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裁

  阿明深知一切都完了,再争也没有用,点燃烟道:“其它赔偿呢?比如年休假、未缴养老保险、国假和超时加班等。”
  “这些都没有,如果你有异议,可与王律师谈。”江主任合上笔记本。
  “阿明师傅,我坐过你的车,又快又稳,但总公司要将驾驶员外包,也是没办法的。你刚才说的那些赔偿,只要有证据,可以赔;拿不出证据,就无法赔偿你。”王律师道。
  “我进公司头几年不签合同,后来签了两次也不给我合同文本,我为了这份工作,也不敢讨要,不过我出车都有记录,自缴养老保险也有商业银行的存折证明。”
  “王律师说得很清楚,除了一年一个月补偿,其它都没有,你想要,那你只有走法律途径了。”戴副经理点着烟道。
  “好!那我只有同你们打官司了!”阿明怒气冲天拍桌道。
  “你要打官司,这个我们也不好阻拦你,这是你的权利。”江主任道。
  再多说就显得做人无骨气了,阿明受过的挫折太多了,神经足以忍受各种打击,他并未流露出乞怜他们的样子,拉开门就走了。。。。。。
  新年到来前的最后一天,江主任收去了阿明的车钥匙。
  阿明噙着泪花看看工作多年洁净而又明亮的地方,与业务员小孙、小戚等人告别,黯然神伤地下楼梯到了三楼个险驾驶班。
  “阿明,明天不来上班了?”
  “公司一点人情味都没有!”
  “那我们搓麻将、打老k要少个战友了。”
  “。。。。。。”
  定富等驾驶员纷纷为阿明惋惜,要他与人力资源公司签了合同后再要求到公司来开车。阿明摇摇头,说一打官司,撕破了脸皮,好马不吃回头草,不可能再回来做了。
  阿明回望了二轻大厦最后一眼,依依不舍地去挤公交车回家。
  以往回家,油门一哄,一忽儿就到家了。这下没了车,很不习惯,也很失落。那到租住房要挤换公交车甚是不便,而且还要穿大街走小巷二十分钟,他回到家天已墨墨黑了。
  “老公,你不要伤心了,过了年再去找工作吧。”冬萍依偎在阿明的怀中,宽慰道。
  “老婆,工作惯了,这一下子丟了饭碗,空荡荡的好难受!”阿明抚摸着老婆的脸。
  “这段时间空着,正好把官司打了。”
  “我咨询了市长专线电话12345,还有劳动局、监察大队等,因为我公司是省级单位,所以先要去省里进行劳动纠纷仲裁,不行的话,下一步再上法院。我的情况还不到法律援助的地步,就是不能免费打官司,而请个律师起步价就是五千元。”
  “那急个套办呢?”
  “我决定不请律师,自己去打。”
  “你又不懂法,能打赢吗?”
  “我会研究仲裁、诉讼、劳动等法律的。”
  接下来的一个月中,阿明去书店买书,又在网上查看,头昏脑涨的总算把法律词语拨灵清1了,整理出寸厚的材料,连同精神损失赔偿在內合计10万元。
  “老婆,不对头呀!”这晚阿明抄写材料,眼泪直流,再三揉眼,就是看不清字。
  “会不会眼花了?”冬萍猜测。
  “之前有点糊,今天特别看不清,可能是吧。”
  “要不去眼镜店检查一下,如果是,只能配副老花眼镜了。”
  “那好吧。”
  “老公,你的右角白发都出来了!”
  “不可能吧。”
  “我拿镜子来给你照照看,你还不相信?”
  果然如她所说,有不少白发,冬萍还拔了几根下来。阿明拈着白发,忽然间觉得自己老了。
  “都是60****害的,投资富通银行亏损,想在a股市场圈钱1600亿,股市暴跌!鸟毛灰2公司还害我丟了饭碗!”阿明恨尽恨死,咬牙切齿日娘倒В乱骂。
  “老公,你表愁股市暴跌了,也表愁没工作了,我在做,一口饭总是有得吃的。”冬萍善解人意。
  08年金融大危机来势汹汹,令人猝不及防,上证股指从6124点直泻到5500点左右,山河皆绿,哀鸿遍野。房价也有下跌趋势,而四月份要缴经济适用房的钱了,这叫阿明夫妻心急如焚。
  幸亏有个台州婆很喜欢阿明这间房子,几乎不还价,以1万3千一个平方的价格买了去。
  冬萍在东郊的红五月村找到了一间出租房,那是七堡郊农的集中定居点,几十排一式青砖黑瓦尖顶三层楼小洋房。阿明所租的房间在二楼,一大一小两个房间,一厨一卫一小客厅,月租550块,年增10%。于是挑了个黄道吉日,叫搬家公司搬了家,还放了8个大炮仗,一串百子炮。
  “老婆,你这么早骑电瓶车去四季青上班,这一带人影稀少,路高头你千万要注意安全噢!”阿明一时没找到工作,靠老婆吃饭了,甚是心疼她。
  “你将房子装修的钱都投入到股市里去了,32万这么多,就在家安心炒股,管牢大人,工作嘛,等官司打好了,再去寻。”冬萍通情达理。
  阿明全部家产全炒股了,自然在梦想成为“谢百万”的同时,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墙上贴满了买进卖出的图形和各种炒股技巧,每天研究股票到深更半夜。虽然有时脚痒痒想溜出去跳舞,一来没车子来去不便,二来老婆做到晩也累了不想出去,所以晚饭后就陪她和丈人、岳母到楼下的村道里去走走。
  劳动仲裁终于来通知了,阿明心想10万没得赔,至少3、4万总应该有的,心里头甚是高兴,一夜和老婆说悄悄话,还大干了一番。
  春雨柔和地飘落在窗玻璃上,В1快速公交车驶出杂乱的艮山东路进入高楼林立的环城北路后,离马塍路省仲裁委员会越来越近了,阿明似乎看到了赔偿款在眼前闪舞。
  这笔钱现在对他来说很重要,因为卖房款投入股市不久就被套住了20%,割肉不来,失业金虽然能领7个月,可不够缴房租和养老保险,而老婆的收入要开伙仓和给大人看病买药。
  赔偿款一到手,保险公司做了那么多年就划上了句号,也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
  马塍路上高大的梧桐树绽开了片片嫩叶,麻巧儿在枝叶间欢快地蹦叫着。这仲裁自开庭后他等得心都焦了,好在有结果了,一切都快结束了。
  踏上红木楼梯,就听到了哭闹声,有七八个农村务工女子在仲裁庭前围着仲裁员又哭又闹。阿明竖耳一听,原来他们被服装厂回报后拿不到赔偿金,输了仲裁。他马上紧张起来,心慌卵跳地进入仲裁室。
  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他的赔偿金是“o”!
  “连一年一个月的补偿金都没有,为什么?为什么?”阿明头脑立即炸开了,喉咙梆梆响直问女仲裁员。
  “你的合同是自然终止。”
  “那其它呢?”
  “你单方面举证,证据不足。”
  阿明跌跌冲冲出了大院,天昏地转,脚光儿都发软了,差点儿被一辆驶来的奧迪车撞倒。
  “妈勒个В!你开车不长**呀!”
  阿明跑上几步,一拳揎在后箱盖上。
  他这时眼睛血红,脑袋爆炸,好想打一架,出出恶气!
  “咕——嘎!”
  汽车刹住了,跳出一个圆头大汉来,嘴里嘟囔着,气势汹汹要来抓阿明的衣领。阿明一把豁开他的手:“这么小的路,你开车开得介介快,要报死去呀!”
  “你小子嘴巴干净些!”大汉手指着阿明的鼻子道。
  “你有一辆奥迪很岸伟是不是?老子在开奔驰时,你还在穿开裆裤呢!”
  这时有几个被车子溅湿了裤子的男女上来,纷纷指责那大汉,而被堵上的车子喇叭鸣得震天价响。那大汉理亏,便钻进车子一蓬烟走了。
  阿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走到西溪河下的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看着裁定书,热泪在眼眶里打转。
  早知仲裁会输,还不如当时拿了12600元补偿金,然后与人力资源公司签了合同再回保险公司开车,管它是低人一等的临时工,饭碗头总不会丟了,可世上没有后悔药。他不甘心输了仲裁,正好不远处有家法律咨询处,便走了进去咨询。
  那女的法律工作人员看后道:“你打官司的主体不对,被告是团险,其实团险早几年已从个险分离出来成为独立法人公司,主体有变更,所以第一被告应该是个险,第二被告是团险。”
  阿明被搞得稀里糊涂了,脑子里就像一泡浆糊粘得乱七八糟。
  “那打到法院去,能不能赔?能陪多少?”
  “你没有合同文本,没有不年休假的旁证,也没有节假日加班加点领导叫你出车的签字条,你单方面说了没用。我看赔是能赔一点,但叫个律师五千块,打赢了所剩也就无几了。”
  阿明欲哭无泪,那法律书啃了大半个月,眼睛都啃花了,还是一字半解,这样的结果真是意想不到。
  “劳务派遣!唉!好端端在做,出了个劳务派遣,被它搞成了这样子,命苦呀!”
  阿明垂头丧气喃喃自语回家,到家门口时忽然感到肚痛想喳污,可厕所被丈人老头用着——他一进去,没十分、二十分钟不会出来。
  阿明实在熬不住了,那村里又没有公共厕所,便提着裤带来刹不及跑到楼下的树林里去方便。
  他长舒着气从林子里出来,一只杂交的白色的龌风鸡糟的小京巴狗跷着一条腿儿想往林子里去。
  “滚!畜生!”
  阿明知道那流浪狗想进去干什么,捡起一根树枝赶跑它。那小狗儿夹着尾巴一跷一跷地拼命跑,不时回过头来可怜而又惊慌地看他。
  “吃污的狗,老子打死你!”阿明要把愤怒全出在它身上。
  冬萍下班回来,推开门不问仲裁结果,却道:“老公,楼底下门口头一条小狗儿好脏,好可怜。”
  “哦?那是条流浪狗,腿儿大概被电瓶车什么的轧过了,好像在烂。”
  “要不要带它回来?”
  “臭都臭死了,带回来作啥?”
  “它可怜。”
  “你是不是想收养它?”
  “我在四川时,家里有条小花狗,很会追猫。”
  “好了,好了,人都快养不活了,还去管狗。”
  “仲裁结果怎么样?”
  “一分钱没有!”
  “啊?不可能吧!”
  “不骗你!这是裁定书,你自己看。”
  “怪不得你不给我电话,怕我伤心?”
  “是的。”
  “那急个套办呢?”
  “上法院去!”
  “证据不足,看来打不赢。”
  “打得赢要打,打不赢也要打!”
  夫妻俩嘀嘀咕咕说话一直到后半夜,决定不请律师,死马当活马医,托朋友、邻居去找找熟人,通通法院的关系。
  春雨几乎没停过,房间里潮扭扭的,人身上粘答答的,叫人甚是难受。
  “老公,那小狗儿在门口三天了,刚才我看它在发抖,我想。。。。。。”
  “你就是想养狗!”
  “再下去它肯定饿死了。”
  “好吧,随你,我可不喜欢狗!”
  “好老公,那我去带它回来了。”
  “它身上跳蚤都不少呢!”
  “那我先带它去七堡镇上洗个澡,饭你先烧上,菜等我回来炒。”
  天都黑了,冬萍才带着小狗儿回来。那狗洗过了,皮毛白中带几块淡黄,腿儿包裹着。
  “多少钱?”
  “洗一洗二十五块,一支药膏二十块。还有。。。。。。还有。。。。。。”
  “还有啥西?”
  “还有打几针一百五十多块。”
  “你呀!真是的,人都快没饭吃了!还。。。。。。”
  “老公,你看,它要你抱哩!”
  “我不来抱,万一跳蚤没洗掉,痒都痒死了!”
  “不会的,它现在干净了。老公,我想给它取个名字叫‘嘟嘟’,那也是四川小花狗的叫法,响亮,好叫,你看好不好?”
  “‘嘟嘟’、‘滴滴’、‘巴巴’,随你叫它什么!”
  冬萍炒菜去了,嘟嘟跷到这,跷到那,张着大大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然后在桌边蹲伏下来。楼下邻居在门外锁着一条大黄狗,叫声很响,它一叫,嘟嘟也跟着叫几声。
  “人都养不活,还弄条狗来养养。”阿明不敢明说,肚里暗忖道。
  【注释】
  1拨灵清:杭州话,弄清楚、搞明白。
  2鸟毛灰:杭州人对垃圾的一种叫法。鸟,读“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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