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泽王的封地在荆州云梦,小泽王一家都生活在云梦,却唯有褚晏独自生活在华京,从未回过云梦,而且这一住竟是十二年……
  细细琢磨后,宋茹甄恍然大悟
  并非褚家人过惯了云梦的水土才久居不出,而是褚家人明白“走狗烹,良弓藏”的道理,知道迟早有一日朝廷会忌惮褚家军,所以才会远避权力的中心而居,这样一来不仅可以避嫌,还可以保褚家后人一时无虞,毕竟云梦才是褚家的根基。
  而褚晏之所以会独自生活在华京,是因为褚晏他
  他是父皇用来掣肘泽王的“筹码”和“人质”。
  原来忌惮褚家的并非只有阿时,早在父皇活着时,他就开始忌惮褚家了,所以才将褚照幼子要来华京。表面上看似对褚晏极尽宠爱,其实是为了安抚褚照父子好替大魏镇守边境,更是为了利用褚晏牵制褚家。
  后来,父皇死了,阿时即位,阿时不想再继续牵制褚家,而是想彻底铲除褚家,这才有了后面的种种。
  想到这里,宋茹甄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并非心慈手软之人,也并非什么良善之辈,不然也不会在母后去世后,靠着自己一己之力,在波诡云谲的深宫中,镇住长春宫,护得阿时顺利登基称帝。
  她从未真正地了解过褚晏,以前是因为不屑。然而此时此刻,当她从别人的嘴里了解到这样的褚晏后,不知为何,竟然生出一丝心疼与愧疚来。
  心疼的是仿佛那个夜夜荒坐在无边黑暗中的寂寥身影,也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在漫漫记忆长河里,默默地诉说着无尽的彷徨,孤寂,惊恐和无助。
  原来,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岁月里,他们也有过同病相怜的时候,只不过,褚晏似乎过得比她更惨。
  愧疚的是褚晏何其无辜,他没做错什么,褚家更是没错,然而却要因为皇家的猜忌,自少时离家,骨肉分离,茕茕独行十二载。
  送走老管家后,宋茹甄站在廊下,看着空无一人的西厢。
  此时的褚晏,应该正在华京某个繁华的街头,默默地巡视着人来人往。
  没有来由的,一股酸胀涌上心头。
  她突然就很想见褚晏一面。
  “蕙兰,命人准备马车,我要去接驸马下值。”
  蕙兰欣喜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银翘,替本宫梳妆更衣。”
  无精打采地窝在房间里久了,再鲜艳的花朵也会变得萎靡不振,她可是皇族第一美人,当然要以最美的样子出现在褚晏面前。
  拾掇完毕,宋茹甄看着妆镜里那个神采飞扬的自己,来回转了两圈,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临走前又总觉得少点什么。
  想了想,星眸骤然一亮道:“对,是香气……银翘,快去把苏荷香取出来。”
  银翘提醒道:“公主,苏荷香是皇后娘娘亲手制的,统共就剩下不到三盒,素日里公主若非进宫面圣,可是从不会轻易拿出来用的啊?”
  她母后未进宫前,也曾是名动华京的相府嫡女,调得了一手好香,后来进宫做了皇后,顾忌一国之母的体面,便再也没有碰过那些小女儿家的玩意儿了。
  再后来,母后被父皇冷落了多年,母后才开始又调制起香来,但母后从来不准她学调香。
  母后最善调制的就是她自创的苏荷香,味幽而气淡,犹如荷露,沁人心脾。全华京上下,能用得上苏荷香的唯有她们母女俩。
  自母后去世后,就再也没人会调制苏荷香了,剩下的几瓶苏荷香只有在她想念母时,才会拿出来用一点。
  可她今日,就是想用这苏荷香。
  “叫你拿就拿,怎地这么多废话。”
  热闹的街市时,来来往往的人群忽地涌向一处,里里外外地围成一大团,对着人群中的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人群中央,一匹红枣骏马上坐着一个锦衣男子,男子神情趾高气扬,手里的长鞭在空中打着璇儿地抽向地上站着的身穿绿袍官服之人,嘴里同时恶狠狠地叫嚣道:“姓褚的,爷叫你跪下,听见没有!”
  眼见裹挟着凌厉劲风的长鞭就要抽在绿袍男子的脸颊上,围观的人群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一鞭子抽下去,那绿袍男子的俊美无比的脸蛋可就彻底毁了。
  第12章 安抚(七)
  绿袍男子站在原地,八风不动,只见他手一抬,挥来的鞭子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拽在了手中。
  锦衣男子见状,用力一拽,却没拽动,再一拽,还是没动,顿时火冒三丈。
  正要发作,身子突然被马鞭拔离马鞍,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飞了出去,狠狠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马下的侍从们顿时手忙脚乱地去扶那个锦衣男子。
  那锦衣男被人从地上扶起,撑着快要摔断了腰,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指着绿袍男子呲牙歪嘴地骂道:“好啊,姓褚的,你敢摔爷,嘶……你死定了!这回你死定了!”
  绿袍男子正是宋茹甄的驸马,褚晏。
  而锦衣男子则是褚晏的顶头上司京兆尹,冯府尹的儿子冯若伦。
  冯若伦继续骂道:“你别以为做了什么劳什子驸马,长公主就会护着你,你不过是陛下的一条看门狗而已,还是一条不会摇尾乞怜的疯狗。你不仅动了爷的人,还敢出手伤爷,爷今儿个非得好好收拾一下你,好让你知道什么叫尊,什么叫卑,你们几个!”
  冯若伦气势汹汹地指着褚晏身后几个穿着软甲卫士,他们都是褚晏的手下,每日都会随着褚晏一起在街上巡视。
  “把姓褚的给爷押住,让他跪下给爷磕一百个响头。”
  那几个软甲卫士面面相觑了一眼,眼里有挣扎迟疑,还有对冯若伦的惧怕。
  冯若伦见他们不动,恶狠狠地点着他们的脸威胁道:“好啊,连爷的话都不听了,你们完了,爷回去就让爹把你们狠狠打一顿,再全部撵出衙门去。
  那几个卫士也有家要养,一听冯若伦要找冯府尹告状,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冲褚晏歉意地说了声:“得罪了。”
  褚晏握了握拳,却也没反抗,任由卫士押住他,但就是不下跪,无论身后的卫士怎么用力往下摁,就是摁他不动。
  冯若伦见状,气呼呼地从地上捡起鞭子,扬起来就要往褚晏的膝盖上狠命抽去。
  “都给我住手!”
  一声清喝在人群外响起,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人群外立着三个美貌的女子,其中尤以当中身穿石榴红大袖华服的女子最为明艳动人。
  高耸的百合髻上缀着的凤头金簪与花钿,袖缘上金线绣着的凤舞九天,裙裾上的洒金宝象花纹,举手投足间的矜贵,眼波流转间的高傲,处处都在彰显着她的身份不凡。
  久在华京的老百姓们几乎一眼就能辨别出了来者非富即贵,看向她的眼神纷纷带上了敬畏,自发地让开了一个大大的通道来。
  褚晏抬头看去,瞬间定住了。
  她怎么来了?
  难不成在府里羞辱他还不够,又追到外面来了?!
  宋茹甄快步走了过来,冯若伦还举着鞭子,目眩神迷地盯着宋茹甄,哈喇子都快流了出来。
  瞧着他那样,宋茹甄秀眉一蹙,抬起腿一脚踹在冯若伦的心窝子上,直把冯若伦踹地捂住胸口连连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冯若伦这才回过神来,怒不可遏地跳了起来,正待发作,就听见宋茹甄冷冷哼道:“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本宫的驸马都敢动!”
  本宫?
  驸马?
  冯若伦看了看宋茹甄,又看了看褚晏,脑子像是卡住了似的,完全反应不过来了。
  那些押住褚晏的卫士们一听,神色大变,忙松开了手后退两步,一齐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抖着也不敢吭声。
  周遭的百姓们见了,都猜出来了宋茹甄的身份,纷纷下跪高呼:“长公主殿下万安。”
  冯若伦脸色一变,彻底反应过来了,慌不迭迭地跪在地上,叩首喊道:“参见长公主殿下。”
  宋茹甄也不理他,径直走到褚晏面前,拉起他的手就开始上下察看:“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褚晏原本打算收回自己的手,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香!?
  正是他苦苦寻找了已久的那味香气,而且比上次的更为浓郁。
  古井无波似的眸子遽然一震,转而紧紧地盯住宋茹甄。
  难道那晚的人,真的是她?
  宋茹甄还在察看他是否受伤,黑白分明的水眸里是遮掩不住的关切,不似作假。
  宋茹甄,你到底想做什么?
  褚晏的手指微微蜷了蜷,最终还是任由宋茹甄拉着。
  宋茹甄察看了一番,见褚晏并未受伤,脸色稍霁了些。
  她护犊子似的地将褚晏一把拉到身后站着,面对着方才押着褚晏的几个卫士,冷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几个卫士跪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敢开口。
  但凡这个时候,缩头乌龟们一般是能躲就躲,宋茹甄偏不让他们躲,随手指了一个人道:“你说,不说清楚,本宫砍你的头。”
  少女周身华贵,明艳又嚣张,发起火来,自有一股不可逼视的霸气。
  那个人哪里还敢躲,忙说道:“是冯公子的下人,昨日在大街上仗势欺人,抢了人家的传家之宝,还将一黄花姑娘给轻薄了,被驸,褚大人撞见了后,捆了打了一顿后送进大牢里去了。冯公子知道后,今日就拦着褚大人讨个说法。褚大人说他都是依律办事,想讨要说法,就找大魏律法讨去。冯公子一气之下,就,就同褚大人就起了冲突……”那人说完,已是一头冷汗,整个人抖个不停。
  “仗势欺人,强抢民物,轻薄女子,三罪重叠,才打了一顿就送进牢里……”
  宋茹甄转过身,星眸脉脉地看着褚晏,嗔怪地撇了撇小嘴,“驸马,你的心地未免也太善良了些,叫我说,谁放的狗咬人,就该连狗的主人一起杖毙才是!”
  话到后面,已然带了几分阴冷杀气。
  这话里的指桑骂槐,冯若伦倒是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生怕宋茹甄当街将他暴打一顿,忙膝行到宋茹甄跟前,仰着头,用手拢住嘴巴,鬼鬼祟祟对她低声说道:“公主殿下,褚……”
  他怯怯地看了一眼褚晏,声音又低了一分:“褚大人是驸马,小的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随便挑衅驸马,实在是……”他先是戒备地扫了一周,然后就朝着宋茹甄不停地挤眉弄眼,也不说话。
  宋茹甄冷脸看着冯若伦那张挤弄的快要抽搐到扭曲的脸,瞬间明白了冯若伦的意思。
  第13章 安抚(八)
  冯若伦的脸上就差写着“我其实也是受人指使的”几个字。
  堂堂京兆尹之子能受何人指使,敢当街挑衅褚晏,仔细想一想便知道,除了他老子恐怕没别人了。
  而京兆尹又受了何人指使,敢折辱驸马褚晏,已经不言而喻了。
  冯若伦敢暗示她是受人指使当街羞辱褚晏的,那人必定也是她在乎的人,所以才会让冯若伦误以为她和他们应该是在同一阵营的。
  而那个人就是阿时。
  原来阿时除了让她在公主府里折辱褚晏外,竟还让褚晏在外面也受尽了折辱。
  今日她本是心血来潮地出来接褚晏下值,却正巧不巧地撞见一回,遑论素日里他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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