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界圭一本正经道:“我长得丑,是个怪物,便喜欢看漂亮的东西,人么,总是缺什么爱什么,对不对?”
  “你不丑,”姜恒认真道,“别这么说。你的伤,一定是替汁家挨的,也就是替雍国挨的,看在雍人眼中,不正是另一种俊朗么?”
  界圭有那么一瞬间脸色变了,但很快便转过头去,语气恢复了冷漠,抬头看了眼天际,说:“走罢,快下雨了。”
  今日他们的任务是抵达东兰山东脉的啸虎峰,这是塞北最大的山脉系,啸虎峰因虎啸声抑或其形状得名,如今已不可考。山的两边,以及山脉深处,居住着雍国第二大胡族东林。也称“林胡”,林胡人以狩猎、砍伐为业,一年多前被耿曙彻底收服。这也是他们此行最危险的地方,毕竟族恨未泯,须得非常小心。
  沿着东兰山北上,就是山阴城了。
  但眼下天气所带来的麻烦,显然比目的地更迫在眉睫,六月的塞北,天气骤然一变,乌云压顶,奔雷阵阵,顿时下起了倾盆大雨。
  “让你快点!”界圭责备道。
  “我错了!”姜恒哭笑不得道,“我错了!别骂我了!”
  界圭简直莫名其妙:“这也叫骂?我还没骂呢!”
  姜恒:“你嘴上没骂,心里在骂!”
  两人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背后骡马踏着泥水,艰难前进,界圭在前拖,姜恒便翻身下来,抹了把脸,实在不忍心。
  “走啊!”界圭在暴雨中喊道,“你下来干什么?!”
  姜恒指指马匹,界圭道:“你还在乎畜生?”
  姜恒拉了下界圭,将防水的羽帽戴在界圭头上,界圭一怔,不由分说要摘给姜恒,却被姜恒按住。
  界圭没有说话,在雨中发了一会儿呆。
  “反正前面也在下雨!”姜恒说。
  界圭回过神,喊道:“我怕你着凉了!”
  姜恒说:“不会的!我身体好得很!否则怎么捅汁琮一剑?”
  界圭简直没脾气了,但姜恒确实是,别看他身体不似耿曙强健,体格也不壮,却因当年在海阁修行时,罗宣给他吃了不少万金难求的稀世灵药,乃至他病邪侵体的情况很少。
  两人一起牵马,用力拖拉,终于进了一座村落,然而这座村子,已经没有人了,远方矗立着林胡人的石塔。
  “这村子怎么没人了?”姜恒说。
  “被你哥杀了一半,又被你表舅抓走了剩下一半。”
  界圭把马匹安顿在屋后马棚里,选了间干燥的屋子,生火烤衣服,两人身上穿的、包里换的,全部浸着水,统统湿透。
  “脱。”界圭朝姜恒说。
  姜恒脱下外衣,递给界圭,界圭说:“全脱了,别着凉。”
  姜恒哭笑不得,界圭这一路上,简直是说一不二,当然,姜恒几乎所有时候都听他的,比面对耿曙时还听话。毕竟与耿曙在一起的情况,是有商有量,一起面对。而离开落雁,外头非常凶险,界圭全心全意地在守护他的安全,自己绝不能与他争吵。
  第82章 炼狱火
  姜恒脱了个精光, 界圭打量他一眼,伸手在他后腰摸了一把。
  “这里是怎么回事?”界圭问。
  “小时候烫着了。”姜恒说。
  “怎么烫的?”界圭又问。
  姜恒大致描述了下,界圭便叹了口气,让他到榻上躺着, 扔给他一条垫在包裹最里面的羊毛毯子, 毯子还勉强是干燥的。
  接着, 在姜恒的注视下,界圭也脱得一丝不挂,他身上的伤比脸上的还要多,左胸到肋下,都是红彤彤的被烧伤的痕迹, 想来已有些年头了,大腿上则分布着数十条刀伤, 背后还有箭创。
  但除此之外, 他的身形瘦长, 肌肉匀称, 非常漂亮。除却那些惊心动魄的伤势外, 界圭的体形只能用俊朗来形容, 犹如一匹威风凛凛的雄马,肌肉线条近乎完美。
  “你为什么会受这么多伤?”姜恒不禁问。
  界圭抹了把身体, 将衣服晾上, 坦然转身,朝榻上走来。
  “保护你爹落下的。”界圭淡淡答道。
  姜恒意外道:“我爹武功不是很了得吗?”
  界圭旋即回过神,答道:“错了, 将你当作汁泷了。”
  “汁琮功夫也不弱罢?”姜恒说。
  界圭又改口道:“大部分时候, 是因为汁琅。”
  “哦?”姜恒怀疑地看着界圭。
  “睡进去, 我的小心肝。”界圭那意思, 显然想和姜恒同榻而寝,一路上姜恒也习惯了。界圭必须守卫他,每晚都睡在一个帐篷里,就在他的身边。
  姜恒:“……”
  界圭睡觉很安静,姜恒向来无所谓,便朝里头挪了挪,让界圭躺上来,两人盖着一条毯子,外头雨声哗啦啦地响着,房内已经暖和起来了。
  姜恒忽然有心要捉弄界圭,让他尴尬下。
  “御前带刀侍卫,界大人。”姜恒说。
  “嗯?”界圭正在思考,事实上这一路他总是在想事情,说,“太史官姜大人,有什么吩咐?”
  界圭转头,严肃地打量姜恒。
  “你是不是喜欢我小姨?”姜恒促狭地笑道,“这个秘密我一定会替你守住,说说罢?”
  “不,”界圭说,“我不喜欢女人,姜大人。”
  姜恒:“……”
  界圭说:“实不相瞒,我是越人,你该不会不知道罢?越人从来就好男风,喜欢长得漂亮的少年郎。姜大人,都道塞外氐人俊美,但氐人少年,算不上最美的,咱们越人,才是人间绝色。”
  姜恒:“…………………………”
  说着界圭撩开毯子,大大方方地让姜恒看。
  姜恒顿时满脸通红,躺了下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这下简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好了,”姜恒说,“我要睡了。”
  界圭饶有趣味地说:“你经人事了不曾?”
  姜恒:“快闭嘴!”
  界圭低声,带着危险,说:“我教教你?总有一天要学的。”
  姜恒:“!!!”
  “哎!”姜恒一指点在界圭胸膛上,不让他靠近,示意他看一旁。
  “当心眼珠子。”姜恒提醒道。
  海东青原本正将脑袋缩在翅膀下烤火,忽然抬头,一身羽毛奋张,散发出攻击的气势,威胁地注视界圭。
  界圭笑了起来,放开姜恒,说:“惹不起你哥,人不在你身边,鸟却不离你,逗你玩而已,困了就睡罢。”
  海东青于是将脑袋缩回了翅膀下。
  雨声渐小了些,却仿佛总也下不完,淅淅沥沥的,塞北的雨季来了,接下来近一个月,每天都会下雨,姜恒已做好了每天潮湿个没完的准备。
  房里只有火堆的“哔剥”声。
  “恒儿。”界圭在那静谧里开口,忽然道。
  “啊?”姜恒转头,看着界圭。
  “没人的时候,我可以叫你恒儿吗?”界圭打量姜恒,说。
  “行啊。”姜恒笑了起来,他总觉得自己与界圭之间,有着某种特别的联系。方才他开口叫“恒儿”的时候,姜恒居然半点不觉得突兀,仿佛本该如此。
  “有人在的时候,你也只管叫就是,”姜恒说,“有什么打紧的?”
  “那还是不行,”界圭打趣道,“你是要当国家栋梁的,不能这么称呼。况且太后将我给了你,我就是你的侍卫了。”
  “你又不是物件,”姜恒说,“太后只是派你来保护我罢了,别总这么说。”
  界圭认真地“唔”了声,又陷入了沉思中。
  姜恒却觉得,界圭与姜家,抑或汁家的渊源,比自己想象中的更深。
  “我叫你什么呢?”姜恒问。
  “叫我名字罢,名字就是拿来叫的,我还有个名字,叫‘勾陈’,不过你听过就算,不必记得。”界圭出神地说,“不困么?给你煮点姜茶喝?”
  “别折腾了,”姜恒暖和起来了,便懒洋洋的,“聊聊天罢。”
  这些日子里,他不是赶路,就要看病,白天为整个村镇的百姓诊断,晚上还要借着油灯书写记载,常常到半夜三更,困得倒头就睡。
  “嗯。”界圭随口说,“聊天,很久没有人和我聊过天了,挺好。恒儿,你想聊什么?”
  “我真的长得像我小姨吗?”姜恒好奇道。
  “来雍都前,你该先易个容的,”界圭答非所问,注视姜恒面容,显得有点烦躁,说,“罗宣将易容术教给了你,怎么这么不当心?”
  “这有什么关系?”姜恒茫然道。
  “算了,”界圭说,“说得对,都是命。”
  姜恒:“???”
  界圭想了想,又说:“嗯,你笑起来,有点像她。”
  “我娘笑的时候应当也这般。”姜恒说。
  “不是的,”界圭说,“昭夫人我见过,莫要欺负我没见识。”
  姜恒忽觉好笑,界圭的回答怎么总是与他不在一个地方。
  “小姨是怎么样的人?”姜恒又问,“她很温柔吗?”
  “挺好的,”界圭说,“我与她说话不多,想来是罢。我与你……表舅,嗯,是表舅罢?与汁琅要熟稔些,我俩是一起长大的,就像你与你哥一般。”
  姜恒点了点头,界圭又道:“他与你小姨成婚以后,我便不怎么在他身边了,换了耿渊陪他。再后来,耿渊也走了,我正想回去,不过与琅儿怄气,他召了我两次,我只是不理,
  心想下一次罢,再下一次,我就回雍宫,依旧像从前一般。如果那天我在,也许他就不会死。”
  姜恒皱眉道:“他……汁琅不是病故的吗?”
  界圭淡淡道:“是吗?我不知道,宫中说他着凉了,服下药,早早地就睡下了……”旋即他从回忆里惊醒了过来,改口道:“我要是在,便不会让他着凉,嗯,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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