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半刻钟、一刻钟、两刻钟后……
  ……汁琮的呼吸变得平静,吁出一口气。
  太子泷解开汁琮腹部的绷带,看见他漆黑的伤口正在缓慢变红,与耿曙对视片刻,软坐在地。
  第48章 阶下囚
  厅外传来急促脚步声, 曾宇在门外道:“两位殿下,情况怎么样了?”
  耿曙知道汁琮度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他已逐渐恢复镇定, 并一手将太子泷搀起, 让他坐到榻畔。
  “泷, 我得走了。”耿曙朝太子泷说。
  ‘什么?”太子泷大惊之后接大喜,眼前不住发黑, 尚未听清楚耿曙所言。
  耿曙手指握紧了玉珏,正要说出那句话时,敲门声响。
  刹那间耿曙意识到一件事——绝不能让任何雍人知道, 刺杀汁琮的人就是姜恒!
  就连在汁琮面前, 也必须保守住秘密。
  “进来。”耿曙说。
  曾宇匆匆入内, 看了榻上的汁琮一眼。
  “父王的情况有好转。”耿曙说, 此刻他心里已是一团乱麻,姜恒既然被他的师父救走了,想必无恙, 他会去哪儿?他们还会再见面么?
  那车夫临别时所言,乃是前往崤山,那么自己就必须马上设法脱身……
  曾宇说:“郑、梁二国联军在崤山外会合, 朝着玉璧关前来,要强行攻打关隘了。”
  太子泷:“……”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天内, 太子泷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求救般看着耿曙,耿曙成为了他眼下唯一的希望。
  耿曙瞬间被惊醒, 他明白自己绝不能在此刻扔下所有人就走。
  “你带父王回落雁, ”耿曙朝太子泷说,“界圭会护送你们, 半路上能与南下的武英公主会合,她很快便将抵达。”
  太子泷回过神,起身,坚定道:“不!哥!我与你在一起。”
  “走!”耿曙蓦然揪住太子泷,看着他的双眼,沉声命令道,“你必须回落雁!咱们得有一个人保护父王,否则他万一有个好歹,国内怎么办?!”
  “曾宇!”耿曙又朝曾宇道,“诏令全军,死守玉璧关!”
  曾宇躬身,前去调集部队。
  战事突如其来,就在姜恒行刺得手的第三天夜里,郑、梁二国再次联合,誓要朝雍国讨回多年来的血债。耿曙正穿梭于城墙上,检查关防之际,火罐陡然抛射,从城外飞来,轰然在屋檐上绽放!
  玉璧关内外同时喧哗,太子灵显然连宣战的时间亦不愿浪费,更没有劝降之言。耿曙冲到关墙上往下看时,十万联军已排布于关前雪地,数十辆投石车朝着城内抛出烈火油罐。
  “顶住!”耿曙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外头密密麻麻的围攻大军,钩索便已上了城头。
  这时候,耿曙一旦阵前脱逃,玉璧关数万袍泽,便将因他的一己之私,死于非命。
  汁雍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在这四年里活了下来,在如今终于得到与姜恒再相见的一点希望,这是他回报他们的时刻了。
  太子灵驾驭战车,于那暗夜里衣袍飘扬,遥遥喝道:“汁淼!投降罢!你们的王已经死了!”
  耿曙喘息不语,深邃的双眼却望向更遥远的崤关。
  “恒儿,”耿曙喃喃道,“等我,哥一定会来见你。”
  雍军自十年以来,第一次遭遇这等困兽之战,亦从这一夜起明白到,中原人并不似想象中的好欺负。郑人、梁人皆不好战,但一旦没有了退路,他们比雍人更不怕死,也来得更狠。
  “死战不退!”耿曙怒吼道。
  关外发出巨响,投火机断裂,坍塌,爆出的火焰开始焚烧敌军,但很快就有不怕死的补上了,梁人推出攻城巨弩,又将铁箭射了回来。
  “太子呢?!”耿曙喝道,“走了没有?!”
  太子泷终于在御林军的守护下,将汁琮送上车去,回头朝着关墙高处一瞥。
  “哥——!”
  耿曙回头,望向太子泷,耳畔仿佛又听见了五年前那个慌张的声音。
  “哥,别来,走,快走啊……”
  但他转头,望向关内杀不完、驱不尽、犹如蝼蚁般的士兵们,知道在黑暗的远方,姜恒依旧活着。
  “别来!”耿曙转头,朝太子泷吼道,“快走!带着父王走!”
  太子泷冲向耿曙,手中拿着一物,正是玉玦。
  他将玉玦佩戴在耿曙脖颈上。
  “走,”耿曙推开太子泷,说,“别等我。界圭,带他走!”
  界圭将太子泷推上马去,太子泷悲痛欲绝。千古第一关玉璧已开始起火,熊熊燃烧,耿曙脸上满是烟熏出的黑痕,转头望向城外。
  敌军已推来撞柱,开始撞动关门。
  第一下,玉璧关大门发出震荡天地的巨响,连大地与群山亦随之震动。
  撞城柱蓦然后撤,成千上万人拖动架索,巨柱犹如流星般冲来,第二下。
  整个关墙亦随之撼动。耿曙一身黑色武袍,不着片甲,袍襟在寒风里飘扬,眺望天际一轮明月。
  “永别了。”耿曙知道这一战无论胜负与生死,他们也许都不会再见面了。
  在再见到姜恒之前,他必须完成自己的责任。
  这一切,俱是命中注定。
  四面八方冲来将士,在耿曙身边围聚。
  接着,关门被冲开,耿曙已无暇他顾,率领将士们投进了铁蹄践踏的茫茫大海。但这道闪彻夜空的辉光,不过是战火冲天而起,其中的一抹亮色。
  犹如飞蛾扑火,轻柔,悄然,再无声息。
  随着最后一声跨越岁月的巨响,玉璧关的巨门轰然坍塌,积雪飞旋,铺天盖地。
  三日后。
  姜恒总算缓过来了,睡醒时,他听见窗外的喧哗声与欢呼声。
  他挣扎着起来,第一个看见的人,仍然是赵起。
  赵起正坐在案前出神,见姜恒醒了,忙起身上前。
  姜恒说:“还有点晕。”
  “那药我给你服了两枚,”赵起说,“你看看,还剩一颗,本想不见好,就再给你把三枚都吃了。”
  姜恒感激地点了点头,赵起不知道这是非常珍贵的药,为了救他心切,浪费一枚,却也不能怪他。
  “我们又见面了,”姜恒笑道,“赵起,见到你真高兴。”
  他的笑容很温暖,赵起却有点不好意思,别过头去。
  “公子立下了大功,”赵起说,“从今往后,您就是郑国的国士了。”
  姜恒却轻轻叹了口气,伤感地笑了笑,说:“本以为必死,没想到老天爷还不愿意放过我,凑合着活罢了。”
  窗外欢呼声更甚,姜恒转头看了眼,问:“发生了什么事?”
  赵起答道:“殿下打下了玉璧关,活捉了敌方守将,把他押回来了,您要去看看么?”
  玉璧关告破了!姜恒只觉实在不可思议,这座自汁雍坐掌落雁伊始,便有一百二十年未曾易主的千古雄关,居然就这么一夜间被攻破了?!
  姜恒忙起身,赵起赶紧跟在他的身后,姜恒说:“不打紧,我好多了。”
  “殿下让您醒了以后,先行沐浴洗漱,用过饭再慢慢去见他,”赵起在一侧说,“他有许多话想朝您说。”
  姜恒于是在赵起的服侍之下沐浴,换过一身衣裳,太子灵为他准备了新的裘袄与武袍,又给了他一枚玉簪。
  用过饭后,姜恒走上崤山关墙,朝关内那巨大的天井中望去。
  士兵们以绳索在天井内吊起了一个人,他一身黑色武服破破烂烂,全身几近光裸,血迹斑斑,赤着双脚,两手被分开,吊在了半空。
  一名将官以皮鞭蘸了盐水挥出,狠狠地抽在他的身上,相距近百步之遥,姜恒仍听见那皮鞭的破空奏响,不由得心头一紧。
  战俘头发披散,挡去了面容,距离如此远,姜恒看不清他的模样,但从他裸露的、白皙的身材看去,这人很年轻。
  “他就是汁淼吗?”姜恒朝赵起问。
  赵起无法回答,催促姜恒朝厅内去。
  太子灵正与谋臣小声说话,济州赶来几位牵头的太子门客,正与他议事,商量接下来如何进一步追击雍军。
  “好些了?”太子灵看见姜恒时,眼里亮了起来。
  姜恒点头道:“好多了。”
  谋臣们这次不敢再轻视姜恒,纷纷躬身,口称“罗大人”,再纷纷退了。
  太子灵又问:“眼睛能看见?”
  “与从前一般。”姜恒答道,“公孙先生当真神乎其技。”
  “这身衣服很好看。”太子灵又亲切地说,“过来,让我看看你。”
  姜恒穿着暗蓝色的武袍,外头裹了狐裘,眉眼间明亮而神采飞扬,他的双眼已恢复了,就像从未用过药一般。
  “这是龙将军的衣服,”太子灵说,“三年前,我为他做了这么一身,不过没有送给他。恰好改改,给你穿了。”
  “玉璧关拿下了,”姜恒淡淡道,“恭喜殿下。”
  太子灵点头,说:“我也没想到,竟会来得如此顺利。可见有时,转机往往发生在一刹那。”
  姜恒想了想,正要开口时,太子灵又道:“汁琮一死,落雁定将成为塞外诸部夺权的战场,太子泷回都城,日子不会好过,汁淼又被我们抓来了,当真天助我也。若所料不差,十年内,雍国在北方的统治,必将土崩瓦解。”
  姜恒说:“但行事还须谨慎。”
  太子灵点头:“不错,雍人有此一败,正缘因其傲慢,我们不可犯他们犯过的错误。”
  姜恒说:“外头那人就是汁淼么?”
  太子灵点头,又说:“而且,我还发现了他的另一个身份,猜猜他是谁?”
  姜恒听到这话时,眉眼稍稍一动,不解地看着太子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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