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

  不知道是不是姥爷帮的忙,反正佟童第二次去注册的时候,工作人员二话没说,就让他以“刺芒”的名字注册了。
  走出工商局,佟童差点儿飞起来。他终于守住了这一份精神遗产,即便爸爸在另一个世界,也会为他感到骄傲的。佟童在梦里见到了他,他跟曾经的好哥们说——看,不愧是我舒云开的儿子,就是牛逼!
  别的不说,就冲这一点,佟童也应该感谢苏昌和。苏昌和高冷地回复道:“你自己连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看来做老板的资质并不算好,再练两年吧!”
  不会吧,不会吧,这老头还想把公司交给他啊?!佟童摇了摇头,他可不是擅长做梦的人。
  吴海兰说到做到,果真抽空探望了苏昌和。佟童跟姥爷见过面之后,如实地跟姨妈“汇报”过了。他略微有一些心软,吴海兰便冷笑道:“老头子又在使什么花招?难道是想联合你对付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真的不是良心发现?”
  “屁!他怎么可能良心发现?”吴海兰再次叮嘱道:“我就知道你心软,才不放心你。佟童,如果不是穷到倾家荡产的地步,不到墙倒众人推、众叛亲离的地步,他是绝对不可能反省的。他不反省,就不会良心发现。”
  佟童懵懵懂懂,吴海兰确实比他清醒。
  在十月还未过完的时候,吴海兰便来港城看望苏昌和。苏昌和只字未提跟佟童相遇的过程,只跟吴海兰聊了聊家常,顺便表达了一番后继无人的苦恼。
  吴海兰笑道:“小姨夫,你这儿孙满堂的,怎么可能后继无人?你的身子骨也硬朗,怎么先考虑起接班来了?”
  这两句话,简直是往苏昌和胸口上捅刀子。他不自然地笑笑,说道:“你的那个哥,去赌场赌钱,一晚上就能输掉港城的一套房。”
  “呀,这怎么还染上赌博的毛病了呢?我以前从来都没听说过呀!”
  “唉,太丢人了,我都不好意思跟外人说。大概是去年,他跟几个好朋友去了一趟夏威夷,应该就是在那儿去的赌场。说什么大赌伤身小赌怡情,根本就没有这回事。只要是赌博,那就无药可救。”
  吴海兰劝道:“都说虎父无犬子,小姨夫你这么厉害,我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你总得给他点儿时间,让他成熟起来。”
  “呵呵。”苏昌和冷笑两声,颇有些赧然:“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成熟?”
  在很早之前,苏昌和压根没瞧得起吴海兰,整个吴家,他都没有放在眼里。在他看来,吴家是不折不扣的小市民家庭。在童年时期,吴海兰来小姨家玩,跟小姨说,她的爸爸买了一辆自行车,每天晚上都带着他们姐弟三人出去“兜风”,三个人轮流坐,一直玩到筋疲力尽才回家。苏子珊很羡慕,在她印象里,她的爸爸从来都没有这样陪他们玩过。
  苏昌和却颇为不屑,冷笑道:“哼,有那个闲工夫,还不如在街上摆摆摊,多赚点钱。”
  他的妻子很无语,回敬道:“上了一天班,累得不行了,陪陪孩子,享受天伦之乐,这样有什么不好?”
  苏昌和却固执地说道:“孩子自己玩就是了,大男人不赚钱,浪费时间,就是不应该。”
  吴海兰很生气,撂下筷子就跑了。小姨安抚了她很久,说她爸爸是对的,像她小姨夫这样的,才是掉进钱眼里去了。吴海兰泪眼婆娑,问道:“小姨,我爸爸不是懒汉吧?”
  “怎么可能呢?你瞎说什么呀!你爸爸是正常人,你小姨夫才不正常!”
  可能这样的正常人始终发不了大财,而小姨夫那样不正常的人才是干大事的。吴海兰的爸爸最终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儿女们都事业有成,他也体面退休,练练书法,养花喝茶,含饴弄孙,过着惬意的晚年生活;而她的小姨夫拥有庞大的产业,可是家里人丁凋零,七十多岁了,他独自一人苦苦支撑,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
  都说这一辈子幸不幸福、成不成功,还得看晚景。从这个角度来说,吴海兰觉得自己的父亲是幸福的,也是成功的。
  苏昌和大概也想到了这些,他很不舒服,语气也有些阴阳怪气:“我最没想到的是你,你居然还当成大老板了。”
  “居然”两个字让吴海兰很不舒服,不过让她更不舒服的是苏昌和接下来说的话:“看来,事业成功的人,都不配拥有家庭。”
  好家伙,这不就是嘲讽吴海兰为了事业离婚吗?
  吴海兰涵养极好,笑道:“谁让我跟小姨夫一样,就喜欢工作呢?除非我的男人跟我一样,一刻不停地工作,要不我要他干嘛呢?”
  苏昌和干笑了两声。看来,吴海兰不仅变得更强大了,也变得更加伶牙俐齿了。
  从头到尾,苏昌和都没有提起佟童,吴海兰也没有点破他。她在苏家待了一个多小时,便披上外套,准备走人了。苏昌和留她吃午饭,她笑着拒绝了:“不了小姨夫,我来港城一趟,还想见见几个代理商。再说,你们家太冷啦,我都要冻感冒啦!”
  苏昌和并没有住在山清水秀的郊外,而是住在高档住宅区为数不多的一套二层别墅里。因为家里人并不多,他住太大的房子感到冷清,去郊外的大别墅就更冷清了。这里离市中心很近,人气很旺。他喜欢坐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游乐场发呆,那里有很多孩子在嬉闹,看一会儿,他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但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吴海兰一说这里太冷了,苏昌和更加尴尬,他勉强解释道:“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供暖,开着空调又太干了。我习惯了,不觉得冷,你冷就直说嘛,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还冻着了,那不是让我难看吗?”
  “我开玩笑的,因为我本身就有点儿着凉了。小姨夫,你多保重,我以后经常来看你,下次我还想看看我那小外甥。我知道他长得很可爱,但是你也别掖着藏着,舍不得给我看。”
  吴海兰的语气拿捏得非常好,既有分寸,又不疏远。想来这些年她见了很多大世面,这种逢场作戏、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的本领,早已经练得炉火纯青了。苏昌和讪讪的,只得点头答应:“好,等我下次让俊俊妈把他送过来。”
  “好啊,一言为定。小姨夫,我真走了啊!我爸说,上年纪了,这些亲戚更应该走动了。没记错的话,你在林市还有个配件厂吧?如果哪天有事去林市,欢迎去我家做客。现在孙子辈的都长大了,我爸闲得慌,打牌都打够了,要是跟你说说话,他肯定特别开心!”
  苏昌和一点儿都笑不出来了。吴家老大果真厉害,杀人还要诛心。她说这些,不就是为了炫耀吗?不就是炫耀她爸爸过着恬淡舒适的晚年生活,来刺激他这个只顾工作、到头来把家弄得四分五裂的孤家寡人吗?
  吴海兰一离开苏家,便戴上了墨镜,因为心情舒畅,她走得飞快。不过,她在苏家一口水都没喝,一出门就立刻找了一家咖啡店。饮品上来之后,她便给佟童打了电话:“你姥爷说的全是我小时候的事,关于你妈妈的遗产,他只字未提。至于你,他就更没提了。”
  “不至于吧?事到如今,他为什么还要掩饰?”
  “所以我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至于让你继承遗产那些鬼话,你听听就行了,千万别信他啊!”
  佟童笑道:“姨,我虽然年纪不大,但经历的空欢喜却一点都不少。像这种没谱的话,连成为’空欢喜‘的资格都没有。我压根没有动心,更不会相信。”
  “很好。”吴海兰赞许地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不过,吉祥中路的那套房子,很可能是你妈妈的遗产。我猜,你姥爷未必付了全款,因为你妈妈是把北京的所有家产都变卖之后才来的港城,她跟我透露过想买房子的想法。佟童,不要小看你妈妈的财力,你姥姥家境不差,在昌和成立之初,投了不少钱,每年的红利也足够多了。而这些钱,都是留给你妈妈的。你姥姥还留给她一些首饰什么的,在港城买一套房子并不吃力。你跟我说完之后,我就一直琢磨,这套房子恐怕是你妈掏钱买的,也有可能是你妈妈掏了大头。你姥爷肯定是不会说实话的,咱也没必要套他的话了,直接把这座房子当成目标,弄到手再说。”
  佟童手心发汗,这个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也是,像姥爷那样对人对己都十分苛刻的守财奴,怎么会大方地给女儿这样一套房子呢?
  吴海兰不愧是大老板,就是目标明确,做事果敢。佟童镇定下来,问道:“姨,那……我要怎么做呢?”
  “放心吧,你姥爷肯定是有所图,才这样对你好的。”吴海兰说道:“你先迎合他一段时间,把他的真实目的给套出来,咱们再想法子。”
  “好,姨,这就交给我。”
  “注意安全。”吴海兰放下咖啡杯,目光变得深远起来:“不光是这一套房子,所有属于你爸妈、你爷爷的财产,你都应该夺回来。不过,我不希望你以此为目标,不希望你为了复仇而活着。你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其他的,尽力而为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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