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绝

  佛家重慈悲,他既然能放任巧儿在他家门口屠戮生灵,自然谈不上什么慈悲心。
  菩萨之名,他还不配。
  她便冷笑嘲讽道:
  【苦海众生芸芸,不知你要度谁?】
  他思忖了片刻,道:
  【苦海众生芸芸,可以度你,可以度我,可以度他---】
  闻言,她笑得更大声了。
  【你看见对面那棵梅子树了吗?每到梅子熟了的时候,我总会想摘两颗尝个味儿。可每次,总会有个白胡子老头窜出来,警告我,说梅子很酸,不好吃。第一次,第二次,我没摘,第三次,我没听他的劝告,吃了,并摘了。然而,梅子非但不酸,还很甜。我很愤怒,我骂他是骗子。他反驳我说,他也没吃过那梅子,只是听父亲说,梅子很酸,不要吃。你现在就像是那个没尝过梅子的白胡子老头,假装自己什么都尝过,什么都可以放下,然后劝告那些跃跃欲试的人,克制欲望---而事实上,你也不知道欲望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所有人都说他是不好的,所以它必然是不好的---世间万物均是相对的,没有沉溺,便不会有顿悟---没有堕落,便不会有飞升---不过也并非只有将心比心,才能引导他人。你也可以玩文字游戏,反正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只要听的人能想通,你是否想通,也就无关紧要了,不是吗?】
  他张望了许久,也思考了许久,道:
  【何来的梅子树?本君从未见过什么白胡子老头。】
  他当然没见过,因为是她瞎编的。
  【只能说明,你孤陋寡闻---】
  ——
  后来,青盏常来千佛塔,与妙香姐姐论佛道。偶尔还会和她说两句,但每次她都是冷眼相待,态度不好。她甚至不满妙香姐姐,把教授咒术的时间用来给他讲解什么狗屁不通的佛道。
  某日,青燕子规劝妙香姐姐,道:
  【他就是一块石头,没有心的,修为再高也是浪费,又不做善事。妙香姐姐,你还费心搭理他作甚---】
  【世间万物,各有机缘。他既入我千佛塔,便是有缘人。】
  听妙香姐姐说,青盏是被剖心大法所害,迷失了,才来到千佛塔。妙香姐姐替他剜除被强行塞进身躯的半颗心,阴差阳错,破了巧儿的幻想。如若不是遇到妙香姐姐,只怕青盏此刻不会在人间,而是长伴巧儿左右。
  ——
  青盏与妙香姐姐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曾让巧儿发飙,破口大骂,还用‘贱人’二字形容妙香姐姐,认为是妙香姐姐的存在使得他们师徒疏远了。巧儿尚不知妙香姐姐破了她的剖心大法,她若是知道,只怕会骂得更难听。
  在青燕子心里,妙香姐姐是她在罪域唯一的依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看上去只剩下大慈大悲的妙香姐姐,竟然走火入魔了。他毁了庙里供奉的神像,撕毁经书,踩碎木鱼,还失手打死了想制止他的青燕子。阿南引妖怪来袭,妙香姐姐大开杀戒,却唯独放走了罪魁祸首阿南。
  【青燕子,我要你向我发誓,你不会用我教授你的本领,伤害阿南---我亏欠于他---你记着,罪域只有罪恶,没有救赎---】
  妙香姐姐坠入冥火深渊,阿南带着妖怪卷土重来。青燕子势单力薄,无力抵抗,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千佛塔化为废墟。后来青盏赶来,那是他第一次见义勇为。
  但是,他没杀妖怪,也没杀阿南,只是将他们吓走。青燕子恨透了无恶不作的阿南,恨透了妙香姐姐和青盏的假慈悲。当时她浑身骨骼大多被妖怪踩碎,只有右手勉强能抬起。
  她抓着他的手,声泪俱下,道:
  【我答应过妙香姐姐,绝不用他教我的本事杀阿南---你帮我---你帮我杀了他---杀了他,好不好---】
  【众生有灵,生死自有定数,佛当以慈悲为怀---】
  至此,她知道,祈求是没用的,正义还得靠自己。她趁其不备,以血幻化一双莲花烙印,打进他的神躯,嵌入剑心。烙印相连,此为万应咒,有求必应。
  此乃禁术,她从吴三那里偷学的。妙香姐姐曾夸过她,若不是晦气从中作梗,她的成就定不止于此。
  ——
  “这——”
  荼良与南风震惊不已。滕蔓之间青光溢出,而后幻化为头戴莲冠的青衣男子,五官精致绝美,无可挑剔。神情冰冷,如庙中的神像。他的脚接触到青草,青草当即开花献媚。他的脚踩在石头上,石头便自己削平棱角供他站立。
  这便是至尊王者境界。
  他飞入高空,俯视荼良和南风,又瞥了一眼花苞中的青燕子,而后便引晦气在空中打开生门。生门通向罪域,他毅然转身,魂衣飞舞,无情如风,毫无牵挂。
  ——
  “青盏---”
  花苞中的她虽未睁眼,却唤了一声。
  可他却似没听见一般,渐行渐远。
  一滴泪从青燕子眼角滑落,那是愧疚,是不舍,是无奈。
  ——
  青灯幻境在罪域重开,鸟语花香,桃花林最是璀璨。他温一壶茶,于桃花树下,敲木鱼,念心经。此时,还是像当年那样,泡一壶温茶,敲木鱼,念心经。
  “众生苦,慈悲生---众生度我,我度众生---祸是福,劫为解---”
  正应了这因果,青燕子是劫,却也是劫。如若不然,他也无法突破瓶颈,为王者菩萨。
  我佛,何谓善啊?
  不是不为,不是不做,不是不杀。
  ——
  此时,将军府宾客喝得正尽兴,牧九川不见青盏,便去找青燕子。据说青燕子病重卧床不起,一直没露面。
  然而,当他伸手去敲门时,却被一股强大的灵力弹飞了。他心想,这妖女莫非又躲起来干坏事么?思及此,他捡起一块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石头,使出全身内劲,砸出去。只听砰地一声,石头碎裂开花,碎片四处乱飞。牧九川一个躲闪不及,被砸中大穴,僵硬后倒,横搭在门槛上。
  不久房门外出现一道黑色屏障,那屏障颤了颤,慢慢变淡,最后消失。牧九川暗暗低咒,该死,又着了她的道!
  ——
  闺房香账内,一道灵网慢慢抽离。锁灵网与结界相连,结界既破,锁灵网也就无效了。
  只见梅长雪坐起身,发觉不妙后,急忙往外走。
  “牧九川?你搭这儿做什么?”
  事实上,牧九川比她还意外。她不是出嫁了吗?怎么会在这里?他总算是明白青燕子“病重”不露面的原因了,也不禁暗暗窃喜,这青燕子舍己为人,总算是办了件人事。
  “我——我在练功——”
  “还装!”
  梅长雪一把拽起他,啪地解开他的大穴,御刀冲天。
  “喂,你去哪儿?”
  不会是去找那个伪君子吧?思及此,牧九川赶紧提气,飞檐走壁,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追。
  ——
  当梅长雪急急忙忙赶到青衣楼里,却见花苞绽放,青衣楼轰然倒塌,化作尘埃。南风和荼良均带伤,神色复杂。藤蔓化作黑色的灵气,围着花苞。花瓣渐渐展开,盘腿而坐的女子缓缓起身,青色的魂衣倾泻而下,如瀑的黑发飞舞,婀娜颀长的身姿闪烁着尊者之光。
  脖子上挂着剑坠项链,那是剑尊剑域所化。
  “青燕子!”
  梅长雪悲愤大喝,甩去长衫,全身散发血色光芒,形态也在光芒中趋向于完美。南风惊骇,未曾想梅长雪已抵达尊者境界。
  ——
  刀域既出,天空又化作战场。青燕子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她太想知道,自己窃取而来的剑域,是否好用。刀域与剑域交织,悲愤交集的梅长雪手持大刀,率先发动攻击。
  “我信了你,你却算计我---”
  刀剑不留情,直逼对方要害。对于此等控诉,青燕子不想辩解,因为梅长雪说的也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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