叫起来。
“监控装了,门卡也发了,各项服务正在改进,这物业费进住时是签好合同的。”物业的人说。
“那时我们进住,是叫没办法签的霸王合同,谁知道你们管理那么差,汽车都开到草坪上停了,群租房的人垃圾一包包都扔到遮阳篷上,花坛墙角边都种起了蔬菜,装修垃圾堆在那里没人收走,经济适用房收一块钱一平米太贵。”
“那只有通过司法途径了。”
“你们不用来吓我,90%的人都不交,那你们去起诉好了,我等着。”
阿明把物业人员轰了出去,躺了一会儿,头痛渐渐缓和了一些,便又胡思乱想起来。
他想起桑哥退休前的一句话来了,他说“人与自然的矛盾是雾霾,车辆与社会的矛盾是停车,人与人的矛盾是物业费”,阿明细细想想,还是有点道理的。
我种下一颗种子
终于长出了果实
今天是个伟大日子
摘下星星送给你
拽下月亮送给你
让太阳每天为你升起
变成蜡烛燃烧自己只为照亮你
把我一切都献给你只要你欢喜
。。。。。。
翻唱自筷子兄弟《小苹果》的舞曲又在楼下小河边的花坛里响了起来,这首歌好听,阿明倒是不觉得心烦,甚至脚儿还痒痒的。有些舞曲不好听,声音又太响,常常吵得他头昏脑涨,但他深知,经济实惠的舞厅随着社会的发展几乎消失了,所有的工人文化宫、工人俱乐部也几乎变成了营利的场所,租金贵得了吓人,小老百姓要娱乐去哪里呢,只能占领广场。
“扰民的广场舞,唉!唉!”阿明休息不好,站在窗口,看楼下的人跳舞,心头翻滚着对金钱社会的叹息。
他轻轻推开老头子的房门,见没啥大问题,于是便到楼下去看人跳舞。
跳舞的人不少,老老小小的有三四十个,排成一排排的,张手伸腿。可他们的跳法与舞厅里的舞儿大相径庭。阿明到时,一曲结束就散场了。放舞曲的是个精精瘦的老头子,一辆小推车上放着音响器材。
“大伯,你每天来放舞曲,有钱收入吗?”阿明好奇,问老头子道。
“一人每月收十块,用于电池什么的费用。”老头子收拾着东西。
“那你不是白辛苦?”
“这是爱好,在家闲着没事,出来活动活动身子。”
“过去你跳舞吗?”
“跳呀!以前住在拱宸桥,那里有好几个舞厅,天天跳。搬到下沙来住后,就弄点事体做做。你也会跳舞?”
“和你一样,现在不跳了。”
两人坐在花坛上,互递着烟儿,如同他乡遇着了知音,聊着跳舞的话题,竟忘了时间。
此后的双休日,阿明遛狗去总要看一会儿广场舞,有伦巴曲子起来时,他脚痒痒的上去带人跳几下,好几个小姑娘稀奇煞了,纷纷缠着要他带。年龄的差距感觉很美妙,似乎又把他拉回到了激情四射的年代,只是要照看老头子和写书,没有那么多时间娱乐,稍稍玩一回他就回家了。
【注释】
1做耳朵:杭州人对被宰的叫法。
2燎荡:杭州话,指大手大脚、吃吃玩玩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