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

  一入夏,天气热得就叫人害怕。因出租房电费是议价,每度一块,两老一来为了省钱,二来也怕受凉,所以不用窗机空调,而小房间没窗户,也没空调,更是像蒸笼一般。阿明会出汗,每天一块湿毛巾搭在赤膊的肩头,还是叫热,日日头昏脑涨。
  长长的艮山东路拓宽没几年,那些樟树、梧桐树都还小,几乎没有绿荫,灼热的太阳直晒下来,年青人都搪不牢,上了年纪的人更是吃不消。
  冬萍十五六里路每天赶来赶去,加上烧菜做饭汏衣裳,连着两天人翻佬佬1叫头晕,阿明甚是担心她被热倒了,天天上香,祈祷菩萨保佑她身体健康。
  冬萍的头颈里、背脊上已被阿芳扭痧2扭得了红一块紫一块,阿明看着肉痛不已,怪着自家一个大男人整天蹲在家里头像个小娘们。
  这天冬萍一回家就掼翻在床高头,胸闷气塞还呕吐。他一看急了,连忙向房东借了三轮车,把她送到九堡卫生院去。
  “老婆,天介热,我同阿芳说一声,你就休息几天,等好转了再去上班吧。”挂盐水时,阿明抚摸着老婆的手道。
  “不行啊!老公。一个营业员回安徽老家生伢儿去了,另一个刚来做没多久,没数不帐,店里还是要靠我。”冬萍忧兮兮道。
  “那盐水挂好,睡一觉看看情况再说,人还是不舒服,只有请假了。”
  “我已经好点起来了,只是担心家里头。”
  “有事老头子会打电话来的。”
  “老头子睡觉会动,空调遥控器又弄不灵清,只怕他们空调打低了冻出来。”
  “那我回去一趟看看,等些我再来接你回家。”
  “这样也好,你就表再赶过来了,好了后我会打的回来的。”
  “这种鬼地方,人影儿都不见一个,哪来的士?你还是等我来。”
  “那还有一瓶要挂,你慢慢来。”
  七弄八弄,冬萍回到家已是凌晨一点多了,睡了没多少时光,硬撑着起来要去上班。阿明再三相劝也没用,门“咣当”一声关上后,听着老婆走下楼梯去的脚步声,不禁热泪盈眶了。
  “没工作,全靠老婆,全靠老婆。”阿明内心甚是愧疚。
  这天晚快边,阿明夫妇正在遛狗乘凉,孙悦的那首《祝你平安》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阿明一看号码是小露打来的,以为是她来讨女儿的生活费了,看了一眼老婆后就接听起来。
  “雯雯两个月生活费没给了,来去不便,时间凑不好,这个我不会少的。”
  小露还没开口,阿明先说了,接下来就哦哦噢噢的一大通。
  “老公,小露打电话给你作啥?不是讨生活费?”
  “老婆,好消息!好消息!不是讨生活费。”
  “啥个好消息?”
  “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法院的庭长?”
  “记得,怎么啦?”
  “她告诉小露说法院在招驾驶员,如果我没找好工作,愿意去做,庭长帮我去管车的法警寿大队长那里说一声。”
  “老公,你就喜欢也适合开小车,这太好了!”
  “不过,五险是缴的,也是双休,但工资很低,一千块不到,杭州最低生活保障线那一点。”
  “为啥介少?”
  “这个我也搞不淸楚,小露是说年轻的驾驶员招不进,留不牢,所以招年纪稍微大一点的本市下岗人员。”
  “老公,保险八九百一缴,工资千把块,那也不错,适合你,至少能自混自了,再说到那个法院坐公交车也方便,我看去做。”
  “老婆,开警车我再欢喜不过了,抓起老赖来呜啦呜啦连违章都没有了!”
  “那啥个时光去报名?”
  “明天下午小露就帮我约好。”
  “好!好!明天我调休一天,陪你一起去法院。”
  “你比我会说话,你一起去就更加好了。”
  “老公,小露蛮想着你的嘛!”
  “嘿嘿,好老婆,你表想开去噢!”
  “你桃花运不错呀!”
  “嘿嘿,没官运,没财运,总要有一个运好一点的。”
  那法院在香积寺东路东新园正大门旁边,九环路北口坐В支4或69路半个多小时就够了。
  太阳光热烈烈的,车里有空调倒也凉飕飕的,69路坐到长城机电站后,穿出狭窄的中诸葛路就到了。
  寿大十分胖大,足有200斤,穿着警服甚是威武,他登记好信息后,就带阿明到地下车库去试车。那是辆普桑,在停着的警车中是最破的一辆。冲上车库的斜坡,院里一圈开后,下去倒车停位。
  “你明天就上班,开这辆142,归执行局管。”寿大说了一通收入和院规,最后道。
  阿明夫妻不停地“谢谢”,回红五月村前,去东新园农贸市场买了不少菜——晚上他俩要好好交庆祝一下。
  夜空晴晴朗朗几无云朵,月亮挂在窗前明明亮亮。走出保险公司一晃一年又七个月过去了,受尽无业煎熬的阿明面对着任劳任怨的老婆,心里酸酸甜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两夫妻举杯对饮着,虽是薄酒一杯,却有无限浓情聚淀在里面。
  喝着喝着,阿明想着这大辈子所过来的坎坎坷坷风风雨雨,鼻头一酸,竟呜呜咽咽起来。
  “老公,你怎么啦?”冬萍起身拿了毛巾来。
  “我又有工作了!工作了!”阿明忽然大喊起来。
  “老公,你这么激动作啥,两老都被你吓坏了!”
  “老婆,这一年半来,全靠你!全靠你啊!”
  “每个人都有落难的时候,乐天知命,保持心态,烦恼就会少些。”
  两夫妻相拥着,望着明月,心绪如潮,久久不能平静。
  有十个驾驶员,在一楼左侧的两个办公室里。执行局三个,一个姓章,56岁,企业內退人员,已做了四年,开帕萨塔,因警车号285,所以大家叫他“二百五”;一个姓任,与阿明同年,早他一个礼拜进来,开猎豹带铁笼儿的越野车。
  “阿明!你急个套到这里来吃早饭了?”
  公务员每月有150块饭菜津贴,临时工是88块。食堂很大,供应早、中两餐。阿明第一天去食堂吃早餐,有人喊他,定晴一看,原是小学同学桑哥。
  “桑哥!你在这里做呀!”阿明甚是惊讶。
  “做了三十年了,你来这里做什么?”
  “到执行局开车。”
  “哦,我知道,之前好几个驾驶员厌憎‘953’,都掼下钥匙走了,院里少人开车,办事员叫都叫死了。”
  “桑哥,‘953’是啥个意思?”
  “‘953’就是驾驶员每月的工资收入,少是太少了点,可上头定下来的,也就这样。”
  “你在院里做啥西?”
  “我现在在立案庭搞保全、送达,503室,有空来坐。”
  “好,好。”
  驾驶班班长姓陈,接送副院长的,阿明新入院,要开个见面会。
  “953!953!开会了!开会了!”机动组大家叫他“大疯子”的魏师傅到阿明这边办公室来喊。
  “开会,开会,三天两头开会,又没工资加的!”给法警队开车的大家叫他“小疯子”的小陈一脸的不高兴。
  阿明打了一圈长嘴利群给953们,大家就乱七八糟说开了。
  “年纪大了,发不了财了,到这里来混混日子。”
  “都是老西斯了,有车子开已经不错了!”
  “能够混到退休,安安耽耽开车,不出事体就好了。”
  “。。。。。。”
  出车通知的电话打了下来,阿明从车库里开上车来,在办公大楼前等候。上来一个秃顶老法官和一个实习生,要去闸口等四家银行查封帐号。
  阿明在中河高架上80码正常行驶,老法官姓卢,忽然拉亮警灯,揿响警报。
  “开警车就要像开警车的样子,这样慢悠悠的像开私家车,那一个上午四家银行如何跑得光?”
  卢法官催促阿明加速。寿大昨天再三关照,有些法官特别喜欢闯红灯跑快车,说方向盘在你自己手中,他们催快由他们去催,一定要遵守交规,安全行车。还说了一个故事,早些年,一个犯人逃跑,他开车与副院长、法警五人连夜追逃,深夜在江苏蒙城乡下的小道上超车,不慎翻入深沟,副院长死亡,他昏迷二十多天才被抢救活来,之后领了残疾证。
  “卢法官,高架上这么多车,快不起来。”阿明听着那刺耳的警报声,很不习惯,鼻上、手心都是汗了。
  “像大疯子、小疯子早就开到了,你之前开过什么车?”卢法官很不耐烦。
  “开过出租车和保险公司的业务车。”阿明实说。
  “按理开过出租车的人技术不差,你要慢慢适应,开警车一定要威风。来,来,来,靠边,我来开!”
  “这。。。。。。”
  卢法官自家开起车来。哇噻!120码!连续“嘭”、“嘭”地刹车,在车流中不停地按着高音喇叭像游蛇一样钻来钻去。阿明何曾见过这般威风的开车,坐在副座上心惊肉跳。
  “开车一定要双手握住方向盘,我看你一只手搭搭在上面,万一地上有石子,你再处理就来不及了!”卢法官教导阿明。
  “。。。。。。”阿明想这个老卢背时滴答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了高架后,连闯十来个红灯,在一家银行门口“咕嘎”刹住。
  接下来阿明拼命开,精神吊起,就觉得开得很累。他奶奶的,卢法官还要他加快。阿明心想之前几个驾驶员不要做了,一来工资少,二来可能要开快车太危险。
  “唉!赚钱不容易啊!”阿明暗暗叹息。
  最后一个银行的事办完,十二点已过。要赶回食堂吃饭,警报响着,连闯二十几个红灯,一到院里,阿明已累得直不起腰来了。
  吃好中饭,阿明回到办公室想打个瞌冲,二百五趴脚趴手躺在折椅上,没有规律的迷鼾像打雷一样响,根本无法闭眼。
  “笃。。。。。。笃。。。。。。笃。。。。。。”
  响起了敲门声,阿明拉开门,寿大走了进来,向几个驾驶员打了一圈红双喜烟,说抽软中华还是抽这烟好。
  “阿明,上午出车了没有?”寿大问。
  “出车了,跑了四家银行。”阿明道。
  “谁用车的?”
  “卢法官。”
  “是不是叫你开快?”
  “是的,是的。”
  “执行案件多,有时是要赶时间,这个银行一查封,当事人收到信息,就有可能把其它银行里的钱转走,所以该快还是要快的,但必须在确保安全的前提下。昨天我已关照你了,方向盘在你手中,自己掌握快慢,闯红灯等违章闯祸,那责任就是你的了,一定要牢记安全第一,记住!”
  【注释】
  1翻佬佬:杭州话,翻胃、要呕吐之意。
  2扭痧:杭州人对揪痧的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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