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钟允唇边和身上都被弄湿了,顾瑛不肯给他擦,他手忙脚乱地在从怀里掏出来一只帕子,准备擦嘴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将那帕子放回了怀里。
应当是藏,藏起来。
江琇莹还是看见了,那只帕子是从前她落在针线盒里忘了带走的,是她亲手绣的,很难看。
钟允没舍得用那只帕子,也不想让江琇莹看见,便用袖子擦了擦唇边的茶水痕迹。
外面传来声音,听着是许玉龙。
许玉龙推开门进来,打眼一看:“一个瞎子两个美人。”
他一看就明白钟允叫顾瑛在江琇莹眼前晃,打的是什么主意,于是说道:“阿允,你可真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瞎子,找了天下第一第二的美人伺候病床,贪心。”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顾瑛的手腕:“听说王府后园有一大片花田,桃桃姑娘可愿与我赏春光?”
顾瑛来不及说话就被许玉龙拽出去了。
到了后院,许玉龙骂了钟允几句:“你表哥病的不是眼睛,是脑子吧。”
顾瑛坐在一块石头上歇了歇:“可不是。”
他有点担心:“要是表嫂真误会了,误会表哥跟别的女人有什么,那岂不是非常不妙。”
许玉龙挨着顾瑛坐下来,摇了摇手上的扇子:“放心,世子妃冰雪聪明,还能看不透他这点小把戏吗。”
顾瑛担心:“表哥的眼睛还能好吗?”
“不知道,不好说,”许玉龙起身,扔了把剑给顾瑛,“至少一个时辰,练不到一个时辰不许吃饭。”
顾瑛接过剑,在眼前的空地上练了起来,十分刻苦卖力。
许玉龙坐在石头上看,他本以为顾瑛会像以前一样,每次让练剑都叫苦连天,想方设法逃掉。
顾瑛叫了一个王府护卫陪练,没几招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护卫有点不好意思,将地上的剑捡起来还给顾瑛:“我真不是故意的。”他知道这表少爷武功差,有心让着,只用了五成功力,不,连五成都没到,应当只有三四成。
许玉龙不想打击顾瑛的信心,安慰他道:“是护卫武功太强,毕竟是阿允派出来保护你的,肯定是万里挑一挑出来的。”
护卫冷不防被夸,一不小心就飘了:“不是表少爷差,是在下太强了。”
顾瑛一点都没有被安慰到,有些气馁地扔掉手上的剑:“我不配为顾家后人。”
守卫退回到一旁,继续守卫安全,他听着顾瑛的话,内心深处竟然有点赞同。
第一次从世子手上接到保护顾家后人的任务时,他内心是十分激动的,那可是顾大将军的后人,顾家幸存的遗孤,肯定像顾大将军那样,武艺高强,英明神武。
他和其他几个守卫诚惶诚恐,带着万分崇敬的心情见到了这位顾家后人,结果,见到的却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武功奇差的人。
虽然如此,带着对顾大将军的崇敬,他们对顾瑛依旧万分尊敬,兢兢业业地守护保卫他,也等着看他成长和蜕变。那毕竟是顾家后人,一定有更加波澜壮阔的人生等着他。
顾瑛坐在石头上,耷拉着脑袋:“我真是个废物,我不配为顾家后代。”
许玉龙合上扇子,用扇子敲了下他的肩膀:“以前不是有高人给你算过命,说你非凡人,将来会有一番造福苍生的大作为。”
顾瑛:“那种鬼话你也信?”
许玉龙:“是不信来着,这不是在安慰你吗。”
顾瑛心里愈发难过,抬脚踹了许玉龙一下。
许玉龙拍了拍衣摆上的灰:“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踹我做什么,不然你去证明给大家看,你也是可以上战场的。”
顾瑛往一旁挪了挪,偏过眼:“我不去,我要是死了怎么办,顾家不就绝后了。”
许玉龙:“话不能这么说,那不是还有阿允吗,他是你姑姑的孩子,身上流着的血一半是顾家的,将来让世子妃生个孩子,姓顾,不就行了吗。”
“你就放心去吧。”
顾瑛:“不去,我武功这么差,去了就是送死。”他一想到他的爷爷、父亲、叔伯和诸位堂兄弟们死在战场上的样子,心里又疼又怕,宁死也不想再上战场。
许玉龙张开扇子扇了扇:“没说让你上第一线厮杀,你就在行军帐里当个幕后诸葛亮便好。”
顾瑛虽然武功不行,上天并没有放弃他,给了他战术谋略的本事,也不枉他顾家血脉的身份。
顾大将军从前几次要把他带去边境打仗,不是让他去厮杀,让他当一个小军师。顾瑛胆小,一听到号角或厮杀声就害怕,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因此死活不愿意去,被他父亲吊在房梁上用鞭子抽。
后来即使顾家满门被灭,钟允也从未指望过顾瑛能做点什么,只要他好好活着就行,其他的都由他来背负。
卧房里,钟允一直站在窗边,站得腿都麻了也不动,保持着一个瞎子不该有的风度。
江琇莹正在桌前帮他泡茶,他能听见茶水声,还有她头上发簪流苏碰撞的声音。自从眼睛看不见了,他的听觉和嗅觉就变得异常灵敏,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除了梅花的暗香,还多了淡淡的玫瑰香。
她如今是县主了,没听见她多带几个丫头,头饰首饰似乎也和从前差不多,简单雅致,从不附庸风华。
江琇莹亲手泡了茶,端给钟允,递到他手上:“不烫了,你慢慢喝。”
“我扶世子坐下吧。”
等钟允喝好茶,江琇莹将茶杯放好,虚虚挽着钟允的胳膊,带着他走到床边:“世子想躺下来休息吗?”
钟允:“不想。”
他只是眼睛看不见,身体还是很健康的,并不需要卧床养病。他说完,又觉得自己可笑,已经决定放她走了,再在她面前维持一个身体健康强壮的印象又能怎么样呢。
江琇莹看见床边小柜子上放着一个小盒子。
她对这个盒子十分熟悉,她的宅子里就有好些,专门用来放雪梨糖的。钟允这盒大概是上次赵安去她那要走的那盒,好像只剩半盒糖,十几颗。
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这糖应该放坏了,不能吃了。
江琇莹拿起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有二十多块,她十分诧异,怎么会有这么多,仔细一看才看出来,原来,这一块块的其实都是半块,是一块糖分成了两块。
钟允听见江琇莹的动作,伸出手,摸索着从她手上把盒子拿了过来:“放久了,忘了吃,回头我让人扔了。”
他不舍得吃,就算坏了也没舍得扔。
江琇莹伸手去拿钟允手上的盒子,一拿还没拿动,对方死死攥着,不愿意松手,还对她说:“我自己会扔的。”
江琇莹看着像小孩子一样的钟允,有点无奈,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一点哄江璃儿时的柔软:“世子若是想吃,我再给世子做便好了,这些放久了的,会吃坏肚子。”
钟允已经很久没听过江琇莹这般温柔地对他说话了,怔了一下,乖乖松开手。
江琇莹喊了悦瑾进来,让把这些雪梨糖扔了,再吩咐两个丫头去街上买梨子,下午她要做雪梨糖。
钟允听着江琇莹的话,在心里担心,怕她劳累,她可是有孕在身的人。他有点懊恼,觉得自己不应该瞎,他想看看她的肚子是不是变胖了。
她不主动提起她怀孕的事,他也不敢说出来,他怕她根本不想让他知道,怕她因为担心他抢孩子而把这个孩子打掉。
钟允坐在床边,双手不自觉地拳了拳,心里没由来地紧张,他开始担心,周义衡知不知道这个孩子,假若周义衡知道了,他能好好对待这个孩子吗。
江琇莹想起来什么,说道:“上次在猎场,看见世子熟睡时手上攥着一块玉佩,上面刻了字,好像是小柿子,世子可是想吃柿子了?”
钟允只能说:“是想吃柿子了。”
说到吃柿子他又想起来,他们在一起时,她曾亲手晒了柿子饼,还坐在他腿上亲手喂给他吃,他当时嫌弃极了,说太甜了,不想吃。
那是她的满腔心意,他一口都没尝,还教训她,说她整天围着男人转,不像话,她被训哭了,下次给他做起了别的饼。她依旧快乐,献宝似地给他,想讨他的开心和喜欢。
往事不能回忆,一想起来他就想打死当时的自己。
江琇莹说道:“可惜,春天没有柿子,等秋天吧,秋天柿子熟了我多晒一些。”
钟允低低嗯了声:“周将军怎么样了?”
他在心里认定,她今天对他这么好,给他泡茶,还说给他做雪梨糖和柿子饼,是为了报答他救了周义衡,她是为了替周义衡报恩。
江琇莹答:“他身体没有大碍了,原本想来看你,刚一出门就被皇帝招进宫了。”
钟允:“没有大碍就好。”
他内心敏感又酸涩地想着,她知道周义衡的一举一动,他们的感情真好。
周义衡若单纯只是一个从战场上死而复生回来的将军就好了,可不是,他已经查出来了,周义衡与处月国有联系。
周义衡行事很小心,遮挡隐蔽得很好,他还没查出来,他跟处月国之间究竟有多深的联系,有多少牵扯。无论如何他都会想办法让周义衡彻底斩断与处月国的联系。
只有周义衡身上干干净净了,才不会惹来祸端,才能保她一生平安顺遂。
江琇莹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起身对钟允说:“铺子里还有事,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
钟允点了下头,没有多说什么。
江琇莹见他比平时沉默许多,他不能去刑部办公,书也看不了,怕他无聊,于是说道:“世子给我县主之位,我给世子铺子一半的分成,世子便也是铺子的主人,我最近琢磨着开分店,但不知道地址选在哪里好,不若世子帮我想想吧。”
钟允:“好。”
“去周无山的事,也请世子早日做决定,拖久了不好,“江琇莹看了看钟允,目光定在他那双眼睛上,“等世子决定好了,差人告知我,我收拾准备一下。”
最后,钟允还是说道:“你其实不用对我这么好,我不需要你们报恩。”
江琇莹站在床边不远处看着钟允,她来看他,对他好,的确是报着报恩的心态来的。要不是钟允,周义衡可能就死了,她也不会成为县主,得到她梦寐以求的独立和自由,不用依附于任何人。
她是真心觉得钟允是个不错的人,他不再像以前那样霸道不讲道理,也不像后来对她刻意追求,这让她与他相处起来少了许多心理负担。
江琇莹:“感激和报恩是一方面,世子也的确是一个值得交往的人。”
钟允沉默了好一会:“将来你与周将军成婚,我必奉上大礼,祝你们百年好合。”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皇帝下了一道圣旨,给五公主和周将军赐婚。
五公主欢天喜地等嫁,周将军抗旨不尊,正在御前跪着。
第50章 她是不是聋了?
从钟允的卧房里出来, 江琇莹去了趟长春苑,在花田里看了看,请雇来的王府的园丁将其中开得正盛的鲜花摘下来。
她转身准备走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转头看见是许玉龙。
许玉龙从凝风轩里走出来, 追上江琇莹,一块往王府大门走去。
两人在春蒐上时常在一起玩,说起话来没以前那般生疏了。
许玉龙扇了扇扇子:“阿允同意去看名医了吗?”
江琇莹:“没有,他说再考虑一下。”
许玉龙知道钟允在担心什么,他的计划进行到了关键的阶段, 蓄势待发, 稍加筹谋就能杀进皇宫, 取狗皇帝的命了。
可他还是觉得,应当先把眼睛看好, 倘若真的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变成一个真正的瞎子, 就算他复了仇,九泉之下的前朝太子太子妃和顾家人也不会开心。
钟允那个人就是那个样子,他能把所有人都考虑到, 唯独忘了自己。