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白玉生烟
流云扇与子夜伞随影贰一路行至宗祠附近的沼泽畔。
流云扇望向毫无变化的宗祠与沼泽地,不免疑惑道:“莫非暗道在宗祠里?可在下与子夜姑娘当夜已经探查过,分明未藏有暗道。”
“呵!宗祠里确实未藏有暗道。”影贰上下打量一番流云扇与子夜伞,不禁嗤笑道:“不然老子为何陪你们在沼泽畔吹冷风?”
流云扇闻言脸色骤变,青白交错,如覆寒霜。
只因流云扇先前亦考虑过暗道藏在宗祠附近的沼泽地里,只是沼泽的环境过于脏乱污秽,唐镇长再是如何嗜好折磨旁人也不愿折磨自己。
岂料,影贰如今明明白白告知流云扇,暗道确是藏在沼泽里!
“且不论沼泽暗道与铸造兵器之地相距多远,单说沼泽里随时出现的毒蛊瘴气,要如何抵御?”流云扇不由得质问影贰。
影贰双手交叉捧住后脑勺,将流云扇的疑惑反推与他:“这可不是老子能想出法子解决的。江湖里不是都说流云扇少侠多智近妖,应是能轻松解决吧。”
流云扇尚未吐出的诸多疑惑被影贰不咸不淡的答复噎在喉中,未免在此地耽搁太久以至唐陵逃跑,流云扇只得先想出解决潜入沼泽的法子。
子夜伞看不惯流云扇如此窝囊,影贰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由得摇晃起银铃,叮叮咚咚的铃音立刻令影贰抱头哀嚎:“停——停——姑奶***夜伞女侠——老子错嘞!”
“认错倒是快,可惜屡不悔改。”子夜伞收起银铃,道出影贰话中的破绽:“你与其他暗卫一道奉命前来探查铸造兵器之地,必定早已备好应付沼泽的物什。”
影贰其实心里亦不愿潜入沼泽,故而以激将法逼迫流云扇想其他法子,岂料被掌控他生死的子夜伞一语道破,只得无奈解释:“越王给暗卫准备的物什有限,只能老子一人潜入。”
从影贰口中得知实情的子夜伞不甚满意,不由得望向凝视沼泽地的流云扇,意味深长道:“莫非流云公子早已料到影贰无多余的物什,才不戳破他的谎话?”
“此其一。”流云扇微微颔首,旋即又稍稍摇头:“其二,乃因在下坚信唐镇长不会给自己备一条如此污秽肮脏的暗道。”
“呵呵呵……”子夜伞被流云扇喜洁惧脏的脾性逗笑,情不自禁道:“流云公子真不像是风餐露宿,以天为被地为席的江湖人哩!”
流云扇未反驳子夜伞的戏谑之言,而是颇为严肃的吩咐子夜伞与影贰往后避开些许距离。
子夜伞与影贰虽然感觉流云扇的嘱咐莫名其妙,但考虑到流云扇料事如神,还是静默地退至几步远之外。
流云扇亦施展轻功,立在枯树梢头,随后气沉丹田,甩开折扇,如纸般薄厚却异常锋利的扇缘朝沼泽地猛然划下,霎时溅起数丈淤泥。与此同时,些许腐烂生蛆的尸体浮上沼泽面。
待到一切平息,不仅流云扇面色难看执扇掩鼻,子夜伞与影贰亦神情嫌弃,以袖掩面,小心翼翼地避开溅到沼泽地外边的淤泥,走到流云扇身旁,询问所做为何。
流云扇解释道:“在下适才细细观察过,此地沼泽稀如泥水,若是如影贰所言内藏暗道,应是通往水源之地。”
子夜伞当即反应过来,反问道:“碧落崖底的潭水?”
流云扇微微颔首,继续解释:“牵丝镇的土地本不易形成沼泽。在下刚刚掀翻这方沼泽时,发现越是底部的沼泽越是稀薄如水。此外,浮出沼泽面的尸体不仅有牵丝镇镇民,还有前来探查的黑衣人。若是仔细查验便能发现牵丝镇镇民乃溺水而亡,前来探查的黑衣人却是葬身于沼泽地。”
子夜伞又较影贰先一步领悟到流云扇话中之意,仿佛与流云扇一唱一和似的:“流云公子的意思是这些牵丝镇镇民的尸体应该属于铸造兵器之地的镇民,可能因为察觉到唐镇长意图与越王谋反的秘密,而被唐镇长扔到潭水里溺死。”
“未料到潭水连通沼泽暗道,将溺死的镇民尸体送到沼泽地底,只待有缘人前来偶遇他们。”子夜伞话到最后,不忘揶揄流云扇一二句。
“非也,非也。”流云扇不慌不忙地拒绝与逝者的缘分:“应该是等待能为他们讨回真相之人。”
“嘿!老子管你缘不缘分,公不公道!”影贰因担忧其他暗卫,心里火急火燎的。冷眼旁观流云扇与子夜伞拌嘴,不禁气急道:“既然流云扇少侠已经找到其他潜入铸造兵器之地的路子,赶紧走便是!”
“是极,是极。此地委实臭不可闻,难以忍受。”子夜伞相当赞同影贰的想法。
“如此,便去碧落崖底的潭水之下一探究竟吧。”流云扇一锤定音,与子夜伞、影贰施展轻功,越过遍野桃林,落到碧落崖底的潭水畔。
“鲛人?!”影贰错愕地惊呼打破静谧夜色。
流云扇与子夜伞当然也望到一袭纱裙、独自静坐在礁石上的女人。幽蓝的裙摆拖曳在水中,如一抹漂亮的鱼尾,闪烁珠光的透白纱衣仿佛是如霜月色剪裁而成,衬托得女人愈发朦胧虚幻。
“只是穿着打扮形似鲛人的女子。”流云扇纠正影贰的错误认知,尽管流云扇第一眼亦以为女子是志怪里的鲛人浮出水面,对月吟唱感怀。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前朝诗人作的一首七言诗被女人吟唱成惑人心弦的曲子,流云扇心下一惊,但因女人如海妖般魅人的嗓音与今夜唐陵出现时的浅吟低唱相差无几!
女人哼唱完整首诗,回首朝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盈盈一笑,道出姓名:“玉生烟。”
玉生烟即便是在念出自己姓名时,亦像是在吟唱,仿佛歌唱已经融入她的血脉骨髓之中,无法分割一般。
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分别将姓名道与玉生烟之后,流云扇主动询问玉生烟:“不知玉姑娘在此所为何事?”
玉生烟语声空灵飘渺:“唐陵变得和木偶人一样啊——断绝七情,禁锢六欲——若是如此,我宁愿你们将他杀死啊。”
古怪的韵律配和玉生烟可怖的说辞,令流云扇情不自禁地眉头紧皱:“你想让在下与子夜姑娘、影贰随你去找唐陵?”
玉生烟微微颔首,旋即纵身跃入潭水之中,柔顺盈满星辰的裙摆掀起朵朵水花,玉生烟宛如灵动的鱼儿与潭水嬉戏,偶尔浮出水面望向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似是在疑惑三人为何不随她前行。
影贰看上去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岂料此刻却让流云扇做决断:“流云扇少侠,老子觉得这个婆娘有毛病,要不等到白日再潜入水底?”
“不必。”流云扇抬脚趟入水中:“虽然玉姑娘言辞古怪,但在下瞧得出玉姑娘确是想杀死唐镇长。”
影贰眼见流云扇随玉生烟潜入潭水之中,不由得咬紧牙槽给自己鼓劲儿。
恰在此时,子夜伞掠过影贰身旁,亦朝玉生烟与流云扇所在的潭水中心游去,顺道讥讽影贰:“若是害怕,不如回去找天一阁寻求庇护。”
气得影贰顿时扑入潭水之中。
少顷,夜幕之下的潭水重归平静。
而遥远的潭水深处,交错复杂的墓碑展露在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面前。
玉生烟穿梭在林立的石碑间,她的裙裳本是繁复拖沓、不便于行,可事实却是玉生烟在水中比内力护体的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更加灵动轻盈,仿佛是水之女神,全然感觉不到水流施加于她的压迫。
流云扇情不自禁地传音入密与子夜伞:若非玉姑娘的双腿未化作鱼尾,在下恐怕真要以为玉姑娘是志怪话本里的鲛人。
子夜伞此时正漂在林立的石碑间细细观察,听罢流云扇的感慨不由得泼起冷水:流云公子不妨把观赏玉姑娘的闲情逸致拿来观察石碑。
流云扇不知为何,心中蓦然一虚,兀地游到子夜伞身旁,传音入密道:在下已将墓碑上的姓氏名讳确认过,皆能与宗祠里未燃烧红烛的灵牌对应,想必牵丝镇的墓地便是此地。
子夜伞倒是未察觉流云扇的异样心虚,淡然道:既然流云公子已经探查完此地,赶紧随玉姑娘去寻唐陵吧。
流云扇被子夜伞突如其来的冷淡疏离搞得一头雾水。
然而,终究是探查真相之心占据上风,流云扇按捺住内心的种种疑惑,与沉默无言的子夜伞以及被他二人抛在一旁的影贰一起追上玉生烟袅娜的倩影,游至墓地正中区域——
一座比其他石碑高出许多的巨型石碑立在墓地正中心之处,其他林立的墓碑环绕巨型石碑围成数圈,不断向外延伸,若是从高处俯瞰,整片墓地宛如朝拜的祭坛。
玉生烟游到巨型石碑顶部,按下巨型石碑顶部几乎难以辨认清楚的机关。霎时,巨型石碑底部出现仅容一人通过的门洞。
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在玉生烟的示意中,当先游入门洞,玉生烟紧随其后,赶在机关复原之前漂入门洞。
门洞内闭塞昏暗,但是能给予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浮出水面呼吸吐纳的机会。尤其是内功不如流云扇与子夜伞的影贰,此时正胸膛起伏,大口喘息,古铜刚毅的面庞憋得紫红,衬得毫无变化的玉生烟愈发诡异。
突然,一抔如月似霜的光自水里缓缓升起,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定睛望去,但见玉生烟双手捧起夜明珠,照亮原本幽暗无光的周遭。
“你们望不到水里的路啊——此行偏凶险异常,危机四伏,我将以海神的名义起誓啊——带你们找到唐陵。”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一路行来,已经习惯玉生烟空灵怪异的吟唱。
三人稍作歇息之后,跟在单手托住夜明珠的玉生烟后方,沿狭窄悠长的隧道一路下行。
隧道内的水冰冷潮湿,不出意外应是每逢机关开启时灌入的潭水。偶有桃木人偶的断肢残骸漂到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附近,惊得三人情不自禁地出手击碎它们。
流云扇心中默默估算,大约游了一刻左右,四人终于抵达略微朝下倾斜的隧道尽头——一扇黑白太极门屹立在此,隔断水流,拦住欲探寻此地之人。
玉生烟抬手按下黑白太极门上的阴阳鱼机关,霎时黑白太极门向两旁打开,水流裹挟住玉生烟、流云扇、子夜伞与影贰一起冲出隧道。
甫一离开被水包裹的状态,流云扇与子夜伞便施展轻功飞至石壁某处凸起的砖块上站定,旋即运转内力蒸干衣物上的水汽。
轻功稍差的影贰亦手忙脚乱地施展轻功重重落在某处机关木台上,双掌撑在膝头大口喘息。
唯独玉生烟,仿佛当真对武功一窍不通般,顺着冲出隧道的水流跌入落差极大的地底暗河。
流云扇心中一紧,正欲飞至地底暗河寻救玉生烟,却望到如霜似月的微光自河底缓缓升起,愈来愈亮。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响过,玉生烟蓦地浮出水面,如海藻般浓密且略微卷曲的乌发披在她胸前背后,遮挡住衣物湿透之后显露出的玉白胴体。
流云扇见玉生烟并未受伤,不禁放下紧悬的心神,正人君子地别过脸去,观察起眼下所处的石室——
潭水底部的淤泥被挖出,留下一方数十丈之高的洞穴,上好的砖石砌在洞**的六面泥壁上,让原本脏污不堪的洞穴变成整洁干净的石室。
石室内,不同大小的石刻齿轮或严丝合缝地相互连接在一起运转,或撑在天蚕丝特制的宽布条内合成专门传递物什的机关。
因地底暗河与潭水被分别从极低与极高的机关口引入,巨大落差形成的磅礴力量能够自发带动齿轮运转,继而独自完成人皮鬼脸与牵丝蛊的炮制。
因天蚕丝水火不侵而一直呈雪白状态的宽布条,衬得肢解破碎、血肉模糊的镇民尸体愈发血腥,影贰不由自主地弯腰干呕。
流云扇压制下内心的熊熊怒火,冰冷的语声里不知暗藏多少杀意:“此处机关利用的齿轮乃是墨家独有,天极峰山巅的七星锁链吊桥亦是墨家建造而成……”
尽管流云扇话未道尽,子夜伞却已然明白流云扇怀疑幕后之人与墨家相关。
不知子夜伞与墨家是何关系,竟是如此关头替他们说好话:“墨家可是一向主张兼爱非攻,多年来一直救济灾民,或许唐陵是墨家外门收养的弟子吧。”
“不知子夜姑娘与墨家有何渊源?”流云扇顺势问道。
片刻之后,未得到子夜伞答复的流云扇倒也不失望,旋即望向漂在地底暗河里的玉生烟:“玉姑娘来此地寻唐陵,可在下并未找到其他人影。”
玉生烟愣愣地望向石室穹顶,朱唇微启:“唐陵啊——我来赴约杀你——唐陵啊——化为木偶人与我永眠在水中吧!”
玉生烟吟唱的诗句“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出自唐代诗人李商隐《锦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