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老的少年
“投资西藏,赢在高考。”
——狼台城区墙面广告(2020)
梁续从三中的考场里面走出来。
他考完了。
考的很好,除了对不起最看好他的语文老师,作文的论据有些强词夺理之外,其他科目自出来便自觉发挥的不错。他的不错与好学生们的当然仍有差距,但也对得起这三个月的努力,心中踏实了几分。
他倒也不急于想表述出这份自信,毕竟分数线还不知道。给人期望便有失败的风险,他终于学会了这个道理。
考场安排在自己并不熟悉的三中,他只知道这学校升学率一般,“骚俊答案”也曾被卖到这里。现在要结束这三天之旅,才有心情仔细的端详一下。
细细看来,也与其他的普通中学没有什么不同,墙上也依旧写的是“奋发自强”,而不是梁续心中的“安逸放弃”。校门口的宣传栏里也贴满了戴红花的学生,一个个也说着自己的人生座右铭。
此刻校门口的家长们一个个把头探得如同景区池塘里的鲤鱼,他们高高矮矮,胖胖瘦瘦,竟都是微张着嘴的表情。梁续走在队伍中间的位置,还没看完这围墙里的风景,便从远远的瞅见了仰着头看向自己的母亲和父亲。
他看向他们,又把头低下来接着走,他不想像那些姑娘们一样向父母狂奔而去,只是时不时碰下眼神,摆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微笑。
“怎么样啊?”父亲接过梁续手里面透明的文件夹。
“还——”梁续早想好了准备的答复。
“不要问!”
母亲皱着眉头打断,听语气,若不是怕丢人就打父亲两下了。梁续愣了一下望向母亲,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她的皱纹还是深了好多,特别是皱眉的时候,似乎练成一秒钟便满脸写满嫌弃的能力。
“不能问。”母亲强调到,梁续和父亲这才诺诺的点头,这怕是有忌讳有讲究的。
“嗯嗯,”父亲赶忙瘪着嘴又撑出来一张笑脸。“不要想了!不要想了,”他大手一挥。“走,回家,哈哈。”
其实梁续这最后的小综合考的还尤其不错,挺想讲出来让他们宽宽心的,见如此情形只好闭上了嘴。可能是介于这种对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的顾虑,回家时车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压抑。
那沉默中好像有人在默默的说着:已经砸了,别想别的了。待到回到家楼下,一家三口已变得似刚吵完一架般的沉默,说不出的别扭。
家里的大部分东西都被包裹装了箱子,几个平日常来家里帮忙的叔叔们正在打理着,一趟一趟向下运着。
“咱们明天就搬家。”妈妈指着来来回回上下楼的队伍说。
“搬家?”梁续一愣。
“没敢告诉你,家里莱山区的大房子早就装修好了,怕你分心,也是怕你离学校太远,一直都没搬,明天,咱们就过去!”母亲大手一挥。
这个肢体语言应该是想唤起惊喜的气氛,但梁续却实在没什么心情庆祝,只是笑着点点头,随后走入自己已经搬空的小房间,躺倒在床上。也没人做饭,听意思是晚上要去庆祝一下吃大餐。
妈妈随便找了些冰箱里懒得搬的东西放到了梁续的桌上,梁续没有胃口。曾经想过一百种考完了庆祝的方法,现在却只感到疲劳,什么都不想做。
电话响起,是韦方俊,梁续偷眼看向客厅,好在父母都在忙活,于是偷掩上房门。
“第四题呢,咋看出来画家站哪的?”
“选c。你把自己想象到位置上就行了。”
“不能吧,”电话里韦方俊的声音又小了一些,“我选的b——你确定么?”
“骚俊,”梁续不知道还要不要说下去,虽说这最后的小综合占分不多,可是前面四道题韦方俊都错了,“别对了。别对了。”
“嗨——”韦方俊轻轻叹了口气,“行吧,没事儿,本来今年也没啥用。”
电话两端沉默了片刻,不知该如何继续。
“你还来不?”梁续又问道。
“明天吧。”
“要是时间太紧,也不是一定要来。”
那头似有过细微的迟疑,但还是笃定的应道:“看看你们,不差这一天。”
梁续揣着手在屋里晃荡半天,似已找不到家原来的样子。只剩电视还没有被搬走,于是打开后在沙发上坐下,捏了块儿桌上塑封的老婆饼吃起来。
大约换了两圈儿,都是些无聊的都市爱情电视剧和电视购物,心中有些烦躁,还是又站起身。
“我出去玩儿了啊。”
“去哪儿啊!”父亲习惯性的阻拦。
“啧,都考完了,你让他去!”母亲在一旁摆摆手,显然是父亲还没明白梁续身份的转变,“我就说等一天再搬,这乱糟糟的——唉你等下梁续。”
“嗯?”梁续关门的手迟疑了一下。
“这给你的。”她走回客厅里,在一个彩色塑料兜中翻找起来,“特意叫你姑给你从国外带回来的,奖励,不管怎么样,考完了啊!”她将一个黑色砖头大小的东西递给梁续,梁续拿起端详,是个“psp”。他把机器塞进自己的挎包,转身出了家门。
“回来吃晚饭啊——”母亲在身后喊道。
梁续站在这座即将告别的小区花园里,看着小时候攀爬过的石头雕刻,想着自己到底要去哪。
即便是纪念意义重大,可事情过完了总是过完了,总不可能继续几个小时的欢呼和蹦跳,他也没那个心情。
他在小区口踱了几圈,还是给吴越打了电话。吴越对于他要出去玩儿的想法表示相当惊讶。
“要不干啥啊?”梁续问道。
“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那要不干啥啊?”梁续问道。
“干啥也出不去啊。”吴越问道。
“为啥出不去啊?”梁续问道。
“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不干啥还不能出去么?”梁续问道。
“不干啥你出去干啥啊?”吴越问道。
梁续没了心情,想想也对,吴越的家里,此刻应该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不会似自己一般乱糟糟。
最后他去了成功路,在那里打了一下午的台球,一个人。打累了,便坐在皮座上无聊的抖着腿抽着烟,看着周一的清净暗淡。
期间很多人都给他打来电话,纷纷都对他的“还行”表示了欣慰,提前道出了各种祝愿。也都对梁续这天下午出来玩儿有些诧异。
梁续陪着笑,陪着解释,解释完反倒更加颓丧。是啊,预感不错的话,个月时间便要离开这里了。熟悉的一切都像是在对他道别,其中有些暗淡,却也无处诉说。
他一个人在傍晚时分溜达到了海边的小广场上,那里有孩子们滑着旱冰,老太太们整齐划一的跳着舞。下班了的青年男女们,早早换上了凉快的装扮。
海面上星星点点,船只靠岸,再出发。映衬着小城的夜色,略显忧伤,也压抑,却又难得的温柔。
他突然就懂了海,懂了这里。水分升腾,降落,黑漆漆广无边际。不增不减,不生不灭,不过是现世存在中的小循环。同这些靠水而居,繁衍生息的种群一样,面对宇宙洪荒,半点不由人。
然后便被接去了饭局,高考完去打台球的事情,从那天的饭桌上开始,被亲戚们笑了很多年。
他却依旧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在长辈的自眼里,梁续总是被冠以一堆“傻里傻气”的形容词。他大体能猜测到这“傻”的原因在于,他总是不按照大家的期待做“合乎逻辑”的事情,可这是如何牵动笑点的呢,他不知道。
就像母亲经常夸张的模仿着梁续小时候说话软绵绵的样子,说:“我就不爱吃菜和睡觉。”每当这时亲戚们都会把手抱在膝盖上笑的前仰后合。他却想不通,因为即便再回到那混沌的几年,他依旧不会拒绝鸡腿和熬夜。
似乎人在了解什么对自己好之后,真的会忘记自己本来要的,这该开心么。这种诡异的幽默方式始终包裹着他,让他费解,直到长大也没逃脱掉。
第二天上午,梁续去参观了自己的新家,二层的小洋房,里面属于自己的房间有了一张双人床,宽敞又明亮,深色的木地板,掏进墙里的衣柜,画着山水儿的推拉隔断,有些像时髦酒店的构造。
他面儿上很懂事的夸赞了一番父亲的选购标准,心里暗自打定主意,在北京买了房子一定要自己装修。
中午饭准备的依旧仓促,母亲落座之后才吞吞吐吐的说出来一个有些难过的信息:半身不遂了几年的姥爷,今年入夏之后身体每况日下,就在家不远的一处医院住着。梁续考完了,这两天也可以去看看了。
梁续一口米饭堵在了嗓子里,姥爷半身不遂之后还是很疼爱自己的,拄着拐杖那几年,经常将姥姥买菜回来剩的零钱偷偷的掖在袖筒中,等梁续来了再抖愣出来。
那些十五二十的票子其实从来也没有让梁续改变什么生活的状态,还不够他在华威大厦里砍价时能省下来的多。但是他还是偷偷珍藏了好久,直到再也找不到了。
他诧异于今天之前家里的安宁和睦,一切掩盖的那么好,这时再说出来,可能是真的‘不大好’了。这是他第一次将面对亲人的离开,他还没有做好准备。
“下午班会,明天去吧。”他看着满桌反着光的新餐具,叹了口气。
他人生最后一次站在这校园内,铺满黄瓷砖的逸夫楼,铺满白瓷砖的实验楼,铺满蓝白马赛克瓷砖的高中部,都进入了倒计时之中。
“来啦?”一个久违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梁续转过身,是韦方俊。他有些羞愧的站在门外,梁续笑着盯了他好半天。
“诶,给你看个傻逼,”韦方俊冲旁边儿摆了摆手,又拉过来一个人。那男孩儿剪着个半长不短的干净发型,身上也是清爽的篮球服,有些不好意思的浅浅笑着,把手装在裤兜里。
“怎么样啊?”梁续问道。
“差不多吧,”原斌说,“你咋样?”
梁续踏实的点了点头。
“走,走,”他用手指了指校园里教学楼的方向,“进去啊?”
“算了吧,聊会儿天撤了。”原斌说。
“啧,”梁续找回了一丝当年混不吝的的感觉,搓着脚尖催促起来,“赶紧的。”
三个人在门卫警惕的注视中走了进来,在这里的过去确实不算光彩,但总归是要好好道别的。
他们像风一般穿过校园,作为此刻这里最有资历的存在。梁续又将外套搭到了肩膀上,走到了第一个的位置。
他看到角落里,又有叼着烟的学生虎视眈眈的仔细打量他们,那一瞬间他觉得曾经的自己很可笑。原来这困兽的笼子到了时间就会打开,在外面的世界里,谁也不是胜者。
梁续拿起手机给吴越打电话,他知道这种事情吴越是不会缺席,可一直都打不通。
到了教学楼下,原斌和韦方俊还是决定不上去了,去厕所后面抽支烟。梁续理解他们心中的苦处,也不逼迫,自己转身上了台阶,看看这“最后一课”是怎么个幺蛾子。
上楼便碰见了吴越,吴越穿的正式了一些,正在和各位老师们合影。远远的见梁续来了,吴越眉毛挑了挑,却也没能从班主任搭着的肩膀下逃出。
这是历年来的传统,专门给那些“前途无量”的好学生们合两张影,日后给孩子找工作办事时,多个人脉多条路。吴越虽不算尖子生,但老师们都从他的选择中料定是要子承父业的,不愿放过机会。
班主任拍完转过身子,一见梁续又露出微笑,抬起肥肉颤动的胳膊,瞬间便闻见了掺了薄荷的香粉气。
“啊,最后一天还迟到啊,咋样,挺好的啊?”
梁续笑笑点点头,班主任到梁续这里似乎就忘记了拍照的事情。等着其他几科老师和吴越拍完,又把吴越围在了中间补了个全家福。
梁续在人群外揣着手看着,冲吴越的笑容中有些戏谑,可这一帮聪明的老师们却似乎没看的出来。
他确实迟到了,教室里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走了出来。自从那天说了自己要考北京,他的人缘儿便又好了很多,这临别了还有几个主动来找他要手机号。
吴越解脱桎梏后,便向梁续讲解起了班会的场景,也无非就是喊了几遍“今天我以二中为骄傲,明天二中以我为骄傲”。还是有些眼窝子浅的姑娘们哭的稀里哗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考砸了。
最后的一项活动,是要去到楼下,照毕业照了。
“走了走了,”吴越催促道。走廊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这个教室,很快便要进来新的学生了。
两人走到操场上,那已经摆好了由低到高的台子。学生们呼呼的喧闹着,一拨上去喊个口号,又下来,再换一拨上去。
吴越看见了远处靠着栏杆抽烟的韦方俊和原斌,垫着脚招了招手,两个人却只是远远回应了一下,摇了摇脑袋,没有过来的意思。眼看就要轮到了,吴越思忖再三,还是跑过去与二人商商议。
梁续远远的看着,韦方俊拧过了身子,原斌最终还是被拉拉扯扯的领进了队伍。
全员站定了位置,梁续抬头看看,下午两点钟,已经是一天最明媚的时刻了,可上面依旧是白蒙蒙的。低头看看,身边很多的陌生脸孔,依旧叫不上名字。
正这时,快门声响了,他的高中生涯,结束了。
怅然若失后,梁续还是决定趁着教室空了,带几个老伙计回去看看。穿过熟悉的走廊,曾经的“实验班老大”始终低着头,略有些臊眉耷眼的,提防着熟悉的目光,似那晚一样。
好在门果真没锁,垃圾还在阳台和最后一排堆砌着,只是桌面上已经没了书。梁续挨个溜达了一圈,总算找到了他那张残破的桌子。那桌洞里空荡荡的,只剩俩个口香糖包装的锡纸团。
他将屁股斜靠在上面,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好多场景,看看其他三个人,也是差不多的神色。黑板上的那句“高三八班没有一个逃兵”还没被擦掉,有些扎眼。
“都别动啊。”他喊道,一直身跳下桌子,站到黑板前。伸展手臂暴力的擦掉了那条如同噩梦一般的横幅,而后用几根彩色粉笔在黑板上涂画起来。
中心的位置用并不算漂亮的英文书法,写了一个当下比较流行的“forever”和一个数字“8”。他转过头,对着还在不停点评中的三个人“嘘”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他们的脸。那是四张少年的脸,曾经在这里嬉笑怒骂的四张面孔。
当然了,粉笔用的没那么熟练,背后不久便响起了因嫌丑而骂街的声音。梁续倒也不在乎,随便儿又勾了两笔彩色的轮廓,便拍拍手,站到了台下。
“这哪个是我?”
梁续无奈的笑笑,转身拿起了座位上的书包,“管呢,下个进来这教室的,也认不得咱们,给他们个惊喜。”
出校门的途中,吴越拿出家里给准备的相机,拦住了一个低年级的学生。
“小伙儿,给我们照张相。”他的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梁续看着想笑,那好像是吴越最像混混儿的一回。
四个人在宽阔的楼梯上依次坐好,各自摆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吴越和韦方俊一大一小在中间,梁续和原斌在两侧。
吴越偷眼看向韦方俊,他这一天,第一次笑了出来。
“来,一二三,傻逼——”原斌吼道。
别出心裁的口号有些用力过猛,但真的就定格住了四张最开心的笑脸。
刚刚热起来的午后,他们最后一次来到学校门前的小卖店里面,拿了四个玻璃瓶的可乐,插着吸管儿嘬了起来。
“对了,”梁续从包里摸出来psp。“这个给你。”
“嗯?”原斌接过盒子来看了看,“卧槽真的假的,”他将盒子摇了摇,确定里面有东西。
“唉,别尼玛摇坏了。”梁续皱着眉头,用拿烟的手点了点。
“还是日版的。”原斌笑着说,“破解了么?”
“什么玩意?”梁续没听懂这句的意思,“你咋啥都穷讲究。”
“你给我干啥啊,”原斌将盒子重新放在装满可乐的冰箱上,推回给梁续,“自己留着玩儿呗。”
“我他妈也不会玩儿啊。”梁续说。“你们谁要?”
众人还都谦逊了起来,摆摆手,都没有拿过去的意思。
“唉,”梁续叹了口气,“应该挺好的吧,以前天天求着盼着想要个玩玩儿,要了五六年。现在到手了,倒没那么大劲了。”
“自己留着呗,”吴越嘬了一口手中的可乐,他能明白些梁续的心思,可事实已是事实,没什么可说的。
四个人又沉默下来,梁续转过头,将手撑在柜子上,点了根烟。
“唉我考完才知道,我姥爷快不行了。真有意思这帮人,你们说这人,啧——”他抿了抿嘴唇,“人怎么才算活着呢,躺在病床上,神志都已经没有了,”他冲自己的脑袋比划了一下,“就是个壳子了,一天一万多块钱在那续着氧气,算活着么?”
“我姥姥也不大行了,yi腺癌,”原斌将最后一口倒进嘴里,又伸手进冰箱拿了一个。
“我姥爷是脑溢血的后遗症,都icu了。”梁续补充道,其实心里也不知道哪一种病更痛苦更严重。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十几岁的男孩儿们,连骨肉至亲的病都想拿来比一比,实在无聊。
“续哥啊,快成北京人了,别整天臊眉搭眼的。”吴越叹了口气,“对了北京呢,走起啊?”
“走个□□,”梁续将易拉罐儿往韦方俊大脑袋上一搁,坏笑着走了出去。
“明年啊,只给你一年时间。”
他转过身,将挎包的肩带儿往上耸耸,手重新揣进屁股兜里,“说准了了啊,明年今天,我在北京找齐了姑娘等你们。你个傻逼争点儿气。”
他转过身子,将手举得老高,摆了摆。
“我走喽——”
在那个夏天的另一个闷热夜晚,梁续被叫了起来。妈妈说姥爷快要不行了,一行人急匆匆地上了车,梁续想证明一下自己刚刚获得的驾驶能力,却被父亲及时制止了。
即便父亲开的更快了一些,那天他们赶到医院的时候,姥爷还是走了。
梁续看着老人身上裹着的陀螺经被,和用手背抹眼泪的姥姥,才发现这个病房看起来陌生而冰冷。
“续儿摸摸姥爷的脚吧,姥爷最疼的就是你。”
姥姥的声音颤颤巍巍的,抑制住胸口的情绪,指向那里的手,血管鼓的老高。
对于床上这具不再健硕的躯体,梁续本能的有些迟疑,慢慢慢慢,才将手指放在姥爷露出的脚趾上面,轻轻触了触。两个姨哭嚎着对着那遗体说,这小续回来看你了,你咋就不能多挺一会儿。
这让他感到沉重。
很奇怪,在那一刻,他突然猜想,会不会姥爷去的那个世界,才是幸福,而这个世界只是狗血的磨难。他有些怀疑为何自己并不特殊,却总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无论如何,还是要在接下来的北京生活里混好一些,可以的话,留在那里,光宗耀祖。这样会给天上的姥爷些慰藉吧,让他九泉之下看看自己光荣的样子。
他又想起儿时抱着姥爷的腰坐摩托的时光,那时的阳光总是很好,映在海面上,路很长,风吹着头发,总也停不下来。
那天回去的时候,他倒在车后排睡着了,也许是因为张开的嘴正好冲着空调的原因,他一直在放屁。震的爸妈怀疑他由于过度的伤心,肠道出了问题。
他现在还能想起来那天不实的睡梦中不停放屁的痛快感觉。
似乎有什么东西真的从自己身体里离开了,而那之后,他仿佛真的变聪明了一点。
也成熟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