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导
阿明听到声音,抬起头来,一看是蒋阿姨,笑了一笑,道:“今天家里有点事,没去上课。”
蒋阿姨四十五六年纪,在印铁制罐厂上班,三班倒的。她老公姓董,在城北的一所中学里做后勤工作。他们有一男一女两个伢儿,儿子去上海当兵了,女儿住在横河桥的外婆家,有时候过来玩个半天一天的。
墙门里的人都叫她蒋阿姨,人蛮热情的,有时从窗口的铁栅栏里递进一只苹果几支香蕉给阿明吃,还时时关照他注意休息。
“阿明,想叫你帮个忙,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蒋阿姨道。
“蒋阿姨,有啥个事体要帮忙,好帮的我一定帮。”阿明回答道。
“什个套的,杭州电视机厂要招工了,我女儿小露刚满十八岁,年龄是符合了,但半个月左右要文化考试,她心里没底,怕考不好,你能不能帮她辅导一下初中的文化?”
“文科的东西,比如语文、政治、历史,我还可以马马虎虎强强1,理科的东西我是麻油搭搭浆2,恐怕教不好。”
“没关系的,能教她多少算多少。你是不是双休日晩上不读书的?”
“是的。”
“那好,我礼拜六要上中班,就叫她晚上自己来。”
“好吧。”
到了礼拜六晚上,来了两个女的,相貎儿有点儿相像。小露阿明是看到过的,但没说过话儿。另一个二十岁左右,他没看到过。
“我是小露的堂姐,叫小洁。她一个人不敢来,叫我来陪她。”
小洁落落大方,而小露则老老紧张。
小露太像个洋娃娃了,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挺挺的鼻梁,小小的嘴巴,皮肤白里透红,乌黑的短辫子上扎着一对粉红的蝴蝶结。她站在桌边,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阿明搬过椅子叫他们坐下后,又泡了两杯绿茶,便翻看起他们带来的复习纲要。
“阿明,听说你店里有只四喇叭录音机,还在这里学跳舞的,能不能拿出来让我们听听歌曲、舞曲?”小洁道。
“哦,好的。”阿明站起身来去里面图书室拿录音机时,看到小露对小洁做了个笑脸,似乎很开心。
她似乎不是来补习的,而是叫了堂姐来搞搞儿的。他们听着磁带,哼着唱着,到后来竟然跳跳扭扭起来,弄得汗出淋淋后,还一件一件剥起衣服来。
阿明在列着试题,不时地朝他们看一眼,看到后头眼睛都直了,心跳也控制不牢了——两个人就像两只花蝴蝶,那外套、毛线衫都脱了后,只剩下贴身的内衣,那胸脯丰满极了,腰儿极极细,更显出臀部的壮实。
嘭得嘭得的声音吸引了墙门里的三四个姑娘儿、小嫂儿,他们从窗门外看了一眼,也嗡了进来。这些娘娘们都熟悉,也不做忌,嘻嘻哈哈跳起来了。
“阿明,休息一下,一起跳会儿。”跳舞也许只有女的没劲,小洁招呼阿明道。
“我不会跳的!不会跳的!”阿明头儿摇得快。
“不会跳?你们团支部经常组织跳的,你是团支部书记,怎么不会跳?”小洁要来拉阿明的手。
“我真当不会跳的!”阿明手儿逃得快。
“不会跳,我们教你!”
“阿明,你现在住在疙瘩了,我们已是邻居,怕啥个难为情?”
“来!来!来!试题等会儿再好写的。”
娘娘们你一句我一句,非要叫他起来跳。
“小露,阿明现在是你老师了,你来教他跳慢三步。”小洁对小露道。
小露听了小洁的话儿,脸蛋儿更加红了,羞羞答答地站在墙边不说话儿。
小洁一手抓着阿明,一手抓着小露,道:“阿明,你表谦虚了,介简单的舞儿,你看都看会了。”
她硬把阿明和小露的手儿握在了一起。阿明顿时像触电似的脫出手来——小露的手儿太嫩了,太肉骨壮壮4了,加上热乎乎的,这一握,握得实在是心慌卵跳。
他后悔当初阿琴教他跳舞没好好交学,要不然,今晚这会眨眼的洋娃娃就能好好地享受一番了。
“我来教!我来教!”小洁看阿明和堂妹做忌的样儿,又拉起逃到座位上的阿明。
“小洁,慢三步我真的不会跳,连步数微子会走几步,要不走连步试试看。”阿明不敢直视小洁,她同样叫他心慌意乱。
小露身高1米60左右,小洁比她矮个一二厘米,眉毛没她那么浓黑,眼睛没她那么水汪汪,皮肤也没她那么体洁5。阿明最爱看浓眉毛、大眼睛的姑娘儿了,也特别喜欢个儿高的、身儿壮的姑娘儿,对那些瘦不拉几、病殃殃的女人,即便脸儿再漂亮也不感兴趣。所以,要有想法,他还是对小露的想法多一点。
他们挑了只连步舞曲《美酒加咖啡》,放了起来,小洁正儿八经地教了他起来。那曲调快时,阿明步儿还会走;曲调慢时,小洁教他走锁步,就是要他放慢脚步合着节拍走,阿明就锁不住脚了,直撞了上去。亏得他俩手儿相握着,不然,小洁肯定要被他撞翻了。
阿明不敢再跳了,又逃了下来。
“阿明,你是属啥西的?”小洁边喝茶,边问。
“属鼠。”阿明答道。
“我属兔,小露属蛇。阿明,你读大专的,有文化,生肖相配懂不懂?”
“我不懂,没研究过。你懂?”
“我稍微懂一点。老鼠与兔儿、蛇儿,既不相好相合,也不相冲相害,能够做个朋友是最好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说是吗?”
“不错。”
“那你欢不欢迎我们到你这里来乱?”
“乱?你是说常来这里玩,是不是?”
“对呀,你欢不欢迎?”
“欢迎到是欢迎,只是。。。。。。”
“只是要妨碍你读书?”
“那也没什么。你们双休日想来玩就来玩吧。”
“说定了?”
“说定了。”
他俩说话的时候,小露边跳边注意着,这个阿明也眇见了,总觉得她不是那么高兴。小洁似乎也看出了什么,也不再多说了,又过去跳了。
阿明列了不少注拼音、改错别字、成语填空、语法之类的试题,他们也跳得精疲力竭了,便告辞回家了。
“明天做好了,我拿过来。”小露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就和小洁回墙门里去了。
这时十点半多了,阿明满脑子都是跳舞的身影儿,静不下心来再自习,便洗洗汏汏好,搭起床儿,拉上窗帘睡下了。
这一晚似乎不是他在辅导小露功课,而是他们在辅导他跳舞,这倒翻五路的事儿,真叫他哭笑不得。
阿明边静静安安听音乐,边想着两姐妹。小洁性格外向型的,大方会说,而小露也许怕陌生,似乎有点儿內向,不爱说话。他喜欢会说会笑的姑娘儿,不过,小露的相貎儿、身材更适合他的口胃。
他一忽儿想这个,一忽儿想那个,想来想去想到最后笑自己多想。他们不过是来叫他帮忙辅导一下,就马上做起花梦来,岂不可笑?
睡熟前,他想到了阿爸卖豆腐,不知道生意如何,便决定明天中午回去一趟。另外,他肚皮里油水实在太少了,也想回家去好好吃一点可口的饭菜。
阿爸的豆腐生意好极了,因为满觉陇村之前没人卖豆制品,所以天一亮,迭迭拔拔6都抢光了。于是他又加了两板豆腐,其它东西也增加了些数量,这样毎天有五六块利润。如果一个月这样做下来,有一百五六十块赚钱,那比当区长的工资还要多了。
只是数量多了,车儿重了,那赤山埠的坡儿难翻,他像背纤一样,一步一步拉上去的。那时锡顺54岁,儿子们担心他吃不消,他说慢慢交拉,没问题的,这样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莲子要辛苦了,除出豆腐是夜里三点多现提的,其它如油豆腐、千层等东西,晚快边厂里的人就送来家里了,而锡顺夜饭一吃过,就早早地睡了,这样她要帮他一件件秤好份斤,放进塑料袋儿里,省得老公卖时手忙脚乱。
莲子见儿子回来了,连忙加包了十几只千层包子。阿明在她包时,口內水就快淌下来了,吃的时候,就像饿死鬼似的。
“阿明,你冬天的棉被为啥还不带回来汏?”莲子问道。
“汏过了,晒过了,放好了。”阿明又开始蒙姆妈了。
“汏过了?你会翻棉被?”
“啊哟,姆妈,带来带去多不方便,我化了点钞票,叫墙门里的大妈汏的,翻的,你就不用劳心了。”
“这样也好,钞票该使该用,不够用的话,你自己的储蓄有三十多块,拿去用光了再向我们拿。本来我要来拿的,现在要帮你阿爸,实在是忙。再说骨刺看了好几次医生,也没啥大的效果,一踫到水就发麻,听人说开刀也开不好的,会生得更厉害,弄得不好手都要残废。我想帮你们汏汏,也有点儿难了。”
“姆妈,你少汏汏,少踫水,药吃吃,就会慢慢好起来的。”
“不行呀!你阿爸卖豆腐一回来,急煞拉污就去上班了,这板儿、篰儿、扁儿、瓶儿都要汏干净的,不然的话,要臭出来的。”
姆妈这样说,阿明心里头难受,也没办法,只能安慰她几句。好在大人对卖豆腐的意见一致了,他一颗怕吵架儿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下午回到中心店,他静静地理了不少有关政治、历史、地理方面的填空题。
晚上天刚黑了下来,银铃般的声音就响起来了。小露拿了两只奉化水蜜桃,说是她姆妈叫她带过来给他吃的,然后要阿明把录音机拿出来。
小露、小洁和墙门里的几个女伢儿又嘭嚓嘭嚓跳了起来。阿明边吃水蜜桃,边检查小露的作业,虽然字儿写得歪里八邋,但错的不是很多,心想这个“学生”马马虎虎还过得去,便叫她过来,指出错的原因。
“阿明,小露日里头一步门儿都没跨出去,生怕做错,被你笑话。”小洁跳热了,脫着外套说。
“阿姐,我可没你说得那么严重,你又要来臭我了。”小露翘着小嘴儿道。
“阿明,昨天晚上我送她回家的路上,小露问我你有没有对象,我急个套会晓得呢?阿明,你有没有找好对象?”小洁说话直截了当的。
“你们看我有没有找好对象?”阿明说到这事,忽然想起了杨梅,脸儿有点红了起来。
小洁:“有文化的人,做事都暗罗罗的,说话绕来绕去的,不像我们工人阶级,没找好对象就没找好。”
阿明:“小洁,我跟你是脚傍脚的,有啥个文化,你真当是臭我了。”
小洁:“我们哪里敢臭你?你们菜场里有不少姑娘儿吧,你有没有欢喜的?”
小露:“他有欢喜的,也不会同我们说的。”
阿明:“菜场里的姑娘儿,目前还没有欢喜的。小洁,你工作了没有?”
小洁:“十八岁就工作了,都锦生丝织厂。厂里走一圈,看这里,看那里,都是梳辫儿的。”
阿明:“你属兔儿的,才二十岁,急啥西?”
小露:“阿姐心毛急地。”
小洁:“不急,好的男伢儿都被挑光了,剩下来的都是没人要的十八贱。”
阿明:“那你赶紧去找呀!”
小洁:“我欢喜的还没生出来呢,到哪里去找?”
阿明:“你问我,我问哪个去?”
小露:“阿姐,不说了,我们还是跳舞去。”
小洁:“阿明,跟我们一起跳吧,乱跳没关系的。”
阿明:“你们跳吧,我看你们跳。”
几个女伢儿跳得疯呀,好像前世阁楼里坐惯今世出来放风似的。也难怪他们,那年头娱乐太少了,而跳舞对没书性的人尤其女伢儿来说,最能愉悦身心了。
阿明看着妖娆的他们,心儿痒了,脚儿也痒了,只是他不敢上去跳,万一被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娘们吃团体操,那夹在中间,弄得不好要狼狈万分的。他记得有年夏天去省女子监狱调查,有些女犯人看到男人进来,骚得**露腿的,咿咿呀呀乱叫,还做着动作,弄得他心猿意马的,溜得比蛇儿还要快。所以,这种苦头还是不上去吃为妙,宁可夜深人静时,想想做做来得安耽。
【注释】
1强强:杭州话,即勉勉强强。
2麻油搭搭浆:杭州话,麻油当浆糊用,差劲之意。
3极极细:杭州话,很细之意。
4肉骨壮壮:杭州话,即肥壮。
5体洁:杭州话,皮肤白嫩、光滑之意。
6迭迭拔拔:杭州话,一个接着一个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