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富弼明白苏锦这是要引蛇出洞的意思,拱手带人去了。
熙攘的得胜桥头只剩下苏锦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刚才还好奇的对着桥上一堆官兵围观的百姓们很快便对呆立桥上的这个少年失去了兴趣,各自转头忙活。
苏锦脑子有点发胀,揉了揉眉头叹了口气,手扶桥栏看着桥下川行不息的船只和艳阳下河面上泛起的金色鳞片,忽然眉头一动,伸手招过来一辆马车,上了车一溜烟的去了。
第六零九章秃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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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苏宅中却灯火通明,前厅的一张大红木椅子上,苏锦翘着腿坐在那里,身前跪着四名身着差衣的公人,王朝叉着腰用脚踩着一名差人的后背,手里的钢刀在他的脸颊上扇的‘啪啪’响。
“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半夜三更跑去邻水居打砸,意欲何为?”王朝边用刀面拍打,边喝问。
一名长脸的公差冷笑道:“我劝你们还是赶紧放了我等,我等可是衙门的公差,去那酒楼也是办公事而去,你们随便羁押公差,罪名可不小。”
苏锦哈的一笑道:“公差?那你说你是哪个衙门的?”
那长脸公差愣了愣道:“哪个衙门的也配你来问?莫以为你手下的护院有些本事拿了我们便可胡作非为,有种你们一刀宰了我们几个兄弟,瞧瞧你们是不是能脱得了干系。”
苏锦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公文扬了扬道:“我是谁你不用管,我便是草民一介也比你们这帮假冒的公差要强,你这公文看上去像模像样,只可惜下边的印签是画上去的,跟盖上去的印签是两回事,你当我看不出来?”
长脸公差身子一抖,明显有些慌乱,但他很快镇静下来,冷笑道:“笑话,正规枢密院兵部衙门的大印你却说是假的,你们平民百姓能识得什么?”
苏锦喝道:“还强辩,我就算没见过真正的兵部大印是什么摸样,但是这画上去的和盖上去的印签倒也识得,你们作假也做的真些,哪怕是弄个大山药刻个章盖上,也比你这一笔一划描上去的逼真;造假都不会,简直是蠢蛋。”
长脸公差脸上有懊悔之意,暗骂自己愚蠢,应该弄个山药或者白萝卜刻个大印盖上去也比这一眼被人识出来要好的多。
“还不认么?那我就再跟你说说这大印更假的地方,不怕你们不认;盖上的大印有毛边,且稍显模糊一些,用的印泥也是朱砂研磨调和其他原料混合沉淀而成,盖出来的颜色是鲜红带紫、厚重沉着,而你们这公文上的印签红的耀眼,闻着还有一股香味,怕是用那个青楼上的粉头的唇彩或者胭脂调制而成的吧,造假都这么不专业,亏你还有脸狡辩。”
长脸公差嘴巴动了动耷拉下头不说话了。
苏锦缓步起身道:“说罢,干什么要冒充公差还弄了假公文去吓唬百姓,你们跟辽人有仇么?”
那公差闷头不说话,王朝照他屁股踢了两脚喝道:“问你话呢,装哑巴么?”
那公差忽然仰头大叫道:“凡我大宋子民,莫不痛恨辽人,我等兄弟就是想整治一下辽狗罢了;辽狗欺负我大宋这么多年,难道这也不应该么?”
苏锦啧啧连声道:“说的好像是个有气节的汉子一般,你把小爷当三岁小孩么?辽人跟我大宋是有解不开的心结,百姓们也都不喜欢辽人,但这是两国使节商谈之际,犯得着你们来插一腿么?你若真有志气,怎不投军去边疆跟辽人干?却缩头缩脑的扮个假公差来滋事,很明显是别有目的。”
那公差道:“我们哪管那么多,怎生解气便怎生办,是辽人我们便要给他颜色,办公差也只是为了让事更顺利,打那老匹夫也是惩戒他给辽狗提供饭食。”
苏锦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是不老实,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我也不用跟你磨嘴皮子了,昨日上午我大宋使节刚刚跟辽人豪赌一场,赢光了他们的钱财,你们紧接着便出现了,就冲你们选的这个时机,就能看出来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一直在盯着宋辽使者商谈这件事。别告诉我这是临时起意。”
那公差眼神闪烁,兀自嘴硬道:“就是临时起意,就是听了街面上的传言,才会想到这个办法整治辽人。”
苏锦失去了耐性,咬牙道:“看来你是非要尝常酷刑不可了,选择的时机精妙,还懂得伪造公文,扮作公差,就凭这几点,你们也不是普通的百姓;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这是最后一问,若是再不老实交代,可别怪我对你们不客气了。”
“杀了我们吧,休想我们告诉你一个字。”那公差忽然咆哮道。
王朝一个大耳光从侧后扇上去,打得那公差耳朵出血,那公差忽然伸手从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借着被打得前冲之势迅猛的朝面前站立的苏锦的喉咙抹去。
王朝措手不及,忙伸手去抢,却鞭长莫及,眼见匕首直奔苏锦面门,苏锦脱手将手中的茶盅往那公差的面门上砸去,刚沏的热茶浇在对方脸上,顿时烫的那差人满脸滋滋作响,痛的大叫一声;苏锦借着他抹脸的一瞬间,矮着身子往后一跃,再一个翻滚,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王朝从后赶上,一脚勾倒那人,那人眼见不能得手,大叫道:“兄弟们,了断了吧。”说罢挥刀朝咽喉一抹,一股热血喷溅而出,顿时扑地便倒。
王朝瞠目大喝道:“搜掉他们的匕首。”
看押其他三名假公差的伴当回过神来,赶紧动手,将那已经忽然伸手往靴筒里摸的三名假公差的胳膊牢牢锁死,在那三人的靴筒中果然搜出了三把薄如蝉翼的匕首,还在其中一人的鞋底搜出一个小布包来。
苏锦原本只是吓唬吓唬这几人,他倒有些相信这几人也许真是因为痛恨辽人才自发的想了这么个主意来让辽使难堪,但眼前的突变陡生,一下子粉碎了苏锦心中的想法。
苏锦惊魂稍定,喝令将剩下的三人五花大绑,连嘴巴也用木楔子塞住,防止咬舌自尽,然后才整理整理衣衫,对着烛火仔细观看三柄搜出来的匕首;只见匕首两侧的双刃上泛着蓝汪汪的光芒,闻上去一股刺鼻的味道,显然是啐了毒药。
苏锦又用蜡烛剪刀轻轻的剪开那个小布包,里边咕噜噜的滚出来几颗鲜红色的小药丸来。
药丸滚落地上,一名伴当伸手去检拾,苏锦大喝道:“别碰它。”
那伴当赶紧住手,苏锦道:“端一碗水来,再去拿一根银筷子来。”
药丸入水即化,一碗清水变得血红散发出好闻的气味,苏锦捂着鼻子,用银筷子往水中一插,顿时一股黑线沿着筷身迅速蔓延,很快筷子的一大半便一片紫黑。
“有毒。”王朝等人惊呼道。
苏锦喘了口气道:“这是剧毒,这伙人果然不是普通的百姓,看来咱们真是遇到事了。”
苏锦丢下筷子,命人将毒水倾倒掉,匕首和药丸用厚布重重包裹好收起,起身缓缓踱步到仆倒在地的长脸人面前,看着那人的尸身若有所思。
忽然间,苏锦觉得有些不对劲,死者的帽子脱落之后,头上的头发蓬松的不像话,苏锦疑惑的伸手一抓,觉得手中一轻,居然一把便将那死尸的头发尽数抓起。
苏锦吓了一跳,愣了愣才明白这人居然戴了假发,再一看地上的那人,一片乌黑的头发围绕一圈,梳了数条小辫子搭在周围;头顶上却是一片雪白的空地,一毛不生。
苏锦纳闷的道:“这人是个秃子,怎地这么年轻便成了秃子了?”
王朝凑上细细看了看道:“公子爷,好像不是秃子,是剔出来的头型,故意为之的。”
苏锦忽然转头喝道:“将那三人的帽子除下,看看他们的头上可有古怪。”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那捆的跟粽子一般的三人的帽子摘下,一阵乱扯头发,果然又扯下来三把乱蓬蓬的假发,那三人无一例外的头顶中空,周围一圈小辫。
众人目瞪口呆,都看着苏锦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锦喘了一大口气道:“兄弟们,哪里的人氏会留这样的发型呢?”
王朝忽然叫道:“秃发,秃发,西贼党项一族全是秃发。”
苏锦点头道:“没错,这些都是党项族人,这件事现在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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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一零章主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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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弼被连夜请到苏宅中,他只看了一眼,富弼便肯定了苏锦的猜测,这几个假冒的公差正是党项族人。
“富兄,你怎么看这件事?”苏锦问道。
富弼沉思踱步,哑声道:“党项族主要是西夏人,我大宋境内只有一小部分党项人居住在西北各路,很少有党项人住在京城,这几人的身份还真不好界定。”
苏锦道:“我大宋可有对党项族人的特别律法,譬如不准进京,譬如敌视歧视之类?”
富弼摇头道:“皇上一向重视对各地非汉族人的怀柔之策,无论是回鹘、党项、契丹还是南方的夷族,均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对他们不利的律法约束;民间百姓或许有些歧视倒是有的,但也并非很严重。”
苏锦点头道:“那便奇了,既然没有敌视他们,为什么他们要带着假发掩饰身份呢?而且从他们身上的装备来看,似乎是早有预谋。”
富弼道:“我也是这么想,准备了淬毒匕首和剧毒的丹药,又掩饰了身份,这帮人定然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惜那三个人抵死不开口,否则定能问个水落石出。”
苏锦摇头道:“他们不开口不代表我们便猜不出他们的阴谋;富兄来之前我仔细的想了想,理出了点头绪来,说与富兄听听,你看可有道理?”
富弼道:“洗耳恭听。”
苏锦指着地上的死尸和三个绑得跟大闸蟹一样党项人道:“他们的身份其实并不难猜,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西贼李元昊派来的西夏人。”
富弼毫不惊讶道:“我也是这么想。”
苏锦续道:“他们全副武装潜入京城,定然是要做对我大宋不利之事无疑,我原本认为他们是想对我朝官员不利,但后来我觉得他们的目标不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富弼凝神道:“你是说,他们是来……?”
苏锦道:“结合今日之事,我认为他们的目标是针对辽使而来。”
富弼一愣道:“针对辽使?”
苏锦指着摊开的布包中的几柄蓝汪汪的锋利匕首道:“准备的这么周全,自然是要置人于死地的,这些见血封喉的匕首可不是为他们自己准备的,他们定是来刺杀辽使萧特末一行。”
富弼皱眉道:“但是,若要刺杀辽使,又为何要打草惊蛇装扮成公差呢?另外,西贼和辽国关系和睦,杀辽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动机好像不大呢。”
苏锦一笑道:“扮成公差公然出面,确实有打草惊蛇之嫌,这一点我也想不明白;但是杀了辽使对西贼的好处绝对是巨大的,两国关系融洽那只是表面想象,既然融洽,为何我大宋和西贼征战辽人却不派兵帮西贼共同对抗我大宋呢?这说明这种融洽是有限度的。但如果一旦刺杀了辽使,而且是在大宋境内,其引起的反响您想过么?”
富弼一惊道:“辽使死于大宋都城,辽国必然不肯干休,肯定会招来报复行动;辽人或许会认为是我大宋动的手,到那时两国之间必有一番腥风血雨的恶战。”
苏锦笑道:“很对,这正是最恶毒的离间之策,一旦宋辽交恶,我大宋便两路受敌,然则西贼便可坐收渔利,大宋也无力和两大强国相抗衡,亡国灭种之祸在所难免;所以,我说这是最高明最恶毒的离间之策。”
富弼脸上热汗渗出,掏出帕子擦了擦汗道:“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直接行刺萧特末却扮什么公差玩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苏锦道:“按理说这一招乃是败招,成了的话也不过是给我们和辽使之间增加点误会罢了,却极容易暴露自己,事实上他们也正栽在这件事上,被我们抓到了四名同伙;但直觉告诉我,此事怕是不那么简单,起码能得出两个不成熟的结论。”
富弼道:“愿闻其详!”
“其一便是:辽使的馆驿之中防备甚严,这伙人根本没有机会下手;萧特末外表看上去大大咧咧,实际上极为小心,从他一进馆驿便将我大宋驿卒和里边的仆役使唤之人尽数逐出便能看出来。”
“有道理,萧特末确实够小心,而且他的身边还有萧氏十虎护卫,有可能出乎了这些人的意料,所以不得已这才给我们制造一点小混乱,让辽使因此拒绝和我们商谈条款,这也算是达到了部分目的,而且一旦混乱起来,他们在暗处或许会有更多的机会。”
苏锦道:“没错,虽是猜测,但不能排除他们便是这么考虑的;第二点我认为他们其实就是在利用这次机会刺杀辽使。”
富弼疑惑道:“你是说他们扮作公差不让周围酒楼供应辽人伙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苏锦点头道:“富兄,你是否有些奇怪,这些党项人为什么不在辽人的酒菜中下毒呢?按理说,辽人买酒菜带回馆驿去吃,正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机会,在酒楼的酒菜中下毒对这些人来说当是易如反掌之事;可事实却是,他们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威胁他人拒绝卖吃食给辽人,这是不是有些愚蠢?”
富弼笑道:“这一点你就多虑了,我晚间本打算带着萧特末等人外出进酒楼吃饭,却不料萧特末忽然不愿跟我外出了,硬是要我命人在外边买了生菜生肉米面油回来让厨子自己做;我觉得那样的口味不合,命人出去买了几样烧好的菜式进来,端上桌子之后,你怎么着?”
苏锦道:“怎么?”
“这萧特末竟然让人拿银针测试菜中有无毒物,真是教人无语;小心到如此地步,可见这伙党项人想在饭菜中下毒企图根本就行不通。”
苏锦恍然道:“如此我便明白了,我正为此事纠结不已;想来党项人做好了充分的刺探,必然知道辽使有饭前试毒的习惯,一旦下毒,反倒真的暴露了目的。这么想来中午的时候萧特末在邻水居狼吞虎咽的吃喝的样子是实在饿的狠了,如果人饿极了,便不会那么太小心了。”
“那是自然,况且是你苏副使亲自带他们去的酒楼,他更放心了;加之中午饱食一顿之后,到了晚上并不太饿,自然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绷紧了。”
苏锦呵呵笑道:“他们倒是把自己的狗命看的比什么都重要;这样整件事便好解释了;首先萧特末手下人太多,且防卫森严,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所以这些党项族刺客便退而求其次,恰逢我们和辽使豪赌一场将他们赢个精光,消息传播开来之后,这伙人便设计出了一个更为曲折的计划。”
富弼呵呵笑道:“贤弟可以去写话本戏文了。”
苏锦没理他的揶揄,继续道:“你便当个话本来听便是,辽使会因为我大宋这种不友好的行为而产生抵触情绪,那么便直接导致会商取消或者是延期,事实上因为此事,确实耽误了我的计划;退一步来说,即便能达成协议,也需要较多的时间相互解释沟通方可,这便给他们创造了机会,辽使呆在汴梁时间越长,便越能让他们觅得机会。”
富弼点头道:“算是有些道理。”
苏锦道:“由此我可以大胆的推论出另外一个设计,如果今天萧特末没有厚着脸皮来求我,只需再饿两餐,他的防范心理便会放松,而这时候只要有个人推着热腾腾的炊饼经过馆驿门口,会不会被辽人一扫而空呢?饿极了的辽人还会不会用银针一根根的探测几文钱一个的炊饼里是否有毒呢?要是我的话,绝对不会那么干,饿的前胸贴后背的时候,谁有闲心去管一个路过的摊贩上买来的炊饼呢?我更可以打扮成禁军摸样,借用你我的名义直接去送上门去,萧特末对你我虽恼恨,但决不至于甘心饿死,然后的事我不说你猜得到了。”
富弼变色道:“哎呀,照你这么说,倒真是很有可能会发生;便是萧特末小心谨慎,他手下的人可不一定小心;下边的人毒死了哪怕一个,我们也脱不了干系,而萧特末也必然会掉头回国。”
苏锦道:“这些都是推测,也许这伙党项人的智商更高,想的比我们更深,总之不能简单的揣度他们。”
富弼惊惶道:“不是说这伙人有七八个之多么?抓了四个,剩下的却依旧在城中,这可如何是好?”
苏锦道:“放心,他们人齐的时候尚且不敢硬来,现在被抓了四个,更是会销声匿迹。”
富弼道:“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做?”
苏锦道:“首先是撬开这三个人的嘴巴,无论如何要取得这三人的口供,有了这份口供,对我们和辽人的谈判将会有大利。其次便是马上通知辽使加强防范,不能出差错。”
富弼道:“事不宜迟,咱们即刻便去馆驿拜见辽使,跟他们将事情全盘托出,这三人也一并带去,当着他们的面审问便是。”
苏锦微笑道:“原该如此,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