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澹不喜抬人,在他心中,一个大活人剥干洗净任人抬过来,便一点不像人了。
  传话的小太监到的早,云澹到的时候,良贵人已命小厨备好晚膳,又涂了脂粉,整个人看着娇娇嫩嫩,花一样。云澹仔细端详她,心道别说,自己这个胖墩儿皇后眼光甚是独到,良贵人的确美。
  “给您备了您爱喝的莲藕汤。”良贵人亲自动手为云澹舀汤,云澹道了句谢,赐良贵人搭了桌儿,便安心喝起汤来。用了几口,发觉对面没什么动静,抬眼一瞧,良贵人正向口中塞一小块儿桂花糕,本就小的桂花糕,被她分成了四份,口微微一张,便吃了,一点响动没有。吃相赏心悦目。可比荀肆强多了。
  荀肆用起饭来虎虎生威,吃过自己的还要抢他碗中的,口中还振振有词:“兄长维持体态,少吃为妙,少吃为妙。”
  于是又喝了几口汤,吃了一口细面,觉得饱了,便放下了碗筷。抬头看看天色暗了,便对良贵人说道:“安置吧。”
  “是。”良贵人起身帮他宽衣,玉手搭在珍珠扣上,小指微微翘着,指甲上的水粉蔻丹,衬的一双手雪白细嫩。这才是女子该有的手,可不像荀肆那只猪蹄。
  千里马带人退了出去,关上了殿门。云澹愣了愣,坐到床上,手拍了拍床边:“不急,咱们说会儿话。”
  良贵人点头坐到他身旁,轻声说道:“臣妾这几日为皇上绣了一幅鞋面,拿给皇上看看?”
  “嗯,好。”云澹接过鞋面,仔细看了,并蒂莲花,的确好看:“多谢。”
  “待纳好鞋底儿,将这双鞋做好,万岁爷就可以穿了。这会儿炎夏,正合适呢!”良贵人进宫六年,习惯了云澹话少,他本就来的不多,是以良贵人有的是时间去打腹稿,这会儿备好了说辞,一句一句的说。
  云澹应着:“好。”“甚好。”“足以。”没说过超过三个字的话。
  又看看外头,时辰差不多了,便上了床。
  良贵人亦上了床,手去解自己的衣扣。一颗颗扣子解开,冰肌雪肤在灯下熠熠生辉。云澹瞧着亦觉得好看,头凑到她脸旁,闻到她发上的晨荷香气,多好。
  多好,但事儿却成不了。云澹心思不在这儿。至于在哪儿,他也说不清。将脸撤回来,对良贵人说道:“不知怎的,头有些疼,朕先回永明殿将养,今日这次不记档,明日再来。”
  良贵人见云澹面色不对,手探到他额头,却并未真碰触,担忧冲撞圣驾。云澹拉了她衣袖:“无碍。”而后起身下了床。
  千里马见云澹走出去,愣了一愣,与静念交换一个眼色,忙带着众人跟了上去。
  “皇上您今儿…略仓促啊…”千里马斗胆问了一句,而后感觉到脖子上的一阵凉风,忙缩了脖子。“奴才的意思是…要宣个御医吗?”这才多大会儿便出来了,皇上莫不是被皇后掏空了身子?
  云澹幽幽看了他一眼,指了指他脖子:“朕瞧着你这颗脑袋,该换个地儿了。”
  千里马嘿嘿一笑:“奴才这个脑袋还是留着吧,奴才没了,主子找不到用着这样称心的人了。”
  “就你话多。”
  云澹在园子里逛了一圈,觉得没甚乐趣,便回了永明殿批折子,直批到深夜,肚子叫了,这才想起自己今晚用的少,对千里马说道:“饿了。”
  千里马忙叫宫人端了一碗绿豆汤来:“备了您爱喝的绿豆汤。”
  云澹舀起一勺绿豆汤,想起良贵人亦说备了自己爱喝的莲藕汤。都说备了自己爱吃的东西,然而自己究竟爱吃什么,自己都不知晓。愣神之间,小太监来禀:“皇后求见。”
  “好。”云澹放下汤匙,端坐着身子等荀肆。她进门朝他道万福,云澹摆手叫下人们出去,而后看到荀肆眼睛落在了那碗绿豆汤上,她脚朝桌边迈了一步,在她伸手之际,云澹缓缓端起碗将其一饮而尽。而后放下碗,拿起帕子拭了嘴角,见荀肆那双眼瞪的老大,心情没由来的好。想抢朕吃的,没门。“二弟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荀肆嘿嘿乐一声,将自己的信放到桌上:“多谢兄长。”
  云澹扫了一眼,隐约可见张牙舞爪字迹,手指抚上去,欲将那字迹看仔细,荀肆以为云澹要偷看,动手去抢,云澹这些日子可是下了功夫学武的,抓起信速速起了身,将胳膊伸直举起,任荀肆如何跳脚都不还她,展开那信的背面透着光看了一眼,好家伙,要一只狗爪去爬,兴许都比荀肆写的好看。忍不住大笑出声将信还给她,见荀肆气的小脸通红,忍不住去捏她:“为兄看看不行?看你这出息!不许旁人看,你倒是塞进信封里啊!”
  荀肆觉得他说的有理,点点头:“兄长所言极是,二弟记下了。”双手抱拳一耸:“告辞!”转身要去,却被云澹薅住了脖领子。荀肆心中骂他一句,这人如今真是爱动手,再这样真得教训他一顿了!荀爷自称一句小弟那是给你面子,但你总在老虎身上拔毛,那就是你不知死活了啊!
  “饿吗?”云澹见好就收,松开手,又假模假式帮她将衣领的褶皱抚平:“适才见你想喝绿豆汤,可是饿了?”见荀爷想喝绿豆汤,你却干了那碗绿豆汤?
  荀肆属实饿了,今儿写信耗体力脑力,东西都未吃几口。于是没志气的点点头。
  二人于夜深之时在永明殿扎扎实实吃了顿好的。
  荀肆抱着一个猪蹄儿啃得有滋有味。
  云澹抱着一个猪蹄儿啃得有滋有味。
  末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唇上泛着油光,心满意足点头。
  得着吧您!
  第23章 舍东舍西水生(四)  相思套和银托子……
  京城到了六月尾,下火一般。荀肆本就打不起精神,再瞅眼前那一厚沓账本更是觉得要命。捏起来瞧了瞧,密密麻麻小字,心中难免怨恨云澹,多看个账本子能怎么着?非叫千里马送过来,还说傍晚要来查她看的如何。哼,摆明了不想自己痛快。
  想起存善是长在私塾先生身旁的,于是抬眼看了看正在打扇子的彩月轻舟,轻咳一声:“昨儿听万岁爷说今儿御厨会给各宫派冰荔枝,怎么还未到永和宫呢?你二人跑个腿去瞧瞧?”
  “是。”彩月轻舟得了令,出了永和宫。
  待她们没影儿了,朝存善勾勾手:“小扇子,来。”又指指眼前账本。
  存善忙凑过来,拿起账本看了看。
  “可看得懂?”荀肆问他。
  “看得懂。”存善翻了一页,手指比上去:“您瞧,这是进项。”又翻一页:“这是出项。”
  进项、出项几个字荀肆是听云澹说过的,可见存善是真看懂了。于是朝存善笑了笑。
  小存善师从千里马,主子这一笑,自然明白是何意,于是点点头:“奴才这就看。”
  “好好。看完了给我讲讲。”荀肆解决了一件大事,顿觉神清气爽,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朝正红北星说道:“走,逛园子去!”
  一行人晃悠悠朝御花园走。荀肆惦记那御花园的湖有一段时日了,这会儿若是在湖里扎个猛子该多好。到了湖边,见那个叫裴虎的侍卫站在那儿,想了想,朝北星耳语几句,北星得令,小跑着便去了。
  到了裴虎跟前,朝他笑笑:“裴虎兄弟。”
  裴虎头一点:“北星公公。”
  “今儿天这样热,皇后在长廊的阴凉处备了一些果子,赏给裴虎兄弟吃。”北星有些无奈了,这几日变着花样要支开他,他纹丝不动。
  “属下谢皇后好意,但后宫侍卫不得擅离职守。”这皇后整日派人来打赏自己,究竟有何意图呢?看了不远处小亭子坐着的皇后,见自己看她,竟还对自己微微一笑。裴虎直觉有哪里不对,又说不出。
  北星一听,今儿又败了,叹了口气:“哎,裴虎兄弟,我就与你直说了吧?皇后想跳进这湖里解解暑。”
  “万万不可。”裴虎一听,竟是为着这个,忙说道:“万万不可。这湖水深,万一皇后有何不测,可如何是好?”说罢眼朝前看,任北星再说什么话都不再回了,真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北星回来将裴虎的话一五一十讲给荀肆听,荀肆一听,霍,软硬不吃小侍卫,好好好,心中连赞三声好,一甩衣袖走了。
  既然园子里扎不得猛子,那只得回永和宫扎了。宫门一关,将小太监们支开,宽衣解带之际,良贵人求见。
  荀肆坐在湖边,仰着头对良贵人说道:“坐下说话,别拘着。”
  良贵人忙整理衣裙坐下去,从袖口拿出一方帕子递给荀肆:“见皇后似乎是多汗之人,绣了幅帕子送您。”
  呦。荀肆在陇原常年混在男子汉之中,对女子之交不甚了解,拿过那方帕子仔细打量一番,绣着一个红衣女子,手执一把良工,英姿飒爽。“哇。”荀肆哇了声,这帕子太和荀肆心意了。
  “听闻皇后会武,便依着皇后的样子绣了这样一幅。”
  荀肆心中一暖,想起阿娘讲过“来而不往非礼也”,于是起身扔下一句:“等着!”腾腾腾跑进大殿,将自己的压箱底打开,翻了一把匕首出来,又腾腾腾跑了出来,放到良贵人手中:“这是我的心头好,送你了!”
  良贵人哪里收到过这等赏赐,觉得新鲜,翻来覆去的看。那刀把儿上刻着的云纹十分好看,在顶端还有一个“肆”字:“这是皇后的的名字耶!”
  荀肆头一点:“是,亲手刻的。”
  良贵人忙将其放进刀鞘揣进腰间:“多谢皇后。”
  荀肆从前见陇原城里有两个名门闺秀与三姐相交甚笃,时常互送一些物件。今日自己与良贵人互送了物件,怕是也可称得上为密友了。于是拍拍良贵人肩膀:“刚好我要下水玩,一道一道。”
  良贵人神色一滞,还未缓过神来便被荀肆拉下了水,衣衫瞬间湿透,贴在身体上。脸腾的一红。荀肆却大笑出声,掬起一捧水,轻掸到她脸上:“来来,游起来!”
  良贵人哪里会水,站在那扑腾两下不得章法。荀肆游了一圈儿回来,见她扑腾许久,身子都不曾歪过,又大笑出声:“手递给我。”
  良贵人依言将手放到荀肆手中,荀肆拉着她,轻声说道:“抬起脚,拍打水。”良贵人听话的抬起脚拍打水,人竟漂了起来。她轻呼一声,登时觉得有趣。
  二人在水中玩了许久才依依不舍上了岸,正红和彩月忙上前将二人包裹严实,进了门换了衣裳,又坐在窗前晾头发,这一折腾,太阳便落山了。
  良贵人猛的想起小公主下了学该考功课,于是匆匆走了。
  荀肆猛的想起云澹要来查自己账本看的如何了,捂着脸嚎哭几声,多大人了,怎的跟那小公主一般境遇,竟是要被查功课!
  忙传了存善来。
  存善拿起账本对荀肆说道:“奴才看了几十页,但今日只给主子讲前五页。主子头一回看,若是看太多,皇上怕是会起疑。”
  “好好好。”荀肆睁大了眼睛听存善讲,这才发觉存善当真厉害,这样繁复的账本他讲出来竟是几句话便清清楚楚了。荀肆感激涕零,差点拉着存善也拜个把子。
  云澹进门之时,看到荀肆正在翻账本,心中油然而生一股子自豪:瞧瞧自己选的皇后,前些日子还死活不看账本呢,这才几日就这样出息了!孺子可教也!
  “皇后看了一整日账本?”下人都在,云澹刻意保守了二人的秘密。
  荀肆抬起水汪汪的眼睛:“是。臣妾愚钝,看了一整日才看了五页。”
  “只要看的进去,便是好开头,来,与朕说上一说。”云澹扯起衣摆端坐在椅子上,眼看着荀肆。这会儿荀肆打着哈欠,兴许真是看账本看累了。
  荀肆合了嘴,指着第一页:“这是永明殿的出项,啧啧,全是金银珠宝,多是皇上赏赐给玉清宫的。”又翻到第二页:“这是皇上赏赐给广安宫的,均是上等丝绸。”翻到第三页:“这是皇上赏赐给..”啪!账本一合:“皇上真大方,赏赐东来赏赐西,竟不见往永和宫赐过一回东西呢!”
  ?...
  看个账本看出这些来?
  云澹心中生疑,拿过账本仔细一瞧,可不是,荀肆长本事了,在这一条条账目中竟是寻到了规律?不动声色合上账本,朝荀肆笑笑:“也没少赏永和宫东西。”
  “赏什么了?”荀肆不服,脖子一梗,显然要与云澹辩上一辩。
  云澹仔细回想,缓缓说道:“西北的小滩羊,辽北的稻花香,岭南的三月红和妃子笑,淮南的八公山豆腐和洛涧豆片..”全是吃的。讲着讲着自己忍不住笑出声,见荀肆眼睛瞪起来了,收住笑意:“怎么?嫌朕赏的吃食太少?回头多赏些。”
  “哼,反正咱们永和宫不配皇上赏赐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荀肆手敲在账本上,缓缓说道:“明儿多看几页,看看皇上还赏出什么玩意儿了。适才随意往后翻了翻,永明殿进项之中还有相思套和银托子,也不知这是什么玩意儿,他日要赏给谁。臣妾仔细翻翻,兴许能看到去向...”
  一旁的千里马没忍住,咳了一声。好家伙,这月账本子谁记的,这两样都往上记。
  云澹心中一惊。
  这账本记了相思套和银托子?这都入账了?不动声色拿过账本,缓缓说道:“永明殿进项无奇不有,皇后说的这两样朕不大记得清了。回去翻上一翻,瞧瞧是什么玩意儿,若是好玩,赏给皇后玩便是。至于这账本,朕瞧皇后看的甚累,这个月便算了...”得拿回去看看,怎么那两样东西还入账了?从前怎么未在账本上看到这些?
  荀肆见打到他软肋,嘿嘿一笑,手伸过去快速将账本拿过,口中说道:“还是臣妾来看吧,实属臣妾分内之事。臣妾还得看看皇上将稀世珍宝都赏给了谁,为何永和宫没有...”
  云澹轻咳一声:“皇后不必计较永和宫有或没有,朕的,就是皇后的。”
  “皇上这样说,臣妾是不信的。毕竟永和宫那些小滩羊稻花香妃子笑进了肚子第二日出来便是屎,留不住的...”
  话糙理不糙。云澹竟觉得她讲的有几分道理。
  “叫千里马带皇后去朕的私库挑。”言罢,嘴角几不可见扯了下。千里马忙应了声,皇上那私库均是字画,哪里有皇后能看入眼的玩意儿,主子简直太贼了!千里马心中暗暗钦佩,主子果然是主子!
  第24章 舍东舍西水生(五)  云澹在荀肆脸颊……
  荀肆缓缓将账本推到云澹面前,谄媚一笑:“那这个月的账本...臣妾不看了?”
  “皇后开了个好头,此事不急,下月再看。”云澹动手去拿,荀肆却死死按住:“那相思套和银托子..”
  云澹看了眼一旁脸憋的红紫的千里马,说道:“账本不急,过两月再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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