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两人还保持着适才的姿势,面容几乎是紧紧相贴着,还能感受到从彼此肌肤上传来的温热,她的面上不知抹了什么,正散发着极为浅淡的香气,一缕缕的尽数扑到他鼻中。
  闻瞻下意识的屏息,想躲避那脂粉香,但香气儿无形,照旧往他鼻中涌,他皱了皱眉,又扬起几分笑意,玩笑似的说道:“用一句忠告,便要换朕挨得那一刀,你这一句话也忒珍贵了些,朕觉得有些不值。”
  第51章 线索  若查出来,皇上会杀了他吗
  满殿的宫人连头都不敢抬, 都已经识趣的退了下去。
  闻瞻未松开她的腕子,边缓缓起身,边道:“若朕今日来, 只是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你恐怕得撵朕出去。”
  “我哪里敢?”江知宜微微别过面儿去, 挣了挣被握在他手中的腕子。
  “不敢?”闻瞻十分轻易地松开了她,他站的笔直,端着居高临下的姿态, 轻笑道:“你自己说说, 自入宫以来,你对朕起过几次杀心?现在这点儿小事儿都说不敢, 是不是忒假了些?”
  只是他心里记得的, 就有两回,一回是想要用长甲掐死他, 这回胆子更大,要直接上匕首, 不知道下回又要用什么。
  “皇上这话是何意思?”江知宜用手掌环住自己的腕子,轻轻抚了抚。
  “你觉得朕是什么意思?”闻瞻上前走到她身边, 毫无征兆的突然握上她的细腰,双臂猛地用力,将她从圈椅上拉起,待她起身之后, 又轻按她的肩头, 让她坐在小几上。
  而后顺势欺身而上,手掌撑在她双膝两侧,渐渐与她靠近,直到与她肩膀贴着肩膀, 才又道:“朕的意思是说,不想看见你如此巧言令色。”
  因为他的举动,两人贴近的姿势得以调换,闻瞻的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尽数扑到她圆润的耳垂处,“朕知道你是什么样子的,所以你不用故作这般恭而有礼的模样。”
  江知宜不甘示弱,也不躲避他的靠近,眸子如同水洗般清亮,直白的与他对视:“只要得了百般敬重就好,皇上还在意是真是假吗?”
  “在意,怎么能不在意?”闻瞻望尽她的眼底,只觉满是澄澈,不再说旁人是否敬重他一事,转而调转了话头,施施然道:“让朕猜猜,你说离王在算计朕身边的人,之所以得出这样的定论,是不是因为你上回独自去后宫苑,压根不是自己一时兴起所为?”
  江知宜眸光一变,反问:“你早就知道此事?”
  当初她因为此事,在正和殿哭得泣涕涟涟,她本以为皇上嘴上答应之后,便是信了她的话。
  “不知道,不过……”闻瞻说得极为坦然,毫无隐瞒之意,抬手一下下的轻抚她的墨发,接着道:“朕现在知道了,要不你同朕说说,他想利用的是谁?”
  事到如今,江知宜知道再没有什么可以隐瞒,但要她如此直接的说出口,又觉得当初费劲心力隐瞒的事情,如今如此轻易大大说出来,太过不值。
  她上前一步,再次拉进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会儿他们已经是紧挨着肩,她伸手抓住他落在自己发上的手,目光如炬,“不如皇上先说说今日来,是想说什么事?”
  “好啊。”闻瞻没有反抗,任她抓住自己的手,不紧不慢的应道:“你不是查到宫中没有向采黛问路的那个宫人吗?其实这人倒是有,就是……”
  他有意吊足她的胃口,将刚发现的事情在嘴里绕了好几个弯儿,伸出另一只手,半强逼的让她倚在自己肩头,才又道:“就是她压根不是在册的宫人,而且这会儿已经被人淹死在了西苑那边的平湖中。”
  “什么?死了?”江知宜愕然不止,她原本以为找不到人就是断了这条路,但如今才发现,找到人,但已经死无对证才是最绝望之事。
  闻瞻点点头,不置可否。
  江知宜微微愣怔,犹有些失神,她一时没想明白,是何人出于何种目的要对姑母动手,能弄进宫一个并未在册的宫人,又痛下杀手,将人直接淹死在平湖中,那这人既非善类,又非同寻常。
  她陡然生出些不知所措来,若那人的身份当真十分尊贵,如果她们能查出来是谁,能够奈何得了他吗?
  她心下茫然,低了低头,将瘦削的下巴放在闻瞻肩头,亲昵非常,故作不动声色的询问:“若是查出来是谁,皇上会杀了他吗?”
  “或许不能立即,但一定会。”闻瞻的话说得模棱两可,是因为他也已经意识到,愉太妃之死,会牵扯到的人必然非同一般,虽然身为帝王,手握生杀大柄,但有些人,他却是暂时动不得的。
  比如江知宜适才提过的离王,他现下就还动不得,因为先帝当年临走之时有命,除非有人谋权篡位,否则无论如何,都要留下他那些至亲手足。
  他自幼未在宫中长大,对这些手足并无甚感情,也谈不上要爱护,但传位遗诏上要求他如此,他不得不重视几分。
  此话一出,殿内一时静默无声。
  过了良久,江知宜才缓缓推开他,应了声“好”,又道:“上次我出长定宫去宫后苑,是受离王欺骗,原本我为他隐瞒,是想让他别将我与你的纠缠告知我兄长,但后来在陵山所见,想来他并未打算依约。那我如今也告知你,当日之事,他想推到舒嫔身上,我不知他是怎么谋划的,但事情便是如此,舒嫔是为无辜之人,或许你可以警醒警醒她,以防她再次被利用。”
  她对舒嫔没有任何恶意,甚至还觉得她颇为可怜,偶尔想起舒嫔那日站在宫墙下,经身后的朱甍碧瓦一衬,素净的如同水墨画般的身姿,更觉惋惜。
  宫中正如姑母当年所说,是个吃人的地方,她不忍心看着舒嫔被人利用,稀里糊涂的就为旁人顶了罪。
  撂下这几句话之后,江知宜并未再多说,转头便往内殿而去。
  闻瞻瞧出她心有不悦,出声叫住她,似是承诺的说道:“朕会尽力做到,你若是不信,朕可以再留一张白纸黑字给你。”
  江知宜微怔,转头端详着他,顺着他的话玩笑道:“还是沾了龙血的那种吗?”
  这样的话说出口,比两人适才紧紧靠近更显亲昵,她鲜少如此娇憨的回应他,闻瞻按在圈椅扶手上的动作一顿,嘴上的话已经不计颜面的吐出了口:“若是你想,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之间仅仅隔着几步距离,能十分清晰的瞧见彼此面容上所有细微的神情,他看见她目光坚定,朱唇紧紧抿着,一如以往的清傲,她看见他平静如潭的深眸下,似是荡起波澜,只是不知这波澜因何而起。
  “多谢皇上,不过不用了。”江知宜垂下眸子,福身盈盈一礼,再没有多余的话。
  闻瞻自顾自的点点头,已经起了身,正抬步往殿外而去。
  候在殿外的月诸随他走了几步,弓腰禀道:“皇上,江姑娘近日来,只命我查过愉太妃的事情,其余……”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闻瞻抬手止住,示意他不必再说。
  而后闻瞻停下脚步,低头打量着她,沉思须臾之后,从容不迫的说道:“一人不侍二主,你这样替江知宜办了事儿,又来事无巨细的禀报给朕一声,成什么样子?既然将你调给她,那你以后便是为她所用了,自己主子的一举一动,自个儿藏好了就是。”
  “这……皇上的意思是……”月诸将腰身弯的更低,尽显出恭敬顺从来。
  说实话,虽说当侍从的忠心于主子是天经地义,但若是让他选,他还是宁愿随侍皇上左右,他又不是这宫里头的小太监,日日跟在一个姑娘后头听命行事,也忒不像话。
  “意思就是你若对她不忠心,便是对朕不忠心,可领会了?”闻瞻乜他一眼,并没有太多情绪,但就是这样的平淡,流露出一些暗藏的威胁警告来。
  “是,月诸明白。”月诸又一拱手,不再敢多言,出声告辞之后,又回去守在长定宫宫门前。
  当时他被调来江家小姐身边,本以为这只是皇上为讨美人欢心,一时塞他来应付应付,却没承想,这一调当真是让他从此呆在江家小姐身边,他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为何人做事的余地。
  看着月诸走远了,闻瞻又开口询问跟在他身旁的李施,“那个被淹死的宫人,她的身份什么的可都调查清楚了?”
  “正在查着呢,宫里平白多了这么个没身份的人,也不大好查。”李施面色不太好看,因为他听皇上提起这个,又想起那宫人。
  那日有人发现那尸首时,他曾去看过,饶是见过无数死人的惨状,但瞧见那被泡了几天几夜的尸首,仍觉得是止不住的恶心,直让人反胃的难受。
  “好好查查吧,指不定能不能查出真相,就要靠她了。”闻瞻摆了摆手,眉心微微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是是,那是自然。”李施连连应道,又问:“皇上,咱们现在回正和殿吗?”
  “先去荟春宫一趟吧。”闻瞻转头又望了望长定宫,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今日江知宜的那番话,让他最没有想到的,不是离王的所作所为,而是江知宜竟然在自身都难保的时候,会想办法为了舒嫔这样一个毫无关联的人开脱,她还真是对于旁人绝不吝啬自己的善意,只是对他总是带有几分怨恨。
  “是,那奴才叫人让舒嫔娘娘提前准备好接驾。”李施边说,边招手让一旁的小太监过来,让他跑去荟春宫传话。
  有没有人接驾的,闻瞻倒是不太在意,况且他去荟春宫,就是像江知宜所说的,去警醒警醒舒嫔,正好再顺带询问她些事情。
  他依稀记得,舒嫔的娘家,应当是同离王的母妃有些关联,那有些事,或许她还知道一些,可以趁此机会问问。
  第52章 询问  她帮你不是为你一声道谢
  荟春宫内, 舒嫔盈身行礼,从侍女手中端过热茶,长颈微弯, 十分恭敬的将其奉给端坐在圈椅上的闻瞻。
  她心头不解, 不知皇上为何突然摆驾荟春宫, 这是他第一次来这儿,但看他面上神情,并不大好看, 想来这趟来, 并不是要同她谈什么情谊,于是她一举一动之间愈发小心谨慎。
  闻瞻抬手接过, 并未入口, 转头放在一旁的桌上,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舒嫔, 你近日可见过离王?”
  舒嫔不知他会问起这个,还有些怔营, 心中说不清为何,突然发慌起来, 她下意识的觉得,她曾与离王殿下碰过面,并收了一串蓝白琉璃珠手钏的事情,不该在此时说出来, 宫中人言可畏, 她怕她此时说出来,会引出什么误会来 。
  她轻握柔荑,暗劝自己平静,小心翼翼的回应:“不……不曾。”
  “不曾?”闻瞻见她并不打算就此说出口, 颇为悠闲的端起适才的茶盏,用杯盖一下下的拨弄着其中游荡的新芽,抽出些余光来睨她一眼,又问:“朕再问一次,你近来可曾见过离王?”
  他眉目之间并无动怒的神色,一双黑眸在茶盏上流转,让人瞧不出什么情绪,但就是这样若无其事的平静姿态,愈发让人心慌。
  舒嫔猛地抬头看他一眼,又瞬间低下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闻瞻也不着急,终于低头抿了口茶水,并不催促,只等着她主动开口。
  殿内一时悄无声息,只余下顺着倾泻而下的日光微扬的尘土,还在不停的飞舞,一片寂然之中,这“热闹”似乎能发出些儿声响来。
  不知过了多久,舒嫔终于忍不下这磨人的安静,她突然跪了下来,细肩微颤,声音里已然有了些慌乱,“皇上,臣……臣妾只在离王殿下刚回宫的那日,见过他一面。”
  她暗道自己适才真是糊涂,皇上既然敢开口询问,必然是知道些什么,她又何必心怀侥幸,以为当真能躲过去。
  闻瞻将目光调转到她身上,沉默的睥睨着她,仍未开口。
  舒嫔哽了哽声音,慌忙出声辩解:“皇上,您应当也知道,荣太妃是臣妾母亲的堂姐,那日离王殿下从良州回来,正是臣妾去拜见您的时候,臣妾回宫的时候碰见离王,就多说了几句,主要就是离王说他久不在宫中,怕荣太妃日子难熬,托臣妾照看她而已。”
  她在心中回想着那日与离王碰面的过程,思索再三,也未敢将手钏的事情说出口,受离王委托,打算帮忙照看荣太妃的话还好说,但收下如此精细的首饰之事实在难言,她早知收那东西是个祸害,可当日一时糊涂,才乱了心智。
  “照看荣太妃,可朕并未见你和荣太妃有何来往。”闻瞻轻飘飘的回应,言下之意,是说她在撒谎。
  “那日臣妾与离王殿下,当真只说了此事,臣妾未与太妃娘娘有往来,是因为那日之后,太妃娘娘曾约臣妾在宫后苑一见,但臣妾到了之后,太妃娘娘因身子不适,并未应约。之后臣妾也曾再去拜见,但太妃娘娘身子好像一直不大好,回绝过臣妾几次,后来臣妾便再未去过。”舒嫔垂着头,有些话她不知如何说出口。
  她家中地位低微,虽然从皇上的妾室,随着皇上登基水涨船高,成为宫中仅有的两位嫔妃,现在宫中更是只剩她一个,但家中地位摆在那儿,且并未得到皇上宠幸,并不能得人人敬重。
  她当初愿意接受离王所托,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现下荣太妃若不愿同她拉扯关系,实属正常,她也没什么可说。
  闻瞻听她说起荣太妃曾与她相约宫后苑见面,渐渐理清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他侧了侧身,稍稍调整了坐姿,才道:“你可知道,那日荣太妃约你去宫后苑,兴许不只是为了赏景。”
  “皇上此话……是何意思?”舒嫔犹有不解,抬头看着他,紧紧皱起的眉头,淡漠的如同一副掺了水的画卷。
  闻瞻摇了摇头,耐下性子将江知宜所说的一切告知她,又道:“朕今日来,并非为质问,只是告知你,别因为无心之失,让旁人有了可乘之机,今次若非江家小姐心善,你可知你会落得如何境地?”
  他对自己认识的极为清楚,知道违逆他意思的人,大抵都会被他处置,况且其中还夹杂着江知宜,他只怕自己的处罚会更重,虽不至于要了她性命,但若是跟原先的良嫔一样,恐怕她以后也不会好过。
  “臣妾……臣妾知错。”舒嫔瘫坐在地上,还有些失神。
  她突然想起那日碰见离王时,离王说起往事时的遗憾模样,她当时当真有些动容,只觉得自己进了这深宫,就是搭进去一辈子的自由,幼时的欢乐早已经与她无关。
  她当时没想到离王还记得那些琐碎小事,如今更没想到原来他提起那些,只是把她和过往皆布成棋盘,好为自己开脱。
  闻瞻抬手示意她起来,面上并未什么变化,有些无情无义的说道:“你无需向朕认错,你错不错的,也与朕无关,往后你若是再如此,害得也只是你自个儿。”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正理,在这宫中,没有人让她倚靠,也没有人费心去关照她,或许这也是离王敢如此放肆利用她的缘由。
  舒嫔一时砸不清心头滋味,只觉得酸痛的难受,险些要落下泪来,她微微偏过头,不欲把此种面容展现在皇上面前,咬唇定了定神,方道:“是,臣妾明白,多谢皇上指点。”
  话音刚落,她又转过头来,用那双犹带水雾的眸子看着闻瞻,言语之间似是乞求,“皇上,不知您可否允臣妾入长定宫见一见江家小姐,臣妾想就此事谢谢她,若不是她,臣妾今日当真是百口莫辩了。”
  “不必了,她帮你不过是不忍见你无辜让他人利用,不用你特意去道谢,况且她身子不大好,不宜接待你。”闻瞻摆了摆手,出言替江知宜拒绝。
  “虽然此事对于江家小姐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可臣妾真的想当面感谢。”舒嫔有些不自在的搓了搓手,不知该如何相求。
  以前良嫔在的时候,还曾想邀她去长定宫看看,皇上身边究竟藏着什么美人,她不欲无缘无故惹怒皇上,并未与她同去。
  近些日子江家小姐被皇上宠爱的事情,传的人尽皆知,她虽有好奇,但并不想惹是生非,也没起过要去看她的心思,但今日突然知道江家小姐曾帮过自己,她倒生出些见她的冲动来,不为别的,只为亲口道一声多谢。
  “她帮你,并非举手之劳如此简单。”闻瞻对她的话颇为不认同,抬眸乜她一眼,但并未再多言,突然调转了话头,又问道:“你既与荣太妃有些亲缘关联,那你可知,荣太妃家中有个弟弟,不爱在官场打拼,偏爱四处游走经商?”
  “太妃娘娘的弟弟?”舒嫔沉思片刻,想起皇上说的是哪一个,忙应道:“太妃是有这么个弟弟,但他常年在外奔波,只有偶尔在家,臣妾幼时去太妃娘娘家中时,并未见过他。不过我母亲在世的时候,倒从他那儿收到过好些从未见过的新鲜玩意,据说皆是从别的地方跟人买来的,那些地方的名字臣妾不怎么听到,且时间过得太久,已经记不大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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