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别
【青燕子---】
谁,谁在叫她?
青燕子努力想睁开眼,可眼皮好沉啊。黑暗中,金色的光点凝聚成锁链状,锁链尽头处是寒冰铸造的牢狱。
【倘若万年以后,我能重回人间,我希望还能看见你---务必保重---】
这声音,沙哑而陌生。
是不会说话的风姬的心声啊。
——
啊,保重啊,为何要说这样的话?多希望会是披头破骂,骂她大言不惭,骂她不自知啊。
她多想就这样羞愧地消亡,因为她知道就算万年以后,她还是会食言。赖皮也好,小聪明也罢,只能用一次。啊,天君啊,发发慈悲吧,如果可以,让她代替风姬前往寒冰狱也成。她拖着这具残躯还能做些什么呢?
【风姬,不要走——】
可谁会理睬她的哀求呢?如果神真的有心,她何苦这般折磨自己?无情的神啊,当真容不下半点慈悲么?
——
“风姬——”
青燕子醒来,眼眶湿润了,靠着模糊视线端详四周。这是月姬的房间,她躺在月姬的床上。天将明,房间很暖和,寒气不在,月姬不在。
头痛欲裂,她隐约记得失去意识前,有人在喊:
【够了,姑姑---】
是月姬的声音,月姬口中的姑姑,正是风姬。
体内的火种不再叫嚣,似乎它的野性被封印了。
——
她朝着南风,吹干了泪痕,直到心底的落寞彻底凉透后,她才下楼。到了楼脚,发现岳三娘面色枯黄地躺在台阶上,身子已僵硬,死了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
对了,她差点忘了,三娘的命是月姬给的,月姬走了,她也活到头了。
——
那年,病入膏肓的三娘被夫家赶出家门。本来她必死无疑,潮湿的夏夜里,她遇见了月姬。
月姬赐她一片冰莲,帮她续命。
“三娘,记得投个好人家——”
转世轮回,切记莫做风月女。否则人老色衰,必将惨淡收场。
——
青燕子闯进荼良的卧房,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找荼良。
“荼良,帮我捎个口信。”
公子荼良睁开快要合上的双眼,拿开那乏味的书卷,问:
“捎口信给谁?”
“南风。”
荼良愣了片刻,道:
“哪个南风?”
如果是屋外正在刮的那阵风,他极有可能爱莫能助。
“抱歉,我忘了,三娘知道,你不知道。”青燕子说,“我给你地址,还有信物。你就说我有急事,要她速速赶往盛京城——另外,今后你来管理风月楼。”
剩下的姑娘,就靠他照拂了。
——
公子荼良沉默了半晌,手指在桌案上瞧了几下,道:
“青燕子,你这么辛苦经营,究竟为了什么。”
以她当前的实力,足够游戏人间了,可她为何还要找罪受,拼命往上爬?
那上边,究竟有什么东西,在诱惑着她?
“我求的,自然是不辜负长生之福,做些有意义的事。”
话虽这么说,事实上她对此毫无信心。
——
“何必妄自菲薄呢?能撑到现在,你应该自豪才是。”
荼良公子起身,墨衣倾泻而下。
“南风姑娘那边,本殿自会派人去处理。”说着,他十指相交,捏得咔擦直响,“不瞒你说,我早就看不惯姑娘们这松散做派——”
这是,要大展拳脚整顿么?
青燕子注意到他因为自信而微微扬起的唇角,心想:
【这老东西,藏得挺深啊——】
——
几天后,牧九川从风月楼回来后,找梅长雪理论,道:
“荼良公子逼良为娼,你管不管?不管我这就向衙门举报他——”
逼良为娼,不至于吧。
原来牧九川在风月楼碰到了可兰,可兰衣着暴露,在他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说自己被荼良逼着干“这”干“那”,都没脸活了。
——
“可兰的话你也信,牧九川,有脑子不用,你本事啊。”
“你什么意思?”
“愚不可及!”
扔下四个字后,梅长雪转身,扬长而去。
——
牧九川气炸了,转而去找青燕子。
“别动,牧九川——”
青燕子盯着他瞧个不停。
“怎么了?”
为何用这种眼神盯着他,好像他脑壳上长了角似地。
“你好奇怪啊——”
“哪里奇怪了?”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怪事——”
“什么?”
“嘶——你是人啊,怎么长了颗猪脑袋啊——”
说完,青燕子转身拔腿就跑。
“青燕子!”
牧九川扛着大刀追出去,但怎么可能追得上呢?
——
此时,女儿奴牧九山正抱着小青青散步。
小青青一听见牧九川的大嗓门,顿时吓尿了。
“牧九川,你给我回来——”
他真要好好教训这个孽子,都奔三的人啦,还这么不知轻重。
——
入夜,青燕子来梅长雪屋里喝茶。
“蚍蜉天君想用你献祭生门,罪域的枷锁锁住了风姬。风姬一直在反抗,她很担心你被火种焚灭,拼尽全力封印了流火。”
原来如此,那风姬为此定是受了不少罪。蚍蜉天君年纪虽大,肚量却不咋地。
当时梅长雪也想帮忙,可是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可有九命天女的音讯?”梅长雪问。
“据地神阿华提供的消息,九命天女不问世事已有千余年。我听说九命天女曾携《万灵之书》游历人间,将书赠予一位苦行僧。或许,我们可以从书中找到答案。”
当然,前提是要先找到那本书,和那个神秘的苦行僧。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只要他还在人间,总会有露面的时候。
——
“巫山末路天衣已下人间,你要小心,切勿鲁莽行事。”
“我知道---”青燕子深吸一口凉气,说,“若我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你要答应我,如果有朝一日,你见到九命天女,记得为风月双姬雪冤。”
这一战,她还输掉了昔日无畏的自信。
——
清晨,牧九川穿着官府准备去上早朝。
快到门口,偶遇身穿便服的梅长雪,便问:
“你要出门?”
“约了几个朋友,去东郊树林围猎散心---”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等嗜好---”
至此,她已不想多加解释,因为觉得根本犯不着解释。
——
日上三竿,吴全秃一个头两个大,对案件仍旧毫无头绪。
此时有人快马加鞭赶到衙门门口,说:
“吴大人,我家二小姐和朋友在西郊围猎时,发现了几具尸体---特吩咐小的前来报案---”
吴全秃连忙带着衙卫前往东郊树林,一共挖出二十七具尸体,唯一凸起的孤坟却是空的。
——
受害者亲属去衙门认尸那天,下着点小雨。
受害者家属不满吴全秃,纷纷在衙门口抗议。吴全秃的上级为了平息民愤,决定将他调离盛京城。
临行前,吴全秃还特意前往将军府,向梅长雪辞行。
梅长雪目送他渐行渐远,不禁自语道:
“这吴全秃,可真有意思---”
牧九川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她身后,道:
“依我看,你可比他有意思多了---”
是么?
他们不是已经知根知底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