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
“阿明,这两天你死到哪儿去了,鬼影儿也看不到你?”美琴汏着衣服,对正在烧菜泡饭的阿明道。
“哦,去丈母娘家了。”阿明随口说说。
昨晚,他和阿芳打的到青芝坞一家小饭店去吃的,那时光那里雅避,不像现在出名了热闹。吃饭间,自然有些擦边儿的话,但大多还是谈家庭、工作之类。吃好后,打的回家,阿明在官巷口就跳下了车儿,自家慢交交走回来,而阿芳就直接到家了。
“阿明,那么今晚再战,等些儿我去叫阿芳来。”美琴麻性上来了。
“我老婆今天说不定要回来的,被她看到了要吃骂声的。”
“要回来现在应该回来了吧,再说落着个雨儿,不可能回来的。这样的,我先去同燕燕、阿芳说好,等到天黑,如果你老婆还不回来,我们就战斗。”
天已经黑了下来,小露没回家,美琴便又来催了。阿明想想落雨天可能不会回来,便取出小库铜钿,坐到麻桌上去。
燕燕似乎身体不适,靠在床上看电视,由敏儿来。敏儿麻技极好,望张1望得煞清爽,阿明坐在他下家时,几乎吃不到、踫不到牌,也就很难胡牌。再加上他生怕老婆回来,心挂两头的,牌风一直顺不起来。
阿明在青芝坞吃饭时,就对阿芳说好的,凡是在这种有邻居的场合,绝对不能暴露出暧昧来,省得风言风语传到老婆耳朵里弄出事体来。阿芳也做到了,麻将桌上与阿明像没事儿过的样子。而美琴这只破鞋,眼儿不停地看阿明,还时不时似开玩笑地挑逗他,说老婆不在是不是很难过呀,一个人晚上是不是很冷清呀,诸如此类。阿明也不去搭理她。
打到快十点,板壁“嘭、嘭、嘭”不很响也不低响了起来,阿明叫声“不好,老婆回来了”,一盘打好,付了输钱,跌死绊倒跑回屋里。
“小露,你回来啦?”
小露坐在床上,也不看电视,两只眼儿盯着他,也不回答。阿明下脚有点儿发软了,坐到床边,想摸她手儿,她一把甩了开去。
“小露,落着个雨儿,我想明天来接你回来。”
“你最好我永远不回来!”
“嘿嘿,哪里哪里,你一天不回来,我就一天冷清。”
“你还会冷清?扎在女人堆里,不要太热噢!”
“不热!不热!两个老梢头一定要拖了我去,想想落雨天,也就去了。你啥个时光回来的?脚踏车在这里,急个套回来的?”
“你是没魂灵儿了!我八点半就回来了,阿哥的车子送我来的,楼梯走得介响,难道你耳朵聋了,听不见?”
“哦,说不定我们刚好在洗麻将,声音响,真的没听见,否则的话,我早就掼下麻将不打了来陪你。”
“我就是想你个气,如果拷板壁你再不回来,我就回姆妈那里去!”
“好老婆,没你,一个人困搞真当没味道,我想都想煞你了!”
“钞票拿出来!”
“钞票?”
“我叫你拿出来!”
“好,好,我拿出来。”
“啊?有一百五十多块!你们打几块头?”
“逢三进一。”
“你不是说只打一块头的,怎么打介大?”
“物价不停地涨,钞票越来越不值钞票了,麻将自然要跟着涨,现在没人打一块头了,都没劲道,觉得是在浪费时间。”
“你介多钞票哪里来?”
“哦,去温州出差我们没住旅馆,去弄了几张住宿发票,报销下来就归自己了。”
“好啊!你瞒着我,到今天才说出来!”
“没报下来,肯定不来,所以没告诉你,今天上午刚到手,嘿嘿。”
“你去温州出差,日子都过去三、四个月了,急个套才报下来?”
“温州的住宿发票难弄,七转八回头就拖到今天了。好老婆,这50块我是准备你一回来就上交给你的,还有100块给你买些好吃的补补身子。”
“电视机去打旺来!”
小露阴转多云了,阿明心头的肉儿总算不抖了,打开电视机,揿着频道到她喜欢看的节目,然后洗好手脸汏好屁股上床去,抱着老婆又是亲又是摸,说着亲热话。都说小别胜新婚,阿明死皮赖脸,她也就没脾气了。
潘书记早一个礼拜就被免职了,搬到阿明旁边的办公室,一个人坐,做起了调研员,没人同他说话,像个孤老头儿。书记归章经理兼,副书记是陈科长兼。
“阿明,局团委已下文,公司团总支撤销,团员关系归属街道,这花名册你这几天要造好,做好移交工作。由于你不再搞团工作,普法也已全面结束,经党总支讨论,你每周二、周四应起个早,跑跑基层,调查调查,掌握经营动态,写好公司的通讯,以供我们参考。”这天公司经营会结束后,章经理、陈副书记留下阿明,章经理同他说。
这团总支撤销,阿明早在三月间就听说了,为此他还写了一份报告给团委,陈述种种不利,比如街道不熟悉商店里的团员青年,联系不便;组织学**、送温暖等活动不方便,等等,但石沉大海。这改革也改得太莫名其妙了,阿明心中郁闷不已。
而更令他感到不安的是,章经理、陈副书记要开始捉弄他了。阿明习惯睡懒觉,这天不亮就爬起来,风里头雨里头跑,而且没目标的,岂不要他的命?可是这又有啥个办法呢?
阿明越想越懊恼,整理团费时,还有三十几块是笔烂污帐,便落了自家的腰包。
“千好万好,钱儿最好。他奶奶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有贪不贪,便是呆头!人人都想贪,都在贪,老子官小没得贪,有得贪也贪它个一万二万,日子也不用过得这般窝囊!”阿明摸摸那贪进的钱儿,心安理得地忖叫。
过了没多久入夏了,局工会组织疗养,公司人员分成两批,一批去桂林,一批去青岛。两个地方都没阿明的份,他实在憋不住这气闷了,进了经理室,章经理、陈副书记都在。
“章经理,去桂林的已去了,下一批去青岛为啥没我?”
“阿明,大家都去疗养,公司谁来管?你作为办公室主任,姿态也应该高一些,有些事儿不要太斤斤计较。”
“你也去青岛,却要我姿态高一些,这说得过去吗?”
“我去青岛,是局里安排的,顺带便要去那里的商业局取经。”
“章经理,公司人员除出管门的、烧水的,几乎都去了,为啥独独喳落我?”
“道理已经同你说了,你还要我说啥个道理给你?”
“章经理,你这样做,无论如何说不过去的!”
“好!好!想不到你这人工作责任心还介差!”
“工作责任心?这疗养,门门帐我有得去的!”
“你去!你去!介激动作啥?”
阿明气鼓恼躁回到家,吃夜饭时同老婆说了。老婆也气鼓恼躁起来,骂章经理太不近人情。
“小露,我一起早,害得你没早饭吃,饿着肚皮去上班,你胃不好,自家路高头一定要弄点儿吃吃的。”
“这个我有数帐,只是我总感觉到你那字儿不肯签,现在他们大了,你处处要小心,千万不要被他们抓着什么把柄,不然,你这只位子就保不牢了。”
“小露,小人得志,神仙难斗,我会小心的。”
饭吃好后,小露洗好衣服,用剩下的干净水抹起房间来,脱了拖鞋站到床上,取下结婚镜框来揩,边揩边看。阿明看到了她看着结婚照那情痴痴、意绵绵的样子,忽然想起与阿芳的搞位儿了,喉咙里顿时酸滋滋2起来。
他感到自家好像就站在情崖的边儿上,下面的风景十分地美:
高高隆起的山丘在粗犷的原野上展示着它的原始的巍峨;它的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汹涌的海洋,阳光照射下来,金黄色的沙滩野蛮地横亘于海与天之间;月亮出来了,黑漆漆的沙滩上泛起了贝壳的耀眼的银光;一阵轰隆隆的大雷雨过后,沙滩湿润了遍体,柔柔地静静地躺着,望着一波波退下去的夜潮。太阳又冉冉升起,绚丽无比的光芒又洒抺在山丘、海洋、沙滩之上,更加奔放无拘的春风吹拂起来,所有凡世里的生灵都为之而振奋,为之而跳跃,为之而引吭高歌。。。。。。
阿明就要向着那道十分美的风景线进发了。
“长绣”号海轮一声长鸣,缓缓驶出上海公平路海运码头,驶向蔚蓝色的海洋。
海洋如此辽阔无垠,海风如此不羁放荡,卷起的浪花直上甲板,满天的水珠儿打湿了阿明的衣裳。
他独自站在舱外好久。
暮霭渐渐浓沉下来,远处的海面与天际变得灰蒙蒙了,而风儿更放荡了些,浪头也更凶狠些。从那随着浪头卷腾起来的水雾里,阿明幻觉到章经理忽尔朝他怨恨,忽尔朝他奸笑,那镜片后的眼神起先对他脉脉情深,随着夜幕的降临而闪出蓝阴阴的光,似要刺穿他的心脏一般。
阿明揉了揉眼睛,避开那水雾,抬头往远处望去。
月儿的清辉如泻银般照在海面上,风声与浪声在畅吐不尽的情意。他曾读过唐代诗人张九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便想起了一年前,同样在月光下的水边,她是那么地依恋他,那么地离不开他,有天涯共浪迹、共欢愉之感。而如今,她变成了一个寂寞深宫的怨妇,不!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恶妇,张牙舞爪,要把他拖入到翻涌着的大海里去,叫他沉入无底的深渊。
他望着离他不远处的小窗,心如不平静的海。
本是一次愉快的旅行,而这是他同她吵出来的旅行,虽然不是乞讨来的,但感觉就完全不同了。
窗里透出光亮,章经理与郁副科长等人的打牌声时时能闻。她的笑声他熟悉,往昔很甜美,然而此刻,在他听来,是那么地恐怖。
危机就像这渐渐加重起来的夜色,包围着阿明。这无情的夜色,会一点一点攫取掉他最后的一点自尊吗?
寒意于是袭上心尖,他整了整衣衫,提起沉重的脚步,往舱道里去。路过她的舱室时,他和她的目光不期地撞在了一起,冷酷而残忍。
【注释】
1望张:杭州麻将中根据他人打出来的牌推断出那人需要什么牌。
2酸滋滋:杭州话,有些酸辣、酸涩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