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柔

  小洁温顺如绵羊,阿琴凶猛似母虎,各有所长,各有其趣,相得益彰,都叫阿明神魂颠倒,少一不可。
  阿琴已半个多月未有电话来了,阿明甚是记挂。这天他实在按捺不住想她,便试着打她手机,连打了好几次,回复都是已停机。
  “难道出事儿了?”阿明马上闪出了这一想法。
  他连续三夜到采荷她家下面去张望,都没亮着灯儿,看来确实东窗事发了。
  小洁不跳早舞了,下午几乎陪阿明在前进里跳舞,跳好后,到金彪店里吃一点,阿明去开车,她有时回家去,有时就在楼上等他半夜里回来恩爱。
  这一天,他在湖墅南路的花中城饭店接了一节生意去文一西路的湖畔花园,乘客是一男一女,都醉醺醺的。他们下车后,阿明开着车,只闻得有一股梆梆交的臭气,便靠边停车,下车来检查。他奶奶的,后座的门边儿吐了一大摊黑乎乎的烂屎。他恶狠狠地骂,正骂着,忽然瞥见自家座位边儿上有一点亮雪雪1的东西,便伸进手儿去一摸,原来是只摩托罗拉移盖式的手机。
  “发了!发了!”
  “富人救救穷人!富人救救穷人!”
  阿明捡了一票,高兴煞了,口中念念有词。这手机接客时,他看见那个男人在打,这显然是他掉下的,乱吐可恶,这掉落手机便是现世报。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飘洋过海来看你。。。。。。”
  那手机唱着《飘洋过海来看你》歌儿响了起来,阿明生怕他们回转来寻,立即关了机,爬上车子逃得个快。洗车店洗完车,他坐在车里摩挲起手机来,爱不释手。一个礼拜前,小洁给他买了两件休闲衫、两条西裤,也说给他买只手机,以便于联系,他坚决不要她买。
  “嗨!我阿明有手机了!”
  他正自语着,有两男一女来敲门,问绍兴去不去。他问绍兴具体地方,他们说进城的圆盘儿处。他要120块,高速通行费他们出。他们说80块,他要100块。
  杭甬高速到绍兴,差不多一个钟头。乘客下车后,他想省30元过路费,便走104国道经柯桥、钱清、萧山回杭。那晓得开过钱清,路儿在修,大路不通,他七绕八绕绕到了一条小道上,且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他摸不清方向了,想找人问路,快半夜里了,哪里见得着一个鬼影儿。
  他凭感觉开着,忽然轮胎刺溜一声,马上瘪了。那地方没路灯,黑是黑得了吓死人,风声呼啦啦的,树蓬里、杂草间嚓啦悉索响,好像有狼什么的要窜出来,更叫人心里发怵。他还没换过轮胎,一颗螺丝滑牙了,无论如何弄不出来,这一下急得他更是满头大汗了。
  他一点没办法了,忽然想到了手机,便开了机,打电话给胡老板。
  “胡老板,车子轮胎破了,螺丝滑牙了,弄不下来,急个套办?”阿明抹着汗儿。
  “你在哪里?我叫修理工来。”胡老板在打麻将。
  “我接了趟绍兴的生意,没走高速回来,从下面走,这地方我也弄不灵清是哪里?”
  “那只有你自家想办法了。”
  “这里墨墨黑的,车子、人儿都没有。”
  “那你只有瘪胎开到有修车的地方去,但钢圈肯定搞坏了,调一只200块,那要你拿出的。”
  阿明想哭都哭不出来了,马上关了机,就瘪胎慢慢交开。也不知道开到什个省道上了,总算看到了路牌,前头是萧山衙前。他庆幸没开错方向,就去镇上找了家修车店,换了轮胎。
  那时夏利车的轮胎是有内胎的,补一补也只要10块钱,这一下钢圈扭歪变形就报废了,要赔200元,他肉痛得要死。
  “祸福相倚,祸福相倚。”
  他一路嘟哝着,也没劲道做生意了,回到缸儿巷喝起夜老酒来。
  “阿明,你捡了只手机,这型号要两千多喽!”金彪拿了手机去看。
  “本来蛮蛮开心的,一只轮胎开破了要赔200块,又要白做两三天。”阿明觉得美中不足。
  “那你明天去弄张蕊片,Вp机也可以不用了,30块卖给我,我给儿子用,急个套?”
  “好吧,等我手机开通了,Вp机你就拿去,挂帐高头扣掉就是。”
  阿明开始用手机了,也学会了发信息,于是一空下来,就发几条温馨的信息给小洁。两人你来我往,都是些想呀念的,夹带着打情骂俏,倒也开心。
  只是阿琴的手机依然打不通,阿明好生想念,想她究竟发生了什么,总是难以安眠。这一天他休息,向小洁说了个假话,说大人家中有事,下午不去前进跳舞了,便坐27路车去龙井。
  是个多云的天气,一过茅家埠,上龙井的山坡,满目就是竹林了,青青翠翠的漫山遍坡。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照在叶儿上,闪着斑斑点点的晶光,阿明恍恍惚惚觉得就像是阿琴在浴室里谛视他的脉脉深情的目光。山风吹着竹枝儿摇来摇去的,也像是阿琴在朝他扭身摆头,而此刻的虫鸣蝉噪声,仿佛是她疯狂忘我的纵情之声。远处的坡坳里有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着梯级的茶丛和农舍,太阳隐入到云层里去了,那朦胧的优美更像阿琴玉体横陈的样子。
  汽车到了龙井,阿明揉了揉惺忪的眼儿,下了车。他在阿琴的店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踏进门槛去。
  这是阿明第三次到她店里了,那个女营业员已认得他,叫他坐,要给他泡茶。阿明说不用泡茶,并假说从翁家山小兄弟家下来等27路车,顺便进来看看阿琴。
  “阿琴进去了,快一个月了!”营业员说。
  “进去了?进到哪里去了?”阿明虽有预感,仍然惊讶。
  “戒毒所呀!”
  “她吸毒?”
  “她男朋友吸毒,把她带坏了。”
  “被公安抓进去的?”
  “她男朋友先被抓进去,她接着也进去了。”
  “在哪座戒毒所?”
  “好像在良渚。”
  “知不知道要多少时间?”
  “大概3到6个月,也可能1年。”
  “唉!好端端的人不做,偏要去吸毒。”
  “他们有钱,吸得起呀!像我们打工的,一染上毒瘾,那就完蛋了!”
  阿明与那营业员聊了一会儿,便告别出来。他既为阿琴吸毒而痛心,又为她被强制戒毒而高兴。他想找个日子去戒毒所探看她,但转念一想不妥,万一她与那个男人一起出来被探视,这岂不是自露马脚?
  时候还早,他便下坡去,到了龙井村里被乾隆皇帝所封的十八棵茶树那里看了一看。清澈的潺湲的山溪边,一排枪农房,家家开着茶馆。两边的坡头上,高高低低整整齐齐都是茶树,郁郁葱葱的很是悦目,鸟声清清脆脆的,也很是动听。
  “。。。。。。过去未来都像一场梦境,痛苦和美丽留给孤独的自己,未知的旋律又响起,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
  手机上,王杰《是否我真的一无所有》的歌声响了起来,他一看,是小洁打来的。
  “阿明,你回来了没有?”
  “快了,再半个小时就到家。”
  “那我过来了。”
  “好的。”
  莫负春光,抓住情,痛快爱。小洁的老公再过一个礼拜就要回国了,这几天他俩都在抓紧玩乐。
  阿明回到家,快5钟了,小洁刚搞好房间卫生,看着电视在等他。他对下午的事乱说一通,便和她下楼吃饭去。刚要出门,小洁忽然又回到楼上去了,阿明以为她去拿包儿什么的,就独自走进店里。点好了菜,他等等她还不下来,觉得奇怪,便上楼去。
  “小洁,你在作啥?”阿明进屋,看小洁站在窗前,掀开一点帘子在朝楼下望,有点吃惊。
  “阿明,你过来看。”小洁朝阿明招招手。
  “看啥西?”
  “你看,桥边那辆黑色的奥迪。”
  “怎么啦?”
  “好像是我老公的专车。”
  “哦?莫非。。。。。。会不会是在盯梢?”
  “可能是。阿明,你用不着慌,等车子开走了,我们再下去吃。”
  晚霞越来越暗淡下去了,那辆奥迪停在那里一动不动。阿明觉得不对头,便同小洁说,把菜拿上来吃了再说,小洁点点头。两人也没心思好好吃了,边吃边在窗口望。天渐渐黑了,那车子还在。
  “小洁,我下去看看,或许那车子里没有人。”阿明要去跳舞,心里焦急起来。
  “好吧。”小洁也急了。
  阿明叼上烟儿,装成散步的样子,荡发荡发往水漾桥头走。走近那辆奥迪,他一看,有人仰靠在座椅上玩手机,便记住了车牌号码,绕了一圈回到了楼上。他告诉小洁车里有人,是个四十光景的留着小反包发型的男人,并告诉了她车牌号码。
  “是不是的?”
  “是的。”
  “小洁,那看来我们的事儿你老公有数了。”
  “那也不一定。”
  “不一定?这已明当当2了,为啥还不一定?”
  “那男人追了我好多年了,想与我做情人,我老公***什么的事儿都是他告诉我的。但我在遇见你之前,根本没想过要与男人偷情。”
  “难道他对你不死心?还是另有企图?”
  “不管他,我们走!”
  “小洁,这样走不行,事儿马上黄出来了。美琴还在,你与她一起去,我迟点儿过来。”
  “这样也好。”
  “小洁,万一出事儿,你就说在小姐妹家,只要现场不捉住,就没关系的。”
  阿明叫美琴与小洁先去,他就坐在金彪门口看那车动静。约莫过了半个小时,那车动了,开了过来,在巷口稍停了一下,便无踪影了。
  “阿明,车子走了没有?”小洁一见阿明,就问。
  “走了,看来在我家过夜不行了。”阿明忧心忡忡。
  “我家也去不来,桂花城大门口有保安的,生人晚了进去要问,再说路也远,不方便。柳莺苑熟人多,马上就会传到我老公耳朵里的。现在严打高头,查房肯定紧,外面开房太不安全。阿明,我们小心点,应该不会有事的。”
  “我是不怕的,就怕你家里弄出事来。”
  正说着,小洁的手机响了,她一看号码,便走到楼下去,阿明紧跟了下去。
  “谁打来的?”
  “那个驾驶员。”
  “小洁,不论怎样,不能承认此事。”
  小洁接听起电话:“你好,有事吗?。。。。。。你跟踪好几天了?你有病呀!。。。。。。我在小姐妹家,我跳跳舞。。。。。。我的事用得着你管吗?你想干什么?。。。。。。你究竟想干什么?。。。。。。要十万?。。。。。。哈,你那根经儿搭牢了?。。。。。。想敲诈吗?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你就去告诉我老公。。。。。。好呀!你马上去告诉,我等你。。。。。。白日做梦!一分不会给!。。。。。。你再敲诈,我就报警!。。。。。。”
  小洁按了电话,这时的她,几乎没有慌张的神色,这令阿明很高兴。人在面临危机时,需要坚强面对,而不是逃避。小洁在他面前十分温柔,百依百顺,像只被驯服的母狮,此刻,她却十分坚强,几乎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样子。没有什么再可以对她不放心了——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值得阿明去喜欢。
  慢四步他俩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那漆黑一团并不能遮挡两情相悦的熹微,绵绵情语更是催燃着寒夜里的熊熊篝火。
  “阿明,我是前世欠你的,除出不离婚,我什么也不怕。”小洁依偎在阿明的怀里。
  “我知道,在贵族学校里受教育的孩子不能少了父亲或母亲。”阿明抚摸着她的脸。
  “是的,孩子是无辜的。不然,同学嘲笑她,冷眼她,心理会扭曲。”
  “不过,你对有没有文化似乎无所谓。”
  “真因为我那时光没好好读书,所以让女儿来替我读。而且,这社会继续这样快速发展下去,没文化就没前途,可能只有像我从前那样去摆摆地摊儿了。”
  “小洁,那个男人如果对你纠缠不休,你急个套办?”
  “你不用担心,我会对付他的!”
  【注释】
  1亮雪雪:杭州话,有些像雪一样的亮光。
  2明当当:杭州话,明明白白、明确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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