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医阿九
樱桃山脚有一条河,南北走向,养了几百户人家。山山水水,与世无争,乃是一处难得的世外桃源。一大早,下游的老李下床时不见女儿香若,便四处找寻,有人说看见她拿着锄头背篓,往上游去了。
知女莫若父,老李自是明白,香若定是去找上游的神医,去山上替弟弟香明采药去了。大概是两个多月前,天上下着大雨,家里的草药都被药罐子弟弟吃完了。弟弟咳血不止,香若便冒雨上山采药。她在半山腰栽了一跤,药没采到,倒是救了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名唤阿九。村里人习惯了死水般的平静,不喜欢变数,便要香若将人送走。直到阿九醒来,用自己非凡的医术救了濒死的香明,又帮了许多被病痛折磨的病人,证明自己不是灾星而是福星,才得以继续留在村里。
“九大夫,这不是毒草吗?你采它作甚---”
“是药三分毒,只要控制好分量,亦能救人。”
阿九将毒草连根挖了,扔进背篓里。
香若看着阿九,难掩仰慕之情。她瞅见阿九额头上有些许汗珠,便掏出手绢,想为他擦拭。
谁曾想,他却忽然警觉起来,一把将她揽至身后,喝道:
“谁---谁在那里?”
——
久久,也不见回应。
香若什么也没看见,以为只是山里的老鼠跑过,渐渐放下了戒心。便在此时,树丛忽然动了。香若吓得猛地后退一步,没注意到后边是斜坡,踩空了,身子失衡,不受控制地往后栽。
她以为自己会栽下去,所幸阿九抓住她的手,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将她拽入了怀中。又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匆忙推开了她,焦急地喊了三个字‘青燕子’,而后拨开树丛,从里边抱出一个衣衫褴褛的血人儿。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那日香若救起阿九时,阿九也是这副模样,衣衫褴褛,浑身是伤。
——
阿九背着树丛中救起的女子回到家门口,刚要迈脚,又退了回来,转身对香若说道:
“你饿了吧,回家吧,不用跟着了。”
香若以为阿九在关心自己,不由得心中一暖,脸微红,道:
“我不饿。我还是留在这里帮你吧。这姑娘伤得不轻,我可以帮着清洗伤口。你虽然是大夫,但毕竟是男子,不太方便---”
再者,阿九自身的伤还没好,香若认为他还不宜太过劳累,事事亲为。
阿九瞥了香若一眼,道:
“大夫眼里只有病人---”
意思是,他还是要坚持亲自照顾这位女子吗?香若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感觉说出这句话的阿九是在刻意和她拉开距离。女人的直觉告诉香若,阿九与这女子之间不是一般的旧相识。
“她的衣裳破了,我回去拿些换洗衣裳过来---”
“不用了。”
他再次拒绝了香若的好意,只是背着人走进屋,无情地关上了大门,好像香若真的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而之前,他一直表现得彬彬有礼,从未这般冷漠过。
——
“那丫头中意你,你这么对她,不怕毁了你娶妻生子的大计?”
进了屋,四下没人,她便睁了眼,打量这简陋的破茅草屋,又是那种冷嘲热讽的口吻。她毕竟是神躯,从山上到他家差不多走了一个多时辰,再严重的伤也都愈合了。她之所以一直装晕不开口,是不想吓坏无关紧要的人。
阿九放她下地,幽幽瞥了她一眼,道:
“你是喜欢她的人,还是喜欢她的名字?”
记忆中,青燕子对名字里带‘香‘字的人总是格外地仁慈、大方。就比如当初那个难产而死的丫鬟穗香。
“说句实话,我不太喜欢她,因为她看起来比我善良多了。”她的语气很古怪,依旧像是在冷嘲热讽,“而且,善良是一种病,你似乎被传染了。我记得以前你最不喜欢多管闲事,最常做的事便是独善其身,见死不救。我不太明白,你是太闲了还是糊涂了,明知道我不会死,为何就不能任由我躺尸荒野呢?”
闻言,他不禁冷哼,道:
“我说青燕子,你是对事,还是对人啊。当初我杀你害你,见死不救,你便怨我恨我,折磨我。如今我救了你,你还是怨。”
“我有说过,要你救了吗?是你自己擅作主张---”
“青燕子!”他忽地提高音调,直视她的眼睛,眸中怒火闪烁,“那我可有说过,要你救了吗?”
那日他一心求死,她偏要将他从鬼门关拽回来,说什么要实现他的心愿,让他过上普通人的日子。他变成了废人,坠落树林中,差点被猛虎撕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却只能在这个不知银钱为何物的穷乡僻壤混吃等死。这样的日子,哪怕是眨个眼睛,吸口气,他都觉得漫长而乏味。
“想死还不容易么?你若是没胆量下手,我可以帮你。”
“我不想死。”他不觉拽紧拳头,一字一句说道,“我想活---但不是这种活法---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笑了,如同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似地,道:
“天上的鸟儿不想飞了,便想收起翅膀,化作水里的鱼。当鱼儿不想游了,又想要回曾经失去的翅膀---你认为,这可能吗?”
眼睑垂下,眸色暗了,许久他才喃喃道:
“那日一别,我便和自己打了个赌,我赌你一定会来寻我。我一直在等,感觉等了好久,其实也才七十几个日夜---”
“哦?”
这倒是令她意外,没想到他竟能看穿她的心思。当初她刻意留下他的命,不是为了让他娶妻生子,做个普通人,而是为了有朝一日,拉拢他,为她效力,而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
“天快黑了,我去河边打水---你也好梳洗一番---”
阿九去院子里提了水桶,往门口去。
她追出屋子,道:
“不用了。我去河里洗,洗完我们就走---”
“我们?”他回身冷冷一哼,道,“谁说我要跟你走了?”
“诶?是谁说的,等我来寻的---”
“我说的。我等你是一回事,跟你走是另一回事,不可混为一谈。”估计是见她眉宇间有了怒气,他便转开了话题,道,“以后少去河里洗澡。你应该知道,你的血渍散落河中,会招来什么。村里隔三差五就有人下河打鱼,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扛不住鬣狗的獠牙。行善积德,终究是有益处的。”
这倒是稀奇,风水轮流转呐,没想到竟换他教她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