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色
秀云身穿一件咖啡色的呢子大衣,头发新近剪烫过了,波浪型头发到肩。她似乎消瘦了些,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但整个人儿依然给人以雍容华贵之感。
“秀云,你今天怎么走得出来跳舞?”阿明边给她倒水边问。
“他下机构去了,说是新春慰问,安排新年工作。”秀云脱着呢大衣道。
“那你又好轻松自由了。”
“现在我看到他就心烦,他不在我反而自在。”
“怎么啦?你好像有气?”
“这几天我与他在冷战!”
“什么意思?我不懂。”
“阿明,去,跳舞去!”
慢三步刚一开始,秀云就拉了阿明上去跳。阿明揣摩着秀云的话意,看来她与她老公吵架儿了,这是他最希望听到的。他俩不吵架,他就没希望得到她,而一吵,最好吵得你死我活,那么给她老公戴顶绿帽儿的愿望就有可能实现了。
只是他还吃不准冷战因何而起,冷到何种程度,便试探着问她,秀云却不回答,肃着一张脸儿只顾着跳舞。阿明也不便多问,以免引起新春不快。
黑舞儿阿明还是不敢带她上去跳,以免羊臊臭越浓,损了光辉形象,不利于日后邂逅美女,便点起烟儿悠悠抽起来。秀云说了声“讨厌”,就叫他上去跳。阿明惊讶地看着她那张肃肃起的脸儿,迟疑地不熄灭烟儿。秀云拿过他的烟儿来,一脚头踏乌,拉了他上去。一进黑咕隆咚的舞池,她便软绵绵地靠在他的肩上,一只手儿叉进阿明的衣服,在他胸口头不停地抚摸。
新年出新气象了,阿明有点儿猝不及防,在她火火炮1的耳边幽罗罗问道:“秀云,你今天没喝过老酒,脸儿好热呀!”
秀云另一只手儿在阿明的腰上扭了一把道:“热死你个坏阿明!”
“你老是说我坏,我其实只坏了你一点皮毛而已,可没坏到你肉里去呀!”
“去!坏那个卡拉ok厅的叫刘三姐去!”
“刘三姐也许已到广州去了,轮不到我坏了。”
“她去了广州?她在卡拉ok厅做做不是很好的,为什么?”
“有个旧情人千里迢迢来找她,带她去过幸福日子了。”
“那她开棋牌室的那个男人肯放她去?”
“嘿,这有什么肯不肯的,女人一根筋,一旦想法定了,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那你难不难过?”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她又不是我情人,也不是我搭子。”
“阿明,今天我心里实在憋闷不过,所以出来寻你跳舞。”
“你说你与你老公在冷战,这是为啥事?”
“都是你叫我去查他业务手机,有些事不知道也就不知道了,知道了就难受,就生气。”
“又是我坏?”
“就是你坏!”
“好,好,好,就算我坏。你查出问题来了?”
“我那小姐妹帮我查了他近三个月的电话记录。他出差的日子,晚上都有电话来往的,其中有两个本地电话,一个深圳电话和上海电话很可疑,凌晨三四点都在通话,时间短的半个小时,长的甚至两个小时,你说谈业务有半夜三更谈的吗?我试着用公用电话给其中一个杭州、一个上海的打去,都是女的,听声音也是小姑娘,肯定不是上了年纪的女人,心里就更加怀疑了。”
“那你去质问了你老公没有?”
“你叫我冷静,我没去质问他。”
慢四步结束了,他俩不便再谈,有些日子没在一起跳了,就痛痛快快跳个畅。有首并四步改编自千百惠的《走进咖啡屋》,曲调甚是欢快。
“阿明,明天不上班,跳完舞,我们找家咖啡馆喝咖啡去。”秀云要请客。
“秀云,算了吧,没车子,不方便。其它东西不说,光是一杯咖啡三五十块,被人杀猪犯不着,小店里一块钱买两包来喝喝就是了。”阿明不好意思。
“阿明,这样喝,那样喝,不一样。我印象中西湖大道上有家‘上岛咖啡’,你同青皮甘蔗说一声我们喝咖啡不一起回去就是了。”
“那好吧。”
从前进歌舞厅走到西湖大道上的上岛咖啡馆十来分钟。他俩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里面暖洋洋的,灯光幽黜黜2的,萨克斯音乐悠荡荡的,环境甚是典雅,几乎都是情侣。月亮静静地挂在窗棂外,光亮柔柔地铺洒在阳台上,更添了几分情趣。
“秀云,你们冷战,你老公肯定是个聪明的人,以后做事会更加隐蔽了。”阿明要怂缸火。
“我没有戳破他的秘密,只是找了个他不顾家的借口与他冷战,叫他也难受难受。”秀云锁着眉头。
“这样你也难受呀!”
“有什么难受的?”
“他晚上不来踫你,屁股朝着你,你会不难受?”
“他早就很少来踫我了,除非我主动,我们也只是草草了事。”
“他外面有女人,当然不来踫你了,你要,他就应付一下。”
“阿明,男人有老婆可以用,为什么还要去外面寻花问柳?”
“嗨!我说秀云你呀!不说了,不说了。”
“说么,说给我听听看。”
“唉,家花不如野花香,老草不如嫩草鲜呀!”
“是不是我已老了?”
“你老公有小美女围绕,在他眼里你或许是老了,可在我眼里并不觉得你老呀!”
“阿明,你说我怎样才能当场捉住他?”
“不要累死累活去做这种蠢事了,这点精力还是放在我身上好了。”
“我心有不甘。”
“有什么甘不甘的。你老公现在看来,如果说在外头没女人,杀了我头,我也不相信了。”
“阿明,你肚子还饿不饿,我们叫份澳洲牛排怎么样?”
“不用,不用,这些甜点、饮品肚子都已吃胀了,你想吃就叫一份吧。”
“那我也不吃了。”
秀云与老公有了裂缝,阿明虽然又白忙乎了一晩,但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在眼前跳现。眼下在前进歌舞厅,跳来跳去就那么几张熟脸孔,即便有几个有点儿女人味能叫他动心的,也已名花有主。而刘三姐突然去广州,这叫阿明又长夜难熬起来。
春节一过完,为了拓宽水漾桥至浣纱路这一段开元路的路面,城市改造拆迁办公室的人就找上门来了,核对户口,丈量面积。那时按户口上人数分配房子的,阿明户口上只有一人,那房子就是拆一还一,而迁到城区边儿去加4个平方,也就是说阿明以后的房子面积只有30个平方,属于孤老套,如果要扩大面积,那就要化钱买,新房要等一年半后才有。
青皮甘蔗、金彪先于阿明搬走了。阿明为了那60块一个月的拆迁安置费,东找西找,好不容易在望江门云雀苑找到了一间孤老套,月租300块,于是他也搬了家。
缸儿巷1号的房子阿明住了十七八年了,应该说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是在那里度过的,虽然洗洗烧烧不便,但邻里邻舍相处久了,毕竟有感情了,特别是江大妈、金彪他们,总是叫他忘却不掉。他上班下班,几乎都从老房前开过,有时停下车来,同还没搬走的邻居说上几句。直到那一片成废墟了,他不再往那里开。
春暖花开了,阿明这天与青皮甘蔗、定富约好,各带上套儿去黄龙洞茶室喝茶。定富带的是阿牛的老婆,青皮甘蔗带的是葡萄园那个女的,而阿明则带上秀云。
这是春雨初歇的天气,阳光柔柔地洒照在栖霞岭麓。青青翠翠的旧篁新竹在岭麓间错错落落,残留于枝叶上的雨珠儿在阳光下闪着晶晶亮亮的光。黄龙洞古朴的山门前有一巨石,上凿一大大的“缘”字,世人称之为“天下第一缘”。踏进山门后,只见草木茂密的山崖上,一只黄龙头鼓目奋髯,威武无比。一股山水哗哗地从龙嘴中喷泻而下碧池,万千滴水珠儿随风飘洒,点点滴滴落在人的脸上甚清凉。
黄龙洞多竹,有挺拔的大毛竹,有纤巧的菲白竹,还有紫竹、罗汉竹、笔杆竹等,诸竹中尤以方竹见奇。其竹体方节硬,最宜做手杖。在茂林修竹的簇拥下,重檐翘角的戏台高搭,不少人在观看黄龙越剧团表演的“投缘求喜”、“花轿迎亲”、“十八相送”、“结同心锁”等古装戏,金石丝竹声和着飞泉竹风之声,悠悠扬扬甚悦耳。
三对露水鸳鸯围桌而坐,嗑着瓜子,喝着茶儿,大多谈着舞厅里的趣事儿。
定富:“秀云,我听说为了h股在香港上市,公司要上升为集团公司了,你们团险要与个险分离,成独立的一支机构,那你的理赔组就是理赔部了,你要做部门经理了,工资又要加三四千。”
秀云:“公司干部流动性太大,到时也不知道做什么。”
青皮甘蔗:“阿明,你掘了个秀云也是福气呀!人么实惠,行当又这么好,到时两人的关系也该升升级喽!”
阿明:“不瞒你们说,我们至今还是同事关系,半个屁股也不是,升级想都没想过。”
定富:“阿明,你们两人好了时间也不短了,至少有一年半了吧,半个屁股快则三五天,慢的一二个月也就够了,你说没过关系,谁相信呢?”
阿明:“真的没有,没必要骗你们。”
定富:“秀云,阿明说你们至今白板一块,是真的吗?”
秀云:“我只是跟阿明好说,两人跳跳舞而已。大家高兴嘛,一起出来吃个饭、喝个茶什么的,真的没其他想法。”
定富:“那你们不是在燥跳吗?”
阿明:“秀云就是怕我拆散了她的家,所以坚守阵地。”
青皮甘蔗:“秀云,阿明不是个无知无识、社会上混混的,这点做人的分寸还是有的。年纪都不小了,该抓紧的也该抓紧了。”
定富:“秀云,我说句不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要是我换成阿明,一二个月內得不到,早就把你一脚踢开了,舞厅里年纪轻、漂亮的女人多得是,就凭阿明的单身,会找不到?青春尾巴不长了,白白浪费时间多可惜,也对不起这辆车啊!”
阿明:“定富,有些事要急也急不来,强扭的瓜不甜嘛!”
在旁边的“太白遗风”酒家吃好中饭,大家沿着幽深的曲径走。由于景区里有人管,那毛竹林里的春笋没人偷掘,多是多得了满林遍地都是。春鸟在竹林里婉转啼鸣,仿佛在向春风倾吐衷情;清澈的山泉从崖石间涓涓而出,汇向它心目中宽阔的涧流;岩坡上已绽开映山红来,在碧翠的山色中更显得艳丽如美女。
阿明与秀云在碧潭边坐了下来,竹色倒映在池中,都染成翠色了。从龙口喷出的瀑流直下数丈,在池中激荡起波澜,那发出的声响犹如玉珠入盘,在空山静谷里回响,美妙动听。飞珠儿纷纷飘散开来,在阳光下闪烁着眩目的色斑,落在了亭台楼阁之上。
“秀云,青皮甘蔗租住到永康苑去了,建国北路所巷口有家歌舞厅叫‘大森林’,他去过几次,说还不错。他来前进跳舞不方便了,以后就在大森林跳了。我现在租住的云雀苑,楼下是联华超市,超市下面的地下室里也有个很大的舞厅,叫‘望江歌舞厅’,我也去过几次,比前进好,价格一样,又方便,走下来只要五分钟,我也打算在下面跳跳算了。”
“阿明,那我下次想跳舞,就到望江歌舞厅来。”
“你赶来赶去会不会太累?”
“我自己会打的来,可你要送我回去。”
“那一定送,一定送。”
阿明本想借此机会不燥陪秀云了,以便在新的歌舞厅邂逅美女,没想到秀云还是要粘住他,并且要送她回家,又不好拒绝,这下苦相摆出了,打起了呆鼓儿来。
秀云看出了阿明的心思,拍了他一下肩膀道:“你是不是又不欢迎我来了?”
阿明回过神来,朝她不尴不尬地笑道:“嘿嘿,欢迎,欢迎。”
“我看你呀,就是想那个!”
“嘿嘿,湿手捏干面粉,湿手捏干面粉。”
“今天晚上陪我到大关公园那个舞厅去跳,好不好?”
“你是皇帝圣旨口,我哪里敢不依你?”
“这还像个样!”
大家又回到茶室喝起茶来,说说笑笑甚是开心。到了四点光景,定富送青皮甘蔗回去,阿明则与秀云直奔大关,打算在那里的建华砂锅店吃好饭后去跳舞。
【注释】
1火火炮:杭州话,像炮管一样滚热之意。
2幽黜黜:杭州话,幽暗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