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

  忽忽西北风刮起来了,时不时还落场小雨儿,枯黄的梧桐树叶儿满街乱飞,景象又变得萧条了。
  阿明几乎把阿华忘记了,这天去大森林歌舞厅刚坐下,吃了一惊,阿华进来了,隔着他两张椅子坐了下来,朝他盯看了一眼,好像蛮不高兴的样子。他朝她点了一个头后,就装着不认识的样子。
  过了没多少时光,更令阿明吃惊的是,阿华的搭子也进来了,坐在吧台前的大树旁,离他俩有点儿距离,眼睛直盯着他们看。
  阿明一想情况不妙,看来阿华的搭子是来盯阿华的屁股的,决定不同她跳舞,以免弄出是非来。
  青皮甘蔗走过来在旁边坐了下来,轻交交问阿明道:“你原先的经理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天好像是来寻你的。”
  阿明给了青皮甘蔗一支烟儿,也轻交交道:“今天她的搭子在,就是坐在大树旁的那个,两个人好像在闹别扭。”
  “那你今天不要去叫她跳了,省得淘气。”
  “我有数。”
  跳舞开始了,阿明就叫了兰兰上去跳,眼睛眇看着阿华。她的搭子去叫她跳,她不同他跳,搭子讨了个没趣,便回到位子上抽起烟儿来。
  其他舞客看阿华给人吃红灯,就不敢再去叫她了。她就坐在那里,眼睛直盯着阿明。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阿明看着她那副吞头势,生怕她粘上来,便与兰兰连跳三只。到了第四只连步时,他到了厕所里去,抽完了一支烟儿再回到座位上,想想快半只舞过去了,阿华总不会再来倒叫转1,没想到她立起身来,一把拉了他就上去。
  阿明无奈,只得带她跳。他看着她这张喳污脸孔,好是尴尬。
  “吃饱逃走,没良心!”阿华狠狠道。
  阿明只朝她嘿嘿一笑,心想到底哪个没良心——你阿华把搭子晾晒在一边,没良心的是你,而不是我阿明。
  阿华的搭子两只眼儿跟着他俩转。阿明也不同她说话,免得被她搭子看到了难受,只是想舞儿早点结束。
  连步结束后,接下来是慢三步,阿明想去叫兰兰跳,阿华又拖住他再跳。出于礼貌,他也没办法拒绝,只得陪她跳。
  阿华的眼睛直盯着阿明,用手指尖儿狠狠地戳着他的手掌心,阿明被戳痛了,实在熬不牢了。
  “阿华,你戳我作啥?痛煞了!”
  “戳死你,没良心的坏东西!”
  阿明挣脱了她的手,多说多淘气,也不同她多说。
  “你哑巴子了?”阿华又狠狠捏了他一把。
  “阿华,你搭子在。”阿明熬不牢了,回了她一句。
  “他疯的!”阿华一张脸孔更难看了。
  她的搭子疯不疯同阿明也不搭介,阿明不去问她急个套个疯,顾着跳舞。慢三一结束,他就走到青皮甘蔗那里去坐了。
  青皮甘蔗似乎看出一点苗头来了,问阿明道:“那经理好像在生大气。”
  阿明本想来轻轻松松跳舞的,被阿华这么一弄,心里不爽,便道:“她同她的搭子在吵架儿,想到我这里来出气。”
  “你又不是她啥个人,到你这里来出气,一点道理都没有。”
  “女人家脑子搭牢起来,比男人家还要厉害。”
  “不过,我看她的眼色,老是盯着你,看来是很吃对你的。”
  “都霉干菜了,同她我还不如同兰兰。”
  “是呀!这么长时间了,兰兰对你还是蛮有意思的,我看她除出胸脯小一点,其他都还不错的,你也应该考虑考虑。”
  “兰兰是还正派的,只是性格有点儿孤僻,我和她合不拢。”
  上半场阿明没再坐回去,下半场迪斯科、恰恰舞一结束,他赶紧叫了兰兰上去跳,免得阿华来叫他。同兰兰连跳三只,跳完后,他同青皮甘蔗打了个招呼后,就直接下楼去了。在大树路上刚打开车门要上去,阿华的搭子上来了。他是个老头子,再说车上有铁制的方向锁,阿明一点也不寒他。
  “喂!跟你说几句话。”老头子拿出硬壳中华牌烟儿来,抽出一支给阿明。
  阿明没接他的烟儿,冷冷道:“我不认识你,说什个话?”
  “阿华你认识?”
  “原先在一个公司做过的,怎么啦?”
  “我和她好了快三年了,为了她我与老婆分居了。”
  “这关我什么事?”
  “那一次她和你在大森林见面后,就不理我了,我搏了她几次,她和你去外面跳过舞?”
  “我跳不跳舞你管得着吗?你该管的是她。”
  “可她现在甩了我。”
  “甩了你关我屁事!”
  “她没良心的,弄得我家庭七颠八倒,屁股掸掸就想走了。”
  “那你也可以弄得她家庭七颠八倒的。”
  “我是在弄她,不弄她这口恶气咽不下!”
  “那就好好地去弄吧。”
  “我希望你不要和她出去再跳舞。”
  “你刚才看到的,是她叫我的,同事,这点面子总要给她的吧。”
  “她是个翻脸不认人的贱货,你可别上她的当!”
  “呵!我跟她八竿子也打不到,什么贱不贱,什么当不当,跟我半毛子2没关系!”
  阿明上车走了,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腥臊气惹上身来,笑的是这老头子有趣,捧着个烂瓜当宝贝。
  “从来就没冷过,因为有你在我身后,你总是轻声地说黑夜有我,你总是默默承受这样的我不敢怨尤,现在为了什么不再看我,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你为什么不说话。。。。。。”
  回到家中,阿明刚想洗洗汏汏,手机上潘越云的《我是不是你最疼爱的人》的歌曲响了起来,他一看是阿华打来的电话,考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不接听电话。那歌曲停了又起,起了又停,反反复复多次,他觉得心烦,便关了机。
  到了半夜里,他开机一看,有好几条阿华发来的短信。
  ——阿明,为什么不接听电话?
  ——阿明,我心里烦,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阿明,你是不是还恨我说你有性病?
  ——阿明,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
  。。。。。。
  阿明看着短信,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一个人嗤嗤嗤地笑了,笑得很开心。
  “骚货!也叫你尝尝我阿明的滋味!”阿明甚觉舒畅。
  心烦的是第二天中午,阿明正在盲人按摩店里按摩,阿华又打来了电话,他连续按断了三次,接着便收到了她的一条短信。
  ——阿明,只要你理我,我都听你的。
  阿明觉得被一泡烂污要粘牢了,这是他不愿看到的结果,心里不免懊恼起来,便随手回了一条短信。
  ——话费没有了!
  那时短信0.15元一条,而通话双向收费,每分钟0.39元。过了几分钟,阿明的手机“滴答”一声响,移动公司的信息,阿华给他空中充值了300元。
  阿明正惊讶间,音乐铃声响起来了,是阿华打来的。这一下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后悔给她发了那条短信。打呆鼓儿的时候,铃声第二遍响起来了,他不好意思再不接了。
  “阿明,你终于接我电话了,我好高兴!”
  “阿华,你给我充话费作啥?我自己会充的。”
  “啊呀,阿明,300元算啥,你挣得少。”
  “我在盲人按摩,下午要跑好几个地方,要不你晚快边再打来。”
  “好,我六点半左右再打给你。”
  阿明按断了电话,心里头翻涌起苦甜相杂的滋味来。他正燥搁着,也需要有个女人来解性,可阿华年龄毕竟太大了。尤其她与搭子没断净,很容易弄出事体来,这种女人不好去惹,惹得不好把自己都像股票那般套进去了。
  “唉!这下如何是好?”阿明暗暗叫苦。
  晚快边,阿明在云雀苑的小店里吃饭,阿华的电话来了。
  “阿明,饭吃了没有?”
  “正在吃。”
  “吃好后,能不能陪我去大森林坐坐?”
  “大森林不能去,你那个搭子昨天跳完舞后找过我了。”
  “他这个疯子找你作啥?”
  “他问我是不是同你出去跳过舞,还说你没良心甩了他。”
  “阿明,这是个疯子,他的话你不要去听他,最近我家里就被他弄得了七颠八倒!”
  “他急个套弄得你家里不安耽了?”
  “我得了那个病后,怕老公生疑,家里闹出事来,就到澳大利亚墨尔本我女儿那里去住了一个月。在那里我询问了华人保健医生,他说阴虱病除出性传播外,个人身体不洁也有可能引起。我就在想可能是冤枉你了,因为舞厅里人杂,太脏,特别是大森林,我原先就亲眼看见后面的小包间里有女人的短裤捡出来。那些椅子很多是前面一个老板转让下来给小棕绷的,好些皮面、套布都破了,露出了破海绵什么的,舞厅里黑黜黜的看不清楚,其实脏得很,虱子完全有可能在破椅子上跳来跳去,跳到身上也不知道。阿明,你后来那痒急个套解决的?”
  “和你一样,把毛剃净了搽药。”
  “阿明,我从澳大利亚回来后,那个疯子老是打电话缠牢我出去跳舞,我都找个借口推托不出去。他很刻毒,就在我们吃饭时,或者半夜三更冷不防打进电话来。我老公怀疑了,那天抢过手机去,回打过去。那疯子什么都同我老公说了,还把我身上的这痣那痣也说得清清楚楚,气得我老公同我吵,要同我离婚。不仅如此,那疯子时常站在我楼下,有时半夜里混上楼来,朝窗户里扔沙子、石块,还有很臭的东西,吓得我们睡不好觉。我老公是个很要面子的人,明知是这疯子做的,也不去报警,就天天在家里骂我,准备搬家。现在我与他分床睡了,心里烦的时候,就想你。”
  “阿华,你老公那时在深圳搞女人,现在嘴巴歪了,走路跷了,搞不了女人了,而你在杭州搞男人。你到今天,男人两只手没有,一只手总有的吧,你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
  “只有你才那么多呢!”
  “我是光棍,跟你不一样。”
  “阿明,不说这个了,你出来吧,带我去金舞池跳吧。”
  “不去!”
  “为啥?是不是还在恨我错怪你?”
  “有点。再说你那搭子太会盯屁股,做事没理性,我担心出事。”
  “那不去跳舞,找个地方去坐坐吧。”
  “我不能接你,我的车大绿的,很好认,他看见过,一认就认出来了。”
  “那我打的出来,去哪里等?”
  “那你就打的到鼓楼下等吧。”
  阿明很不情愿地接上阿华,一哄油门翻上万松岭,在路边稍停,确信后头没有可疑车辆跟踪,便一阵风开到了玉皇山脚下,调好头。那里太安静了,不用说人,就是鬼影儿也没有,只有冷冷的月光透过古枫老樟斑斑驳驳地洒落在碎石乱草上。时间并不晚,然山峦已是沉睡了,唯有小山沟的水儿在潺潺而响,还有风儿吹动着林木的瑟瑟声。
  “阿明,今天你能出来带我兜风我真的好高兴!”阿华似乎忘记了阿明之前给她带来的不快,两只眼儿又放出光来。
  阿明对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她并不是很兴奋,拿出300元还给她,道:“阿华,我不想用你的钱。”
  “阿明,你这是干什么?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阿华硬是把钱塞进了阿明的口袋里。
  “我有性病,你不怕我再传染给你?”阿明吓她。
  “阿明,那次可能是不卫生造成的,我怕再传染,就不来找你了。”
  “真的不怕?”
  “不怕。我现在所怕的,一是老公同我离婚,二是那疯子缠着我。”
  “你这样能干的人,也会瞎了眼找了个疯子。”
  “那时看不出他会这样死乞白赖。”
  “那也要怪你自家见异思迁。”
  “你比他年轻,舞又跳得好,人往高处走嘛。”
  “都几岁的人了,还往高处走。”
  “我还很强么,我老公歪着嘴儿,淌着口水,我不想同他做么!”
  “那同搭子总可以做的吧。”
  “他都五十八了,那有你四十多岁好。”
  “我说你呀,就是骚!”
  “我就是想骚你嘛!”
  “把性病传给你!”
  “传就传吧!”
  “我看你呀,你。。。。。。唉!”
  “我还没老!”
  【注释】
  1倒叫转:杭州话,杭州舞厅几乎是男人邀请女人跳舞的,女人邀请男人跳就叫“倒叫转”。
  2半毛子:杭州话,半点儿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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