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舞
杭州的平湖秋月景点,在孤山之南,面临外西湖,有湖天一碧楼、四面厅、八角亭、御碑亭、赏月平台诸建筑构成,间缀树木花草、假山叠石,历来是赏月佳地,帝王将相、文人墨客留下了不少优美的诗篇。“月到中秋分外明”。金风送爽,皓月当空,湖天一碧,游人临湖而坐,啜茶茗香,打牌弈棋,乐而忘返。小子有一首《平湖秋月》,单赞这杭州西湖十景之一,诗云:
淸风戏碧涟,明月醉寒山。
船荡蓬莱外,笙悠岸柳间。
初更银汉灿,八月玉盘圆。
光逝无痕迹,杯空且尽欢。
阿明与小钟同居近一年,迫于生计,不得不分手。两人虽生活苦点,但很恩爱,世事难料,犹如昙花一梦,唯有泪两行。他百念倶灰,不是去赌,就跳舞,以排遣忧伤的心情和消磨寂寞的时光。其间他也笔耕不息,写那《龙虎争覇》(《龙虎风云演义》)一书,但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搁笔。他也想到去找心目中的白天鹅冬萍,可被穷怕了,她享受过荣华富贵,而自己这么一点收入即便吃两顿饭就没了,连与肯吃苦无所欲的小钟日子也过不下去,更何况冬萍了,于是打消了念头。然而,生活还得继续,男人也离不开女人,小钟起先还经常来,后来撞见了他似乎在找对象,就不再来了。正是:
只因花色招人眼,莫怨君心负妾意。
207.躲舞
忽忽已是深秋季节了,枯黄的梧桐树叶儿满地乱滚,躲在灶头间角落头的蛐蛐儿也有气无力地叫得差不多快断气了。阿明的心情也是这般地糟糕,他已懒得抹桌子、拖地板、折棉被,更不用说生煤炉、烧饭菜了。
楼下是马路,汽车开来开去的,还有中河边儿今日不是掘河东,明天就是掘河西,两条马路被这个单位那个部门没个计划地掘得千疮百孔,所以灰尘飞进窗子来,在桌子上、地板里上洒着了一层厚厚的灰儿。阿明有时赌得迟了,跳得累了,洗也不洗就钻进被窝里去,因此被头都黑黜黜的脏得自家都快看不下去了,但洗洗不方便也随它去,反正一个人睡。而吃饭几乎是在金彪店里头吃,不是韭芽炒猪肝,就是番茄炒鸡蛋,加一小碗榨菜葱花汤,一顿6块钱,米饭一碗两碗,倒是放开肚皮吃。
金彪:“阿明,你天天去跳舞,没打到套儿呀?”
阿明:“我看得上的人,她看不上我,朝我头摇摇;我看不上的,她来勾我,我也没劲道,也向她头摇摇。”
金彪:“美琴越来越要漂亮了,最近化了不少钞票去美容,做了啥个拉皮手术后,这张脸孔倒是白嫩了许多,年轻了许多,她都是为了引你上钩呀!”
青皮甘蔗:“金彪,阿明这点分寸抲得木佬佬牢的,美琴要同他坐在一起,粘牢他跳,他都坐开去,也东叫叫,西跳跳,我也觉得这样子好,在舞厅里能给人一个好印象。”
阿明:“搭子要么不找,要找就要找好的。假如我同美琴搭上了,万一有个好的出现,那就蛔虫朝下了。”
金彪:“阿明,美琴心里头恨是肯定恨你的。”
阿明:“我又没用她钞票,也没吃过她一顿饭,同她蔽不着1的,她有啥个好恨?”
青皮甘蔗:“她么想想年纪差不多了,该搞的都搞过了,搞畅了,想实实惠惠的找一个伴伴老,阿明又不想吃她软饭,一个人也自由,将来或许能找到更好的,也不急。”
金彪:“阿明,美琴每天一个老早来叫你爬起跳舞去,你们路高头一起走,这样子不大好吧,给人的印象你们好像是一对。”
阿明:“唉!我也想豁开2她,可是豁不掉呀!如果叫她不要来叫我,那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面子上就难看了,我想没必要同她弄得恶厉厉3。”
金彪:“那倒也是。不过,你总得要想个办法,离她远一点,要么赶紧去弄个女人,这样她也好死心了。她今天晩上急个套没同你们一起去跳?”
阿明:“她昨天说今天晚上到她姆妈这里去有点事。”
青皮甘蔗:“阿明,我在想,要么我们晩上调个地方去跳,对面后市街凤凰寺旁边的手帕厂二楼也有个舞厅,就是晚上要三块,不过听说有赠劵的。”
阿明:“那好,明天晩上我们就到手帕厂去跳。”
第二天一早,下着小雨儿,美琴“笃笃笃”又来敲门叫阿明起床跳早舞去。阿明推说下雨不想去跳了,美琴说小雨儿没关系的,非要他起来。阿明不好意思再推托,便起来随她去。跳舞的时候,她说大班的早场舞木佬佬好,约他明天去大班跳,阿明唧唧呀呀的,也不明确答应。
到了晚上,阿明在金彪店里吃好饭,假装到中河边儿去散步,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偷偷摸摸到手帕厂去。
那舞厅也是个劳保舞厅,离俱乐部一百多米路,在清真凤凰寺后门的对面。窄巷里的小墙门口挂着两只灯笼,走上楼梯再过个小天桥便进了舞厅。里面要比俱乐部大一倍以上,地是青蟹色的磨石子,一面墙上全是镜子,两边是像火车上的硬座一排枪地,进门后是十来张小圆桌,靠后墙头则是长长的硬座。音乐是录音机放放的,人是嗡起嗡倒总有二三百个,连天桥上也都站着人。那里面的美女多呀,年纪又轻,与俱乐部无法比。
那两个在清泰门外培训打架儿的长头发、小眼睛都在,前者大家叫他“阿三”,后者叫他“疯子”,各成帮派,每帮六七人,阿建夫妻也在,属于阿三的帮派。
快要开场的时候,阿明的小兄弟定富带着一个女人进来。阿明很是惊喜,寒暄一阵,知道定富离婚了,他老婆带了儿子去美国定居了,现在他在一家股份制保险浙江分公司里开小车,这个女人叫小朱,有老公,是他搭子。
阿明学舞时很认真,对音乐、节奏也有领悟力,加上小钟带得好,舞儿跳得虽算不上是老舞生,除出快三步没学会,其它马马虎虎还过得去。
“阿明,那个女人好像没搭子的,是单吊4,你好叫她去跳的。”青皮甘蔗看阿明不敢叫人去跳,幽罗罗对他说。
阿明一进舞厅,就被这个女人吸引上了。她约莫三十出头些,小巧玲珑,长发披肩,皮肤白嫩,穿戴端庄,笑起来甜甜的,很是可爱的样子。
“不敢,不敢。你看她这个男人叫,那个男人叫,跳得没停落。”阿明怕陌生,不敢站起来去叫她跳。
正说话间,美琴“蓬蓬蓬”地进来了,拖了一张小圆凳,一屁股坐在了阿明的旁边,那张脸孔好像阿明欠了她多还了她少似的。
美琴:“好呀!阿明,你们换了个地方跳也不告诉我一声,是不是在躲我呀?”
阿明:“美琴,我们临时三刻想到这里来跳的,躲你作啥?”
美琴:“这个舞厅好,阿明去,我们上去跳!”
阿明被她拉着上去了,连跳了慢三和并四两只舞。到了慢四时,他怕她拉他去跳,造成是搭子的不好印象,便走到门口的天桥上去吹风。青皮甘蔗、定富也出来了。
定富:“阿明,坐在你旁边和你一起跳舞的那个是你搭子?”
青皮甘蔗:“不是阿明的搭子,是隔壁邻舍,平常在俱乐部一起跳的,阿明怕被她粘牢不放,所以逃到这里来跳,没想到她找了过来。”
定富:“这女人还生得很不错的,看上去也很有钱,她有没有老公?”
阿明:“跟我一样,都是单身。”
定富:“她单身?那跳跳舞不会跳出事儿来,这样子的人做搭子最好了,你们两人看上去还很配的,为啥要避她?”
阿明:“定富,有些事你不了解,她太开放了,同男人搞七捻三太多,我对她没感觉。”
定富:“那就是说,你没弄过她,根本不想弄她?”
阿明:“是的。我怕一弄她,被她粘牢,好的女人就找不到了。”
定富:“舞场里你想找个做老婆的,你给我搞搞息算了,都是逢场作戏的,好到哪里算那里。你既然不弄她,三十似狼,四十如虎,她骚起来,迟早要被其他男人弄的。这样,给人家弄,还不如我来弄,阿明,你有没有意见?”
阿明:“她又不是我的女人,有啥个意见?不过,你有小朱搭子的,你还要再寻搭子?”
定富:“搭子有明搭子、暗搭子,男男女女都在偷鸡摸狗的,好说么就搭着,发现了,懊翻翻了,马上好调一个的,大家都是在搞搞儿寻寻开心的,脚儿要么不踏进,一踏进舞厅,就是拈花惹草,没必要一本正经做人。”
青皮甘蔗:“定富,你是光棍儿,倒是乱搞没关系,像我们有老婆的,这种事体就做不来了,不然的话,家里头就没得安耽了。”
定富:“有啥个做不来?自家小心点,不要做得太过分,搞几个要紧啥西?阿明,等些慢三开始,我叫美琴去跳几只,你叫小朱去跳,就说我带带美琴。”
烟儿抽抽,舞事谈谈。迪斯科、恰恰舞一结束,定富就叫美琴上去跳了。阿明按定富的关照,就叫小朱去跳。小朱这人舞跳得很好,定富是她一手带会带好来的,而且性子耐拖拖的,也很会谈天。而定富同美琴跳着,也嘀嘀咕咕地话语很多,还有点亲热的味道。
跳完舞回家,金彪店里坐。没多长时光,一辆白色的普桑咕嘎在门口停了下来,定富走了进来。
美琴:“你介快就送她回家了?”
定富:“察院前一炮仗路,汽车开开蛮快的。我们弄点吃吃,急个套?”
定富叫了七八只菜,大家便喝起夜老酒来。他和美琴坐在一张凳儿上,色迷迷地盯着美琴,不停地同她干杯,说着笑话儿,逗得美琴嘻嘻哈哈开心煞了。吃了些时光,定富还抚起她肩膀,摸起她大腿,美琴的脸孔血血红的,眼儿也骚迷迷起来,身子一忽儿歪到这里,一忽儿扭到那里,好像坐不稳似的。
金彪:“美琴,你今天捡到巧穗儿了,枯木又要逢春了。”
美琴:“我逢不逢春关你金彪个屁事!”
金彪:“老子饭店也表开了,明早跟了你们去跳舞!”
美琴:“你要挣棺材钞票,当心回去跪擦衣板!”
金彪:“老子现在要向老婆造反了,要把她丟到冰缸里去,趁还弄得动,寻两个来弄弄!”
美琴:“你还是到鸡婆店里去寻吧!”
阿明:“美琴,你们跳时,我在看,定富带你跳得像游蛇一般,穿来钻去,很活络,特别是伦巴,拉得真当好看。”
美琴:“阿明,定富的舞儿比你跳得好多了,又轻又飘,伦巴的动作又多,真当毛舒服。”
阿明:“那当然了,那时光我组织团员、青年跳舞,他就有些会了。”
青皮甘蔗:“美琴,想不想同定富来个一腿?”
美琴:“他有搭子的,弄得不好弄出事体来。”
金彪:“有搭子要紧啥西?钞票抢不来,人好抢的呀!”
美琴:“那倒也是。这个时光他搭子在陪她老公舒服了。有老公的人还在外头吃,我们单身的更应该吃了。定富,你想不想吃我?”
定富:“美琴,我现在搂着你的肩膀,摸着你的大腿,你说我想不想吃你?”
金彪:“美琴,定富回去也是一个人冷冷清清的,干柴傍着烈火,哪有不烧起来的道理?”
说说笑笑,已是子夜了。定富就挟抱着美琴上了楼去,呯地一声关上了小屋门儿。阿明虽然心里头酸几几的,但终于豁开了美琴这泡烂污,脑子轻松了许多。
【注释】
1蔽不着:杭州话,本意遮蔽不到,引申为相互之间没关系。
2豁开:杭州话,割裂、甩开之意。
3恶厉厉:杭州话,恶厉、关系不好之意。
4单吊:杭州人对独自一个人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