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梦
阿明知道再去古荡进货,继续做二道贩子,无论如何也卖不过四季青那些鱼贩子了。假如不上交给菜场500元,这500元作为每月的收入,那比工人要好一倍了,只是他不是个体户,是在职职工,菜场不可能白白地来养他。
清明前后,是鱼儿的繁衍期,一般都封塘,所以断了鱼腥。阿明为了那500元要上交,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很是焦灼。为了日后起塘好卖鱼,他想到了荣富,便上南肖埠他家去找。家人说他在三叉村田鸡家搞搞儿,阿明便七转八回头找到了田鸡家。
那城东一带的鱼贩子,在淡季无所事事,便聚在一起搓麻将,打老k。荣富知道阿明的来意后,很是客气,说一开塘后,就跟他去拿。不过,他说鳊鱼、鲫鱼、草鱼一个塘里没多少,连他都要抢,很难拿到,而包头鱼、鲢爿头统货多多少少能帮他拿到些。阿明觉得统货能拿到已很不错了,至少少一了一道贩卖,鱼也鲜活,便说可以,荣富于是就叫他每天四点钟到他家出发。
阿明这几天闲着没事儿,就到菜场里去坐。菜场到11点光景都收摊儿了,十来个喜欢赌的营业员下午还要继续卖,中午不回家,便坐下来搓麻将,打老k,中午的饭餐是旁边的小店里叫来吃的。小王经理是个赌鬼,十点一过就竭叫皇天招呼赌了。阿明起先看看,后来在小王善意的骂声中也坐了下去,渐渐有瘾头了,时光一到,脚儿就踏进菜场了。
麻将有二块头,有逢三进一,老k有双抲,有关牌,有梭哈,有十三道,有虾儿庄1,样样都有,那小墙门里的人都捧着碗盏出来围着看,毎天热闹得一塌糊涂,就像个劳保棋牌室。
这样子打发日子也快,有时输输,有时赢赢,心情也不错。而时间搞到差不多,阿明便买菜回家给老婆烧饭去了。
鱼儿起塘了,阿明跟在荣富的后头去拿,今日这个鱼塘,明天那个鱼塘,没个固定。新华路的鱼摊儿太多,他怕了,不敢去卖,这头一天在航海9号塘进了一车儿统货,便拉到茅廊巷农贸市场去卖。
“让开!让开!”
阿明占了个好位置,只等买卖了,这时来了两个鱼贩子,各拉着一车满满的鱼儿,叫他让位。
“我先来,位子又不固定的,为啥要让开?”阿明不肯。
“老子在这只位子上卖鱼卖了三年了,四季青、古荡佬哪个不晓得?快让开!”其中一个看上去有点儿武搡鬼相道2的人吼道。
“早来早摆,让你没道理!”阿明依然不肯。
“你不让是不是?”武搡鬼道。
“不让!”阿明道。
武搡鬼一把夺过阿明的秤杆儿,放在膝高头一拗而断。阿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抓起秤砣儿就往他头上砸。两个人打阿明一个,打得他鼻青脸肿,血出拉污。这时管理员跑了过来,与路人一起拆劝开。那管理员或许平常白吃他的鱼,受了好处,帮武搡鬼说话,说摊位是他们订好的,而且他的头上也被砸起了一个块儿,这事持平。阿明秤儿被拗断,又明显吃亏,不肯息,便一起吵到市场管理室去。七弄八弄,武搡鬼赔了30元,阿明这才将鱼儿拉到断河头农贸市场去买。
“老公!你怎么呢?被谁打了介一塌糊涂?”小露一踏进家,看老公这副样子,惊问。
“早上在茅廊巷为了摊位,与地头蛇打了一架。”阿明将事儿的经过告诉了老婆。
“明天叫你兄弟去掀了他们的摊儿,拷他们回来!”
“算了算了,我也不想去麻烦兄弟了,省得姆妈又要担心我们。”
“这世道,当官的欺负老百姓,厂领导欺负小员工,地头蛇欺负老实人,你做人再不凶狠些,看来这鱼儿也卖不好了。”
“我会找一个鱼摊儿少一点的地方去卖的。”
“那你这副样子,这几天就休息休息,不要再去卖了。”
“不行呀!停了些时间,再不抓紧去卖,菜场里的500元都交不出了。现在电视上、报纸上有‘停薪留职’、‘放长假’的说法了,其实就是外国的失业。小露,万一我失业了,那靠什么吃呀!”
“是呀!我们厂里也有‘厂内待业’的说法了,员工都提心吊胆的,生怕一脚头被踢出厂门口去。老公,如果你我都没了工作,那日子就更加难过了。”
“唉!这世道的饭,怎么会变得越来越难吃呀!”
“老公,好吃的却越来越好吃了,只是你不接触这些人罢了。”
阿明天天跟着荣富拿鱼,今日拉到这个农贸市场卖,明天拉到那个农贸市场卖,打一枪换个地方。不过,剔掉应上交的,每天平均15元的赚钱还是有的。
一阵突如其来的阵雨打得顾客都逃散了,阿明看着鱼桶儿里还有十几条鲢爿头,不免有些焦急起来。他望着万寿亭农贸市场狭狭长长的街,想即便低于每斤1.50元的进价也把它处理掉了,可街上没人,焦急也没用。
前天晚快边在楼下酱酒店打酱油时踫到阿芳,阿芳说寻梦园歌舞厅开张了,嘎说唧说非要阿明与她和春桃今天下午一起去嗡热闹,阿明千推脱万推脱推不过,便答应了。他连续卖鱼,确实也疲累了,也想去散散心,歇歇力。可是,天不照应,眼看要卖完了,却下起这可恶的雨儿来。
阿明凡答应过别人的事儿,从不抛锚。他从袋儿里掏出手表,看了看,已近十一点,心里头就更急了。身高头一股鱼腥臭,头发也被雨儿涿得滥滥湿,回家去好好洗一洗总要些时间,他想不能再等雨停了,便拉起车儿回菜场去。
“老板,鲢鱼要不要?便宜一点卖给你。”
到了武林路和凤起路的交叉口,阿明向一家饭馆的老板推销剩鱼。那老板话还没说,从店堂里走出老板娘来,珠光宝气的。阿明一看,吃了一惊,那不是小学的同学小燕又是谁?
“喂!你是不是住在劳动路在卫东小学读书过的阿明?”
“是的是的,我就是阿明!就是阿明!”
“这么瘦,快认不出你来了,你怎么做起鱼贩子来了?”
“没办法,没办法,混口饭吃。小燕,你怎么开饭店了?”
“开了很多年了,跟你一样,也混口饭吃。你这些鱼是不是要卖掉?”
“是的。我下午还有点事去,这鱼我进价是一块五,一块四给你,好不好?”
“好!都拿进来吧。”
阿明处理掉了鱼,轻松了,再说看到多年不见的小燕,往事涌上心头,感慨岁月如水的同时,也很高兴。
匆匆在菜场旁边的小店里吃碗面,赶回家中汏浴换衣。大衣橱里翻来翻去,那件结婚西装太厚,这天气穿不来,只有小波送给他的一件半新旧的双排扣蟹青色西装穿得出门了。只是阿明瘦了不少,西装穿在身上有点儿大佬佬,不合身,也有些过时。他一看时候不早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拨出自行车就直奔寻梦园。
这是五月中旬天气要转热的季节。阵雨中午边儿停了,空气里弥漫着湿气,有些燠闷,进了防空洞,丝丝凉风袭来,人才感觉舒服些。
阿明三块钱买了张门票,进了舞厅。灯光、舞池、座椅等果然不同于梨园、梦宁园劳保舞厅,装潢考究,且舞曲不是录音机放放的,而是现唱的,有电子琴等伴奏。
也许是杭儿风之故,里面嗡起嗡倒都是人。阿明东张张,西望望,看见里面靠墙头边的卡座上阿芳、春桃在向他招手,便在吧台泡好茶儿想过去。转过身儿去的时候,踫到了他人的身上,茶水溅到了那人的皮鞋上。
那人穿着丝袜儿,被开水烫着了,跳起身来,回转头来想骂。
“咦!是你!阿明!”
阿明正感到不好意思,那人回过头来时也看清了,原来是小燕。
“小燕!是你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阿明,你急个套也跳舞?”
“我不会跳舞,两个熟人叫我来坐坐,吃吃茶,看看。”
“怪不得上午你急煞活煞要把鱼儿卖掉,原来是为了下午好跳舞。”
“呵呵。小燕,你同搭子来,还是同小姐妹来?”
“我刚学没多久,饭店忙个中午和晚上,下午就同小姐妹来坐坐,没搭子。阿明,等会儿你来叫我跳。”
“小燕,我不会跳,真当的,不骗你的。”
“哦,这样的。那你下次鱼卖不掉,就拿到我店里来,我们也好谈谈天儿。”
“好的,好的。”
小燕坐到她小姐妹那里去了,阿明便到阿芳、春桃旁边坐了下来。
春桃:“阿明,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人是谁?”
阿明:“哦,是小学里的一个同学。”
春桃:“我觉得她面熟不生的,她过去是不是住在省气象局那一带的?”
阿明:“是的,住在红楼,她叫小燕,去嵊泗当过兵,现在在武林路上开饭店。”
阿芳:“我也总觉得有点面熟不生,阿明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春桃,我和你有一次在工人文化宫跳好舞,到她店里去吃过的。她的店叫‘鱼香楼’,炸酥鱼和红烧鱼头特别好吃,你还记不记得?”
春桃:“就是她。小时候我还在同胞社同她跳过牛皮筋,踢过毽子哩!”
阿芳:“那好,舞跳好后,我们就到她店里头吃饭去,阿明你一起去。”
阿明:“不行!不行!我老婆今天要回来吃饭的!”
春桃:“阿明,你一天到晩‘老婆’、‘老婆’挂在嘴旁边,好像少了你老婆就做不了人似的!来!用我的大哥大打个电话到她厂里去,就说晚上去同学这里,要迟点回来,夜饭叫她自家解决!”
阿明:“春桃,这真当不来赛的,下次有机会再去吃过。”
阿芳:“那今天先说好,下个周末你老婆回娘家看女儿不回来,我们跳好后去吃饭,饭吃好再跳,舒舒畅畅搞它个一天,阿明你看好不好?”
阿明:“我也有可能被老婆叫去看女儿,恐怕走不出。”
阿芳:“你个木头!你早个几天同老婆说,周末同学要聚会,叫她早一天同你一起去看了,她周末也就不会来记挂你了!”
阿明:“好,好,我试试看,走得出我电话告诉你们。”
舞曲开始了,“嘭嚓嚓”嘭得了天花板好像都快要掉下来了。那现唱的气氛、感觉果然和放放的不一样,更加嘹亮,更加激昂。阿芳和春桃跳得了香汗直飘,衣服都剥了。阿明边替他们管着东西,边欣赏他们的曼舞和窈窕的身材,卜卜卜地心跳卵抖了。
“阿明,你一拖二呀!”小燕过来了,在阿明旁边坐了下来,嫣笑如花。
“小燕,我哪里有介好的福气?”阿明眼饱肚不饱。
“我看到你同两个美女在一起,还说没福气?”
“真的没福气,帮他们看看牢衣服、大哥大。”
“这两人到我店里来吃过饭的,都是富婆,其中一个小时候好像住在你家隔壁的,她还有一个姐姐。”
“是的,是的,她叫春桃,不过,她是在劳动路小学读的。”
“是你老婆?”
“不是,不是。”
“那是情人?”
“更加不是!更加不是!”
“还没到哪个程度?”
“没!没!没!根本没!”
“你真的不会跳?”
“这有啥个造话好说的。你有没有看到我同他们跳过?”
“你经常同他们一起上舞厅?”
“一年也上不了几次,今天正好被你傍到。”
“这样的,下一只是慢四步,都站站在那里的,不会跳没关系,我们去跳。”
“不敢!不敢!这只舞墨墨黑的,我更加不敢上去了!”
“你是不是担心他们两人中其中一人说你、骂你?”
“不是!不是!”
“如果不是,那你介怕作啥?”
“真的不会跳!不敢跳!”
“人家邀请我,这只舞还轮不到他们。你和我同学,十几年不见了,我来邀请你,难道你不给我面子?”
【注释】
1虾儿庄:杭州扑克中四张牌儿比大小的一种打法。
2武搡鬼相道:杭州话,指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