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车
小钟一到缸儿巷,便汏起衣裳来。邻居都认识,就热闹开了,尤其美琴,酸溜溜的,话语就更多了。
美琴:“小钟,阿明这人,其它没什个话语好说的,就是菜场里工资低点,条件不是太好,你东做做,西做做,没个固定工作,小伢儿的生活费也都要交出,日子只能苦过过了。”
小钟:“这种日子我过惯的,也无所谓苦不苦,只要两个人好说,阿明也说过,三年内不谈再婚,先这样同居着,相互有个照顾,这样我也觉得安稳了。”
江大妈:“小钟,阿明的前妻也不能说她懒,早出晩归,根本没时间买菜烧饭,还有这小水池,也洗不来大东西,很是不方便,日子也只能凑合着过,不吵架儿,开开心心,过得去,就算好了。”
小钟:“我也没什个大的要求,就是希望他不要再去赌,一个月挣来的工资没几场麻将好输,阿明也答应我的,说有合适的第二职业就去做,一下子找不到,就在家写写书,虽然没多少积存,但总不至于没饭吃的。”
美琴:“阿明做还是肯做的,就是第二职业恐怕不好找。”
小钟:“慢慢来,心急也没有用。”
小钟会说话,性格又开朗,老少都轧得拢,不到半个月,楼上楼下都混熟了。
阿明不去赌了,日里头就写《龙虎争霸》(《龙虎风云演义》)的书,写到第十二回“傅作义苦守涿州城#8226;张学良义献奉天府”,思路枯竭,就搁笔了。夜饭后与小钟没事体做,就到金彪店里去坐,看打老k、搓麻将,谈大头天话。
“阿明,你头颈高头旧的乌青块儿没退,新的一块又出来了,小钟介厉害呀!”金彪又寻起阿明的开心来。
小钟有个可爱的习惯,弄到最兴奋时,要使劲地嘬阿明的手膀、胸口和头颈,阿明想逃避也逃不掉,有时自家也处在兴奋之中,也顾不到那么多了。这样,上半身就性痕累累,老泡儿一看就有数帐了。
“做人么,弄啥花头,吃吃笃笃,正常正常。”阿明总是这样回答那帮赌伯伯的。
“小钟,碗盏少响响呀,响个一次也就算了,连牢一响,大家都眼热死了!”金彪啧啧。
“杀头鬼金彪!你不好将碗橱移些开的呀!你一天到晩弄到天亮才回家,你老婆不骂你的呀?”小钟反唇相讥。
正说笑间,美琴从外头回来,进店来点菜吃饭。自小钟来了之后,她彻底不自开伙仓了,都在金彪店里吃。
“美琴,阿明现在后半夜是热闹煞了,你这段时间急个套响声都没有了?要不要我来帮帮你忙?”金彪又去寻美琴开心。
“我说你金彪呀,阿明他们是新婚蜜月,夜里头当然热闹,你想热闹,下辈子再来过吧!”美琴不是好吃果子。
“哎呀美琴呀!男人家好弄到两只脚儿笔直,女人家一停电停水,做人就做光了。现在你看,豆腐雪雪白,海带滴滴绿,鸭血血血红,目鱼老老大,都是有毒食品呀,所以女人家现在四十多岁就有双停了,生乳腺癌的也越来越多,这两只东西一割掉,还有哪个男人要?所以你要抓紧热闹热闹呀!”金彪吓美琴。
“地沟油,毒面粉,你开黑心饭店的,要吃死你先吃死!”美琴不肯喳落。
“唉!我先吃死,我先吃死。早见阎王早投胎,迟见阎王多受罪,等到老来没人管,买块豆腐去撞死。”金彪自言自语,又唱起灰调儿来。
寒冷的北风越刮越凶恶了,那些梧桐树叶儿早就落掉了,剩下不多的卷缩着干瘪的身躯在风中呻吟,声音凄凉到了极点。天空总是阴笃笃、灰蒙蒙的多,偶尔有太阳出来,也是死样怪气的,像没吃饱饭而能量不足的讨饭子似的。
小钟的老板转让摊位了,新年快到了,不少店铺关了门,她一时找不到工作,便闲着在家,开伙仓的钱全靠阿明那一点微薄的工资了。不过,她很会精打细算,买菜总是到快落市的时候去,这时买剩下来的菜便宜。有时跟菜贩子讨价还价连阿明都觉得不好意思,可省着钱儿过,这也是不得已的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尽管生活拮据得一塌糊涂,可小钟总是哼着唱着蹦蹦跳跳上楼来,然后摊开蒸板1,将瘦肉上的血丝剔洗得一丝都不留,一刀一刀斩起肉饼儿来。差不多斩好时,再放些榨菜一起斩,然后在包好的千层包子上放许多葱花。她知道阿明最喜欢吃千层包子,所以隔一二天总是买半斤新鲜肉回来,做给他吃。冻肉不鲜,她从来不买。
她包的千层包子太好吃了,几乎和姆妈莲子包的一样鲜口。阿明除出偶尔去劳动路吃饭吃到,他自家也做不出这样的味道,所以常常夸奖小钟会做菜。而小钟不多吃,只吃一二只,其它七八只都留给阿明,就那么坐着眯笑着看他吃。阿明过意不去,有时拣给她吃,她总是摇摇头,坐到阿明的腿儿上去,搂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轻说“我身体结实得能上山打老虎,你天天要做功课,不吃点下去补补身子怎么行”。
“唉!生活虽苦犹甜呀!”阿明时常这么想。
小钟没工作,阿明有点愁,可如今千手不动了,洗洗汏汏买买烧烧都归她,像个皇帝老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她性格乐观,做事的手脚又干净利落,原先那些黑了锅底、黄了毛巾的东西,经她一擦一洗,都亮兮兮、香喷喷了。家里的顶棚纸儿都黄交交了,她买了白纸儿来,唰唰几下就糊得雪雪白了。又去旧货市场用100元淘了只半新不旧的窗机空调,叫金彪拆了一块窗棂装上去,家里便暖烘烘了。
“阿明,现在出租车多起来了,洗车的地方少,我想晚上到下面去洗车,五块钱一辆,你觉得怎么样?”这天中午,小钟建议。
“小钟,我原先晚上在巷口卖过牛肉粉丝,后来被赶跑了,现在管得更加紧了,恐怕不行。”阿明摇头。
“你那时是什么时间下去摆的?”
“差不多十点左右。”
“阿明,我们后半夜二三点下去,市容办都下班睡觉去了,还有谁来管?摆牛肉粉丝摊,这样那样东西很多,逃逃也来不及,洗车子只要一根管子、一瓶洗洁精、两只吊桶、几块海绵、毛巾就可以了,来抓一逃就逃走了。这样用不了多少成本,也方便,再说也没什么食品卫生,不犯什么法。”
“你这么一说,也真是的。坐着说,不如站起来做,今夜就下去洗!”
“那我下午出去,把要用的东西准备好。”
“天太冷,最好买两双橡胶手套,这样就不怕水冷了。”
寒冷的夜风呼呼地刮着,吹得人直发抖。阿明与小钟半夜里一点半下去,在电线杆上竖了一块“洗车”的牌子,坐在小凳子上,等的士来洗。
金彪的笼头水大,晚上的时候,他俩下去与金彪商量好了,借用他的笼头,水费到时会给他的。金彪满口答应,说水费“小意思”。
头一天洗到天蒙蒙亮,有七八辆。这以后的哥大概知道了缸儿巷口有个洗车摊,一天比一天多了。他们在等洗车的时候,就进金彪的店里吃夜宵去,吃好后看打老k、搓麻将,都不走了。
金彪原先不做后半夜生意的,因为根本没人,阿明一洗车,的哥纷纷来了,生意红火起来,笑得了合不拢嘴。他为了招徕更多的的哥,便提供扑克牌,店里桌子多,打牌太舒服了。
小钟手脚快,洗得干净,嘴又甜,的哥都愿意来。他奶奶的,每到三四点,巷口马路上横七竖八都停满了出租车,喇叭声不断。而金彪店里则灯火通明,行拳猜令,打牌吆呼,好生热闹。
跟阿明打过架的酱酒店老板的舅佬也在对面元福巷口洗起了车子,阿明本身洗车就来不及,再说井水不犯河水,有饭大家都吃一口,也就相安无事。
那天半夜里,有风有雨,还下起雪薄子来,来洗车的不多,但车子依旧停着不少——的哥没生意可做,都到金彪店里来休闲。
饭店门口有个遮雨棚儿,棚儿里吊着两只大灯泡,照得路口煞煞亮的。棚儿下淋不着雨儿雪儿,但风儿还是吹得人直抖索。阿明坐在棚儿下,小钟轻轻柔柔地捶着他的腰儿肩儿,甚是亲热的样子。
“勤劳致富,我每天饿着个肚皮,勤劳到半夜三更,还没有致起富来。老娘老了,不然还是去卖В舒服,旱涝保收。”
美琴从里间打完麻将出来,也许输了不高兴,也许看到阿明他们亲热的样子不舒服,数着钞票,摆着一张喳污脸孔说。金彪拿着一把戗锅刀,举起来在她背后扬几扬几2,装模作样地很搞笑。
“美琴,缸儿巷的人都晓得你是个老В一摊坐坐吃吃的富婆,钞票介多,垫棺材都满出来了,尸体放不入去急个套办?”金彪臭她。
“金彪,我看你儿子介大了,工作还找不到,对象还在天高头飞,你又没劳保,翘帮了连口棺材都买不起,要不给老娘**趾头去,老娘舒服了,就给你几张。”美琴还击。
“唉!格个世道呀,有钱能使鬼推磨,都表脸孔了,也不怕天诛地灭了。你们看阿明,介有文化的人,现在弄得了不睡觉、不拷板儿在洗车子,假如当官了,贪贪捞捞,坐坐收收,那里还会介罪过百辣?”金彪同情阿明。
“老娘叫你**趾头去,你到底去不去?”美琴一本正经的样子。
金彪正要回话,边三轮、小卡车好几辆咕嘎咕嘎冲到巷口来,从车上跳下好多民警、联防队员来,带着电警棍、手铐,大叫着“不准动”。所有赌伯伯没有一个逃脱,都被押上车去。阿明的洗车管子、桶儿也被没收了。
原来有不少居民举报,半夜三更的汽车喇叭声吵得了睡不着觉,而且聚众赌博。
过了一天,金彪等人才被放出来,罚款3000到5000元不等。
阿明不敢再下去洗了,想等风头过了再说。
接着就快过年了。这一天,阿明下班回来,小钟说四季青服装市场在大减价,因为服装老板大多是温州、台州、金华、义乌那里的人,要回家过年去了,衣服三折五折便宜得很,带阿明去买衣服。
服装市场里闹忙得一塌糊涂,像不要钞票似的,嗡着抢着。平民百姓每年都欢喜这个时光来买,衣服确实便宜,一件带毛毛的呢大衣龙翔桥要卖八百一千,这里只卖二三百,颜色差一点的还要便宜。
“阿明!”
阿明正荡着,有人喊他。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阿芳。
阿明:“阿芳,好久不见,你店开在这里呀!”
阿芳:“这个是不是叫小钟?”
小钟:“我是小钟,原先在缸儿巷跟美琴学过裁缝,你好像也住在那里过。”
阿芳:“不错,不错,我原先同阿明是隔壁邻舍,去年为了女儿读书,搬到城西去住了。你同阿明。。。。。。”
小钟:“我现在住在阿明家里。”
阿芳:“哦,我晓得了。小钟,你是不是也离婚了,所以同阿明同居了?”
小钟:“是的。”
阿芳:“今天带阿明来买衣裳?”
小钟:“阿明衣服要么旧了,要么过时了,没一件像样的,所以带他来看看。”
阿芳:“阿明,这件咖啡色的双层夹克,你穿穿肯定好,来!穿穿看!”
阿明穿上那件厚笃笃领肩有毛毛的的夹克,照照镜子又合身又派头,很是欢喜。
阿明:“阿芳,多少钱?”
阿芳:“阿明,你欢喜就拿去,说什个钱不钱的!”
阿明:“那怎么可以呢?”
阿芳:“阿明,你这人有点背了,就算我送你,不要再多说了!”
阿明:“那就谢谢你了。”
阿芳:“阿明,谢啥西?我向来把你当阿弟看的,下次不要叫我阿芳,叫我阿姐,我就叫你阿弟,有没有记牢?”
阿明:“记牢了,记牢了。阿姐,现在春桃急个套了?”
阿芳:“不要说春桃了,她人也失踪了!”
阿明:“春桃失踪了?为啥原因?”
阿芳:“好像股票、期货炒亏了,欠了银行一屁股债,我这里也拿去了80万。”
【注释】
1蒸板:杭州人对砧板、菜板的叫法。
2扬几扬几:杭州话,举着东西假打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