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舞

  寒风呼呼地刮了起来,水杉林已是光秃秃了,只剩枝枝杈杈朝着灰蒙蒙的天空。眼前的芭蕉树虽长高了不少,但不少枯黄的老叶儿耷拉下来,遮蔽了些许坟头。不远处的钱塘江也是雾茫茫的,看不见江上的鸟儿飞,偶尔能见到一叶舴艋穿出雾来,在江上悠悠荡荡。不过,后头的山色依旧是青青的,虽然有些轻雾飘浮着,还是给人以生生不息的感觉。
  这是个冬至日。
  按杭州风俗,三年之内都属于新坟,上坟祭扫要在正清明、正冬至;三年一过,则是旧坟了,随时都可以祭扫。
  冬至虽没有清明上坟的人多,但扫墓的人仍然不少。
  莲子的墓前摆满了祭品,有鲜花、水果、糕饼,也有红烧鲫鱼、茶叶蛋等,红烛在冬风里闪烁着,黄香飘开缕缕青烟,当元宝纸烧起来的时候,烈烈的火光映红了她那张遗照。她慈祥地微笑着看着子女们,叫子女们哽咽难语。
  祭扫姆妈完后,阿明顺便去阿琴的坟头转了一转,放了一束花,上了三支香,烧了一把冥钱。
  当天后半夜,阿明做了个梦,梦见他在花港观鱼公园里,仙音曼妙中,阿琴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裙,脚踩着一朵白云,从翠翠绿绿的柳树叶儿里飘落下来,朝他甜甜地微笑。他激动万分,上前去迎接,想去牵她的手。她往后飘移着,虽然伸着纤纤玉手,但始终离开他寸许。他跑上一步,想抓住她的手,忽然就掉进了碧波汹涌的湖中。
  阿明惊醒过来,一身汗透。望着窗外朦朦胧胧的西山,他回想着梦境,也许白天去坟头看望了她,所以她来表示谢意了。
  都说人死了,魂灵不灭,那时阿明再三劝她戒毒,可她一意孤行,最终害了自己,或许她在天堂,抑或在地狱,念着阿明,所以选择了他俩起情的地方,来与他相会。
  之后几天,阿明的眼前老是浮现出这梦境来,茶饭不香,情绪很是低落。
  “阿明,这几天你老是皱着眉头,闷闷不乐的,有啥个心事呀?”这晚在三墩歌舞厅跳慢四,阿芳似乎看出阿明有心思,抚摸着他的胸口,轻幽幽问道。
  “哦,没啥心思。只是冬至上坟回来后,总觉得做人很空。”阿明柔摸着她的背腰,搪塞道。
  “舞跳好后,送阿仙、小郭回家后,我们去桂花火锅店吃火锅去,我帮你解解闷。”
  “算了吧,我肚皮不饿。”
  “喝点酒,聊聊天。”
  “那好吧。”
  跳舞完了,他俩进火锅店刚吃,阿明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一看是青皮甘蔗打来的,便接听起来。
  “阿明,你在哪里?”
  “我在桂花火锅店,同阿芳喝夜老酒。”
  “那我马上过来。”
  过了没多久,青皮甘蔗到了,屁股后头居然跟着小雪。他俩的脸色都忧佬佬1的,像是出了什么事儿。阿明叫服务员添加两副碗筷,叫他们坐下来一起吃。
  阿明:“青皮甘蔗,今天不是周末,小雪急个套走得出?”
  青皮甘蔗:“阿明,今天要你帮个忙了。”
  阿明:“帮啥个忙?”
  青皮甘蔗:“小雪夜里头在你家过一夜可不可以?”
  阿明:“小雪在我家过夜?急个套一回事?”
  青皮甘蔗:“事情什个套的。下午小雪调休出来,她老公可能之前就有怀疑了,说有急事儿寻她,打她单位里寻不到,打她手机,恰巧她调到静音,放在包儿里没听到。回家后,她老公问她下午在哪里,她说在单位里,这一下事儿就黄出来了。她不承认与男人在一起,两人吵得一塌糊涂,她老公居然拿菜刀要劈她,她就逃出来了。我家里又带不回去,就在你家里过一夜,阿芳陪陪她,没问题吧。”
  阿明:“没问题!没问题!那阿芳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阿芳:“好,我就陪小雪。”
  阿明:“青皮甘蔗,这事儿弄出来了,那你们打算急个套办?”
  青皮甘蔗:“明天小雪回家去,看她老公气头有没有消一点,如果情况不好,小雪就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再说。”
  阿芳:“小雪,你也不要太害怕,只要牙齿咬牢,不承认外头有男人,你老公没证据,也拿你没办法的。”
  小雪:“我不会介傻承认外头有男人的,我也不怕他,大不了离婚,现在社会上离婚又不稀奇。”
  阿芳:“为了伢儿,好不离婚最好不离婚,真当闹到无法解决了,再考虑这一步。要不,我明天陪你回去,以免出事儿。”
  青皮甘蔗:“阿芳,你能陪小雪回去最好不过了,就说小雪调休是为了你的事,而小雪之所以说在单位里,是有些事儿不好直说。比如说,小雪是在帮小姐妹做电灯泡之类。”
  阿明:“以阿芳做挡箭牌,我看这样最好了。小雪,你就同你老公说,下午小姐妹有事儿,要你做个电灯泡,这样或许能蒙混过去,即便你老公不相信,也发不起大火儿来了。”
  阿芳:“小雪,明天你回去,我会说你今晚睡在我家里。”
  三个人这样那样纷纷替小雪出注意,火锅吃完后,就上阿明家。到了家里,又嘎说唧说说了不少。青皮甘蔗回去后,阿明将卧室让给了阿芳和小雪,自家在客堂里打地铺睡。
  “唉!男女跳舞没好事儿。”阿明喃喃自语。
  过了子夜后,小雪的手机不停地响,原是她老公来寻她了。这显然是个显示清白的好时机,当第三遍铃声响起后,小雪接听了电话。由于关着门儿,小雪与她老公叽叽咕咕的阿明听不甚清楚,后来换了阿芳说话,才隐隐约约听清几句,大意是小雪在她家中,明天送小雪回家,反正阿芳都是在胡说。
  三天后,小雪的风波平静下去了,阿明却晦气粘上身来了。
  公司老总换人了,新老总姓方,原是省分公司的副总,后到上海团险部去工作,他的家住在杭州的钱江新城,这次调回到杭州当老总,除出一些生活用品,还有一个新买的书橱要搬回来,这个任务办公室江主任就交给了阿明和一个保安。
  阿明和保安一个老早就蹦到上海去了,把方总租住房里的皮箱、书籍装上面包车后,方总带他们去徐家汇一个家具卖场提大书橱。那木板好几块包在一起,不知是什么木料,十十重2的,三个人吭哧吭哧,吃吃力力总算搬上了车。
  吃了一碗面儿后往回赶,到了钱江新城,车子开到陡底,离电梯还有三四十米,有几个老老高的台级,方总拿了皮箱先上18楼整理放书橱的地方去了,阿明和保安将木板慢慢交搬进去。搬到后头,阿明不做惯力气生活,加上不停落地开了六七个小时的车也吃力了,累得了油头汗出,乌珠都快翻白了,脚儿在台阶上一软,腰儿马上扳牢了,实实硬的要弯也弯不下去了。他知道腰肌劳损又犯了,暗暗叫苦,一只手儿托着腰儿,硬撑着把最后几块板儿拖到了电梯口。
  回到家中,一躺到床高头,就起不来了。阿芳知道了,傍晚的时光,就打包带了饭菜来。忙了一天,身上很脏,也有汗酸臭,阿芳又扶着阿明汏了个浴,换了衣裤。
  “阿芳,我这腰病是老毛病,看来不躺上十天半个月好不起来,家里头从来不开伙仓,吃饭也只能靠你了。”
  “阿明,我会照顾你的,你安心养病好了。”
  “你白天要去看店的,介远的路坐公交车赶来赶去也不方便,这样的,你夜饭多买点,早饭、中饭我自家会热热吃的。”
  “那也好。”
  以往躺个七八天,便能翻个身下床走动走动了,可这次躺了十来天,尽管又是吃药,又是贴膏药,依旧铁板一块翻不了身。那时只要夫妻恩爱一下,就奇迹般地好了,这次阿明见好不转来,就抱着这个念头与阿芳恩爱,结果不但没好,反而加重了。
  “阿芳,过去腰病犯了,只要同小露一做那事儿,腰儿就轻松了,这次好不起来,不知是啥个道理。”
  “阿明,要不那时你年纪轻,恢复快,现在年纪大起来了,就难恢复了。”
  “阿芳,这几天我经常在想,幸亏有你照顾,不然,吃饭都成问题了。假如再老起来,我一个人又犯了这病,那日子不晓得急个套过哩。”
  “你是不是想向定富看齐,寻个可以伴伴老的?”
  “之前没有这么强烈的念头,现在真的有点想了。”
  “那有合适的就找一个嘛。”
  “这个东西要靠缘分的,想找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阿明,在你没找好之前,我都会陪你的。”
  躺了半个月,总算能下床动动了。之后也慢慢交能到荷花苑去吃饭,并去莲花歌舞厅坐坐。
  傍晚时分,飘飘扬扬下起小雪儿来了。这天周末,阿明、阿芳应春桃之约,带着青皮甘蔗、小雪等一大帮人到星辰歌舞厅去跳舞。虽然雪越下越大了,但跳舞的人依然不少,定富带着小花也来了。
  “阿明,是不是同阿芳生活做得太多了,身体要当心噢!”
  “阿芳,阿明被你钳死了,腰儿都脱落了。”
  “年龄不饶人呀!再入去就更加弄不动了。”
  “。。。。。。”
  大家也不管阿明是搬东西伤了腰儿,以为他只是找了个借口而已,纷纷取笑阿明。阿明想想同他们也是燥解释,也随他们说去。舞曲开始后,就带了阿芳上去跳。
  “阿明,你腰儿还没好透,今天拉手、快三就不要跳了。”阿芳心痛阿明。
  “腰儿只是稍微还有点儿酸痛,没关系的。”阿明有些日子没好好交跳舞了,很是想跳。
  。。。。。。
  爱人的心应该没有罪
  为何在夜里却一再流泪
  每天抱着寂寞入睡
  生活过得没有滋味
  别问我是谁
  请与我相恋
  。。。。。。
  下半场的伦巴,是一曲改编自王馨平的《别问我是谁》,曲词凄婉,阿明与春桃上去跳。
  “阿明,你老是犯腰病,幸亏有阿芳照顾,将来老了急个套办?”春桃替阿明担忧。
  “过一天算一天,以后真的踫不到好女人成家,随便弄一个过日子算了。”阿明很无奈。
  “老了可能就是好差不论,只怕没份了。”
  “春桃,如果命里叫我做孤老头子,我也只能认命了。”
  “冬萍现在怎么样,你们还联系吗?”
  “有些年没联系了,不晓得她在四川过得怎么样。”
  “冬萍假如不回四川去,你同她还是蛮般配的。”
  “唉!命里没这福气呀!”
  跳完舞出来,雪下得很大,漫天皆白了,车顶上已积起了一层厚厚的雪。阿明摸了好几遍袋儿,却找不到车钥匙,急得鼻头汗都出来了。大家帮他到舞厅里到处找,也找不到。雪花飞舞着,天色越来越深,小雪不能太迟回去,阿明叫定富和春桃老公先把青皮甘蔗、阿仙、小郭与搭子送回家去,他和阿芳站在屋檐下想办法。
  “阿明,这钥匙应该有把备用的吧。”
  “有是有的,但是由办公室江主任保管着,这女人很难弄,半夜三更落个雪儿叫她起来去拿不好,再说车子停在舞厅门口,她知道了更不好。”
  “那急个套办?”
  “我明天一早去公司拿。阿芳,天这么冷,雪这么大,我们今夜就在旁边的喜得宝大酒店开个房。”
  “好!”
  站在大酒店高层的窗口,窗前全是飞雪,连不远处的运河也看不清了,宽阔的环城北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偶尔有一辆公交车驶过。
  “阿芳,自从冬至上过坟以后,我总感到很不顺,腰弄坏了,现在钥匙也掉了,马上要过年了,我看我们去灵隐烧个头香,求菩萨保佑保佑我们,急个套?”
  “好!把青皮甘蔗、定富、春桃他们全叫上,能一起去最好,他们走不出,我们就自己去。”
  “阿芳,在这样的雪夜里跳舞,是不是别有一番情趣?”
  “是的。和你在一起,刮风下雨落雪,我都很开心。”
  窗帘掩上了,房间已是温暖如春,灯光幽幽的正舒适。露水夫妻自阿明腰儿坏后还没有通气地欢爱过,便浸进浴缸里随波浮沉了。。。。。。
  【注释】
  1忧佬佬:杭州话,有些担忧、忧愁之意。
  2十十重:杭州话,非常重、很重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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